第124節
截至鑰匙入孔,旋轉,開鎖。 門開了,沈音之蜷縮在浴缸一角,頭發衣服濕漉漉貼在身上,臉色蒼白。 頭頂的花灑大開,水嘩啦啦落在地上,沒有冒出絲毫熱氣。 冷水。 大年二十六,零下的溫度,她往身上淋了十多分鐘的冷水。 劉阿姨大呼小叫地詫異,斥責她出去玩傻了腦子,怎么不知道開熱水。 她傻么? 沈琛不禁莞爾而笑,似是而非地嘆上一句:“誰能有她聰明?” 他走上前,關掉開關,緩緩蹲下身來,手掌抹去她臉上眼邊的水。 “數你聰明,沈音之,還能用這招對付我?!?/br> “仗著我舍不得你,嗯?” 繾綣的尾音如羽毛般劃過心尖。 他笑得很是溫柔,好看,臉頰邊還有她抓出的兩道長痕,往外滲著血珠。 沈音之后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第63章 恍然 俗話說兔子急了會咬人。 沒心沒肺的小傻子被逼到絕境,立馬狠心上演一出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苦rou計,頗有成效。 —— 必然,雙方面的成效。 眼下她便凍得面色慘白,披著八成干的頭發,裹在毛毯里瑟瑟發抖。 “還冷?” 沈琛抱著她,又把空調溫度往上調兩度。 沈音之連牙關都在打寒戰,綿軟無力地咬出一個‘冷’字。 “活該?!?/br> 平鋪直敘的陳述語氣。 沈琛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的。但還是默不作聲地扯過來大片的被子,將她包得仔仔細細、實實在在,赫然一個新年賀歲版加量不加價的豪華粽。 而沈音之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眸光不禁閃了閃,發現自個兒這條路子選得很對。 對得不能再對。 因為無論看在她這張臉,這個人,或是前世幾年朝夕相處的情分上,他到底舍不得她。 —— 就算沖動之下常常想殺她了事。 但只要她有辦法混過當下的節骨眼,待他冷靜下來自有辦法保命,直到下次他再露出冷血的一面。 他們之間便是如此。 他溫和,她逮住機會可勁兒的無理取鬧,恃寵而驕;一旦他兇狠,她就迅速轉變為弱小聽話又無助的依附者。 個中原理猶如陰陽調和,軟硬交兵,又像是輸贏勝負顛倒輪回的來,沈音之早熟能生巧。 現在正是需要乖的時候,她乖得要命。 渾身不長骨頭般窩在沈琛懷里,卷翹的眼睫掛著細小水滴,還可憐巴巴揪著他衣服。手指關節發白,眼尾鼻尖逐漸暈染開一片瀲滟的紅色。 那架勢。 好似初生的小雞崽子降世,深深畏懼著陌生浩大的世界,拼了命地依偎在你身前,不愿意你走,不準你走。 她誰都不信,光信你; 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好似方才一番撕咬打斗從未發生過,她從未拋棄他,傷害他,遺忘他,他們依舊全天下最最要好。 沈音之有這種親熱人的天分,沈琛并沒有拒絕,反而擁得緊些,低頭以額碰額,試體溫。 聲音里的冷漠都隱隱減少幾分,問:“有沒有難受?” 她往他臉邊蹭了蹭,奶聲奶氣:“有點點頭疼,我還想要空調,再高點?!?/br> 眼神水汪汪地,張開手指頭比個數:“我還想高五個溫度?!?/br> 那得悶死,保不準鬧個脫水。 “別想?!?/br> “可是我想—” “白想?!?/br> 沈琛一口回絕不留余地,且將一杯溫水抵到她嘴邊,不曉得為了補水還是封口。 沈音之癟嘴,只得雙手捧過來,小口小口地抿。 