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聲音透著假熱情：“蘇老師？你好你好，有段時間不聯系了，有什么事嗎……”

    蘇裴憋著一口惡氣，他把聲音壓得粗?。骸澳懵牶昧?，別他媽給我整假惺惺虛偽惡心的這一套。你明知道劇組不應該開了我，但是你們為了息事寧人就踢了我。沒問題，反正那個烏煙瘴氣的劇組我也不想呆了，再呆下去我都受不了。我走了還落個清靜。我現在唯一的要求就是結算，結算尾款……”

    “蘇老師，我說過，你不用擔心，只是現在劇組有點緊張……”

    蘇裴喝止他：“你別說話。不要說什么資金緊張。我的尾款對你們的投資來說只是九牛一毛，還輪不到我的這一點稿費給劇組造成壓力?！?/br>
    他喘了一口氣，對方還在辯解著什么。

    蘇裴接著說話，聲音平緩了些，但更加低沉。

    “我這個過氣作家，現在背著房貸，卡債，還離婚了。我的情緒可想而知……”

    “現在請你跟著我的思路假想一下。一個曾經出版過暢銷小說的作家，因為實體出版的衰退和生活所迫轉做編劇，消失在大眾眼中，讀者很多年沒有看到他的新書，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突然有一天，他自殺了?！?/br>
    “許多人立刻想起了這個作家的名字，想起了自己在中學大學的時候曾經買過他的小說，想起了十年前他們是多喜歡這本小說。是如何和同學朋友分享過這本小說，有多少美好的回憶在里面……”

    “于是他們紛紛問太可惜了，太心痛了，他為什么要自殺？為什么做了編劇這么痛苦？”

    “這時候作家的家人會公開他的遺書，他在遺書里告訴家人，他是多么珍視這份工作，希望這份工作給生活帶來改變，但最終他面對的只有絕望。他會把這份遺書寫得非常打動人——讓每一個看到這份遺書的人都會感到惋惜，于是對那個拖欠稿酬的劇組更加憤怒……你能想象到那個場景嗎？”

    “仔細想想看，讀者有多喜歡自殺的作家，我還覺得挺有意思的。如果你還沒聽明白的話，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一月份之前我要是沒看到尾款的話，我就是死了也會讓你的劇賣不出去?！?/br>
    蘇裴一口氣說完了這長長的一段話。

    劇組制片在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說：“蘇老師，這不至于吧？”

    蘇裴說：“至于?！?/br>
    他掛斷了電話。

    蘇裴握著手機站在原地。

    他覺得自己從沒有自殺的想法，即便是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但他剛剛卻滔滔不絕，現在掛斷了電話他好像太過激動，雙手還有些發顫，心臟幾乎要蹦出來。

    “爸爸！”

    他突然聽到了小曲奇在門外叫他。

    作者有話要說：　　蘇老師：我太難了。

    第11章

    聽到小曲奇的聲音，蘇裴一下子回過神來，他打開門，小曲奇正站在門外，獻寶似的舉著洗干凈的杯子給他看。

    蘇裴擔心她是不是聽到了他說的那些話，不過小曲奇還是很開心的樣子，應該是沒有聽到。他不想給女兒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蘇裴摸摸她的頭發，說：“走，我們出去玩吧?！?/br>
    他陪小曲奇去了動物園，小曲奇玩得非常開心，她看到了最喜歡長頸鹿和大象，還吃了棉花糖和熱狗。

    回家路上，小曲奇坐在車上，抱著新買的毛絨玩偶，問：“爸爸，你這段時間都會在家嗎？”

    蘇裴發xiele一口惡氣，出來走走，心情舒暢平靜了很多。

    “是的，我到過年的時候都會在家里?！?/br>
    小曲奇又問：“那我們下個周末還能出來玩嗎？”

    蘇裴說：“行。只要你在學校表現好?！?/br>
    小曲奇頓了一下，又問：“那你的工作怎么辦？我們會沒有錢嗎？”

