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轉頭秒變慈眉善目,滿含期盼地問:“阿琛,這小姑娘什么時候領回來看看,我好給你翻黃歷挑個日子結婚擺酒啊?!?/br> 外公:“八字沒一撇,連你都大白天都夢?!?/br> “少說話,沒人想理你?!?/br> 外婆怒瞪,又慈祥:“還沒追到手是吧,那這小姑娘干什么的,脾氣怎么樣,你說說,外婆給你出主意。我們爭取今年把她拿下,年后結個婚,年底外婆就有重孫子抱,是不是這個理兒?” 沈?。骸啊?/br> 今年只剩四天零四個小時了呢,外婆。 “她喜歡唱歌?!?/br> 小孩沒個正經職業,光懶散度日了,沈琛想來想去只能這么說。 “唱歌?!蓖馄畔肓讼?,鼓掌:“好,唱歌好,很好,我喜歡唱歌,你媽——” 你媽也喜歡唱歌。 老太太要說這個,但提到早逝的寶貝老來女,很難說下去。 氣氛沉悶片刻。 她眼皮抖動,忍著心里的疼,笑著說:“這幾天日頭不好,你媽那邊就別去了。下回把這小姑娘領回來,一塊兒去看你媽。你這年紀老大不小,再過兩天都能做表爺太了,是該定下來。好好過日子,省得蕓蕓老給我托夢,念叨著你的婚事還沒成……” “知道了?!鄙蜩?。 外公故意大喊:“哭什么哭什么,煩死了,出去出去,我們男人有事情要說,你出去?!?/br> “糟老頭?!?/br> 外婆當即生龍活虎地呸一口,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小小慢慢地走出去。 門一掩上,房里空里仿佛停止流動,沉了許多。 “說你出了車禍?!鄙蚍彘_門見山:“沒傷著什么?” “沒有,休養差不多了?!?/br> “那就行?!彼燮ゑ薨櫤芏?,半壓著,渾濁的眼珠時而轉一下,又說:“沈子安,又讓他跑了?” “跑回清臺了?!?/br> “就他會挑地方躲,一點機靈腦袋愛瞎往壞處使?!?/br> 沈峰譏諷地提了提嘴唇,沉默會兒:“吳局長記得吧?上個月他找到宂城來了,說是他們想了個主意,這個找你說過沒有?” “說過?!?/br> 以他為誘餌,跑去對方地盤玩引蛇出洞的笨招數。 危險又被動。 他想都沒想地拒絕了,結果他們掐著日子跑到這來。 “他們說需要你配合,你有空找他們配合配合?!?/br> 不清楚所謂的吳局長說多少,怎么說的,總之聽到外公說這話,沈琛依舊鎮定,口頭只說好。 這個家任何人不管敬畏、隱忍或孝順,在老爺子老太太面前就這么三句話來回說: 好,記得了,知道了。 方便順著他們的心意,以免一言不合氣到九十多歲的脆弱身子骨。 “陸三省那邊鬧個沒完,好歹是你爸,這幾天你去看看?!?/br> “好?!?/br> 說完這個,良久無言。 畢竟陸三省這個女婿,是沈峰這輩子唯一的失誤,沒傷著他的生意錢財,獨獨死了他們夫妻倆最疼愛的幺女。 估摸時候差不多,沈琛起身要走。 推門之前,身后沈峰別有深意道:“阿琛,外公這個人眼里不容刺,這一輩子活到現在夠了。醫生說我沒兩年活頭,但外公還剩下兩個心愿。一是替你媽看著你結婚成家,二是活著看到沈子安坐牢,別再牽連我們家里任何人?,F在沈家大半交在你手上,所以不管怎么樣,你必須把他死活的弄回來,明白么?” 言下之意。 無論多么危險,不惜一切代價,即便他誘餌作出花,仍然要把沈子安這個潛藏的危險分子摁死。 “記得了?!?/br> 沈琛微微頷首,開門,再關門。 倒沒有什么失望難過或詫異。 他所生存的世界本就如此嚴厲。 * 外婆不會用微信,沈琛耐心教她如何同意好友、發語音。 其次家里回來不少小孩,個個心里門兒清——當然也可能是爹媽心里門兒清——忙不迭找上門來。 畢業的找沈琛問職業市場,高中的來問大學和專業選擇。初中小侄子氣派大,作業本里夾漫畫書,躲在表叔房間里看兩個小時漫畫,伸手要個壓歲錢,然后拍拍屁股揚長而去,瀟灑至極。 一對雙胞胎三年級姐妹膽小,一看就是爸媽逼來的,連該叫他什么都不曉得。瑟瑟縮縮擺出奧數題,小手指這里指一下,那里指一下,眼睛瞎轉悠,心里計數似的,數滿半個小時,歡喜雀躍地說謝謝,合上試卷拔腿跑得干干凈凈。 全都應付完,已是半夜十一點多,沈琛看了看監控,自家小孩左手雞腿右手薯條快活得很。 算了。 就不打視頻電話,當作給她放個寒假。 他洗了個冷水澡,看會兒書,閉眼躺在床上,果然睡不好。 老覺得四面八方盡是死人的味道。 這是他媽的房間。 準確的說,生前,出嫁前作女孩的房間。 幾十年過去白墻斑駁,燈束暗淡,床太小,太柔軟,連他的腳都放不下,次次睡得不舒服。 但不能變動。 不容許絲毫的變動,這個房間里任何一張紙,一個盒子罐子,都以他媽的形式永恒存在著。 ——盡管他在這里斷斷續續住過十多年,不準變動,不準移動。 事實便是如此。 沈琛是沈蕓如的兒子,身上流淌她的血液,幾乎是她的部分延續,是這個房間里的一部分。 區別只在于它們大多死物,他是活的,會看,會說話,會動。 但又沒什么不同。 他終究只是延續品,一個死人的遺物。 * 房間陰冷滲骨,稍有動靜,床板便發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聲音。 幸好沒帶小孩回來。 不然以她那股嬌氣勁兒,睡不好,鐵定要卷成一團坐在床邊生悶氣。 這么想著,沈琛又打開筆記本電腦,看著監控視頻。 她在看電影。 好像不是一貫的恐怖片,搞不好是歌舞片,因此踩在沙發上蹦蹦噠噠,手舞足蹈作彈吉他裝,頭發甩得非???。 還甩了三次。 左一次,右一次,似乎覺得還是左邊好,那么梳好頭發再來一次。 酷! 她舉著咬過兩口的漢堡,鞠躬,鞠躬,鞠躬,一副閉幕謝場美滋滋的模樣。 戲還挺多。 一個人就能玩得滿頭大汗。 沈琛看著看著,說不清楚從什么時候開始笑。 指尖貼著冷冰冰的屏幕,緩緩,細細,靜靜滑過發梢耳尖。 大拇指和食指分開十多厘米,就能圈住她這個人的高度,感覺就像是,八音盒里精致的玩具,手心里清媚的精怪。 要是真的應該感覺不錯。 無論走到哪里都可以揣在口袋里,攏在手心里,誰也不見,誰都見不著。 完全的禁錮。 徹底的擁有。 腦子里不斷浮現這類想法,這個躍躍欲試的沖動。 冷靜點。 冷靜點。 還是打個電話吧,至少能聽聽聲音,俏皮活潑的一聲‘你干什么這么晚打擾我呀’,便足以劈開沉寂。 手機放在床柜上,他抬手去夠。 碰到。 剛碰到,一陣猛烈的困意呼嘯而來,瞬間剝奪所有意識。 砰。 指尖垂落。 手機摔得四分五裂。 他終于又被卷進詭秘的夢中,做起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