房間里氛圍有點兒好,門口劉阿姨感到自己有點兒多余,還有點兒茫然。 分明她親耳聽到樓下噼里啪啦一通摔,親眼看到樓下的凌亂以及倆人糊一嘴巴的血,你跑我逮,你鎖門我要撬門的架勢。 就前腳的事呀? 后腳怎么就峰回路轉成這樣,成沒事人了??? 劉阿姨小小的腦袋里,蹦出大大的問號,走神之中被沈琛叫到。 “我房間枕頭底下一本棕色的電話本,里面有醫生的電話,麻煩您打個電話?!?/br> “哎,好的好的?!?/br> 她快步離開。 半個小時后,心理醫生提著醫藥箱靠在門口,再次嚴肅重申:“我是正經做心理治療的醫生,請你不要隨便給我拓展業務行不,兄弟?” 沈琛看了看懷里睡著的小孩,放輕聲兒:“感冒,可能發燒?!?/br> “哦,沒事,這個我真會?!?/br> 心理醫生搓搓手,當即興奮投入于新業務之中。一度試圖扒拉眼皮嘴巴被阻撓,最后只能派出最傳統的溫度計,得出結論: “低燒,感冒估計八ii九不離十,問題不大,我有常備藥?!?/br> 他掏了藥,講了次數分量,還想打探大過年的沈琛為什么不在冗城,小家伙為什么淋冷水來著。 不過心理醫生視力好,明確看出自己的電燈泡屬性,十分有眼力見的閉嘴,閃人,完美演繹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去。 沈音之被喊醒,吃了藥,再次閉上眼睛。 剛才又冷又累真睡著,這會兒裝睡,盤算著自個兒的頭發已經吹干了,藥水灌進肚子了,她又睡了,沈琛應該能走。 ——她盼著他走。 今晚這事兒來得太突然,遲鈍的傻子平白無故栽了一個大跟頭。 她得想。 關于沈琛在想什么,想做什么,還會不會殺她,什么時候殺。 到時候她要如何應付,怎樣給自己留后手和退路…… 樁樁件件橫亙在腦瓜里亟待思索,偏偏沈琛遲遲沒有離開。 不但沒離開,而且始終抱著她。 為什么不讓她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覺,難道這是算舊賬的方式之一? 忽然一陣細微的動靜,沈琛似乎在俯身,連帶著她一塊兒往前傾。 他要干什么? 沈音之偷掀開一只眼皮,瞧見他拉開抽屜,翻了翻。找出一個指甲剪,而后—— 開始剪她的指甲。 從左手的尾指開始,他用兩根手指壓制著她,沒有溫度的指甲剪緊貼著肌膚邊緣,以耐心十足,又近乎變態的嚴厲態度修剪她的指甲。 活像一個城堡主人在整頓他的花園,一個藝術家在改動他的畫作。 他比她更擁有這具身體的掌控權,他比她更追求細節的極致完美,因此他慢慢地剪,細細地。剪。 十根手指頭,非要剪出十條流暢無暇的曲線,沈琛又是安靜地剪,偏執地剪,不容抗拒地剪。 指甲剪發出咔嚓,咔嚓的清脆聲音,回蕩在沒有聲息的房間里。 他不光剪她的指甲。 被剪掉的不止是指甲碎屑,而是她的獠牙尖爪,她天生的刺,憑什么? 沈音之不高興,假裝被剪疼了,叮嚀支吾一聲,往里卷手指。 但沈琛捏著她,不慌不忙地把一個、一個不聽話的手指拉直。 拉得直直的,繼續剪,咔嚓,咔嚓。 “這次用指甲抓人,就剪指甲?!?/br> 他的聲音落下來,清晰沉郁:“下次再咬人,就拔了你的牙?!?/br> 咔嚓,又一下。 指甲剪邊角反光炫目,觸到指尖,傳過來凜冽的寒意。。 沈音之看著他。 看著他漂亮堪比藝術品的手,驟然意識到這雙手什么都揉得碎,毀得掉。 有些毛骨悚然。 她反射性閉上眼睛,抿死嘴巴,選擇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