    小孩子總會突如其來這一下，讓家長發現他們其實比想象中成熟。

    蘇裴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小曲奇，說：“這個不用你擔心，爸爸會在家里工作，已經全安排好了?！?/br>
    他語氣很平和堅定，小曲奇揉揉毛絨絨的小長頸鹿，小聲說：“好吧，我們相信爸爸?！?/br>
    蘇裴那一通電話起了作用。元旦之前他收到了他的尾款結算。

    劇組制片人沒有再聯系過他，似乎對他避之不及。不過蘇裴不在乎，他也不想再和這個劇組有什么聯系。

    現在尾款收到了，他避免了山窮水盡的窘境，也避免了去向賀一鳴求助。

    所以當賀一鳴再一次邀他元旦去玩的時候，蘇裴終于有點心動了。

    “我是挺想去的，但是小曲奇元旦會從學?；貋?，我不想把她丟給我媽。她放假回來，我得陪她?！碧K裴征求賀一鳴的同意。

    賀一鳴深呼吸一口氣，他對小曲奇感情復雜。因為她一半是蘇裴的基因，一半是沈嵐那個女人的基因。

    但是能怎么辦，孩子都那么大了。他只能做一個好叔叔。

    “把小曲奇帶上吧，一起來玩。這里很適合孩子，讓孩子親近大自然。而且我這里房間夠住?！辟R一鳴說。

    蘇裴答應了：“我還沒有去過你的農莊，挺想去看看的?！?/br>
    賀一鳴邀請蘇裴去玩的地方在郊區。賀一鳴在市區有住的地方，但是他并不喜歡摩天大樓也不喜歡所謂的富人區，他更喜歡鄉村自然。

    所以他在郊區搞了一個“農莊”。農莊中心是一座很舒適寬敞的三層別墅。以別墅為中心輻射，周圍有花園，池塘，樹林，有機農場，道路整修過了，還修了一個馬廄。

    這些都是陸陸續續在做，在年底時候終于徹底完工了。所以賀一鳴邀請蘇裴來這里和他一起跨年。

    十二月三十一號下午，蘇裴從學校接了小曲奇，便直奔賀一鳴的農莊去了。

    小曲奇一直在城市長大，從沒來過鄉村。對她來說，放假最好玩的地方是商場，游樂園，所以她在路上興致缺缺。

    “我們什么時候去歡樂谷？”她問

    蘇裴說：“等天氣暖和了去。冬天去玩太冷了?！?/br>
    小曲奇不開心：“那還要等好久??！”

    蘇裴說：“今天去賀叔叔那里。他是爸爸的好朋友，非常要好。你小時候還見過他的，還記得嗎？他特別熱情，請我們去他家做客，所以你見了他要謝謝他，知道嗎？”

    小曲奇對“賀叔叔”這個稱呼有點印象，但是她不太記得這個人是什么樣子。

    這個“賀叔叔”的房子在農村，還特別熱情好客，小曲奇在腦子中立刻勾勒出了一個淳樸和藹的農民伯伯。

    蘇裴一邊開著車，一邊對她說：“你看這路多漂亮，還有這些樹啊，田啊，你在城市里面根本看不到。到了農場，還會有貓有狗，小雞小鴨，還有羊，有牛，你能喝到最新鮮的牛奶?！?/br>
    聽到這些小動物，小曲奇才有勁了些，她盯著車窗外，似乎想找到牛羊的影子。

    看著看著，小曲奇突然叫了一聲：“哇！我看到了，是那座房子嗎！”

    蘇裴也看到了，他沿著車道駛向了那座外面看起來很樸素的小樓，和諧融入周邊的鄉村風景中。

    他忽然想起來了很久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他和賀一鳴夏天夜里躺在天臺上乘涼。他們幻想未來，他問賀一鳴以后想做什么。

    賀一鳴說：“流浪，隱居。在農村弄塊地，種地釣魚。煩了就到世界各地看看?！?/br>
    蘇裴還記得自己說：“我覺得你能做到的事情比這個夢想要大得多?！?/br>
    賀一鳴說：“那就把這當做是一個小夢想?！?/br>
    現在看來，賀一鳴已經完全實現了他當年的小夢想，還把它發揮得更好了。蘇裴突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他邁入的不僅是一座房子，一處農場，而是一個人青春和夢想的凝集。

    這莫名讓他有些感動。

    賀一鳴已經在外面迎他們了。

    蘇裴停好車，賀一鳴幫他拿了行李箱。

    “只是住三晚，帶這么大兩個箱子，真不愧是你?！辟R一鳴說。

    蘇裴指指小朋友：“她的東西省不得?！?/br>
    他又招呼小曲奇：“叫賀叔叔?！?/br>
    小曲奇與賀一鳴大眼瞪小眼。

    賀一鳴有段時間沒見這孩子了，蘇裴從來不在朋友圈刷女兒照片。今天一看，只覺得這小姑娘又長高了一截，不再是小時候那種一團小動物的感覺了。

    賀一鳴低頭看著她，她很像蘇裴，眼睛鼻子，都像，但也很像沈嵐……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他不擅長和小孩打交道。

    小曲奇沒想到賀叔叔完全不是和藹的農民伯伯，而是一個看上去有點兇的叔叔。

    她盯著賀一鳴看，神色愣愣的，有點戒備的樣子。

    蘇裴一向覺得自家小姑娘機靈，他做了家長之后越來越明白那種父母的心理，就是期待著孩子在人前出挑。

    他立刻又拍拍小曲奇的肩：“是不是有段時間沒見不認識了？這是爸爸的好朋友，快叫人?！?/br>
    小曲奇這才叫：“賀叔叔?！?/br>
    聲音小小的，似乎有點怕賀一鳴似的。

    賀一鳴對著她擠了一個皮笑rou不笑的笑容，說：“你好?！?/br>
    他知道有一種說法，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也許言語不能表達，但能直覺感受到對方的情緒。

    他不知道小曲奇是怎么感受他的。

    把行李安頓好，小曲奇把別墅上上下下跑了一遍，她沒覺得無聊了，因為房子很漂亮，而且長長的沙發上還癱著幾只貓，都很親人。小曲奇一會玩玩貓，一會兒玩玩客廳中的各種電子設備，很快適應了環境。

    賀一鳴拉蘇裴出去散步，蘇裴不放心小曲奇一個人。

    “不用擔心，客廳里有監控，而且還有家政阿姨在。我們出去逛一圈就回來，”賀一鳴說，“我帶你去農場邊走一走，很舒服的?！?/br>
    蘇裴說：“我情愿在有供暖的室內?！?/br>
    賀一鳴把圍巾扔給他：“你應該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走吧，等一會兒客人多了，我沒辦法只招待你一個人?！?/br>
    蘇裴笑著說：“那我還真是榮幸?！?/br>
    他到底還是被賀一鳴拉到了室外。賀一鳴開著一輛高爾夫車，載著兩個人去了馬廄那邊。他帶蘇裴去看馬，還有各種動物。

    蘇裴其實對鄉村生活并不感興趣。他和小曲奇一樣，喜歡城市。要他選擇，他更喜歡去大商場，精致的餐廳，五光十色充滿音樂的酒吧，帶私人沙灘的豪華酒店。

    賀一鳴的趣味和他大相徑庭。賀一鳴是資深驢友，最喜歡野外和鄉村，熱衷登山，徒步，騎行，釣魚，各種戶外活動。蘇裴過去經常說賀一鳴對荒野太執迷了，已經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所以相比荒郊野外，這一片開發整齊的農場，幾乎是溫馨舒適的頂級度假區。蘇裴覺得在這里散步十分宜人，最重要的是賀一鳴一直在他身邊努力做個好客的好主人。

    他們看過了小馬駒，去逛了一圈有機果蔬大棚。

    “這里是真正的有機，可惜規模還不夠大，品種多了，產量不夠?！辟R一鳴一邊說著，一邊采摘著蔬菜，扔在籃子里。他們這幾天都會吃這些新鮮蔬菜。

    蘇裴一一辨認著這些蔬菜，很快找到了可愛的小草莓。一顆顆不大，但是顏色鮮紅。他為小曲奇采了一小籃。

    他們把那些蔬果放在高爾夫車上?；厝ヂ飞?，賀一鳴又帶蘇裴去看了池塘。

    說是池塘，但水面很大，在冬天的時候這一片柔和干凈的水面愈發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