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星不愛喝白的，就淺嘗了幾口，是桌上最清醒的。

    仲辰喝了一瓶半，亦醉亦醒之間，眼仁清亮得過分，看了他一會后忍不住湊過來吻他。

    一屋子狼狽，但他吻過來時，眉眼清澈，就連嘴里的酒味都透著糧食精釀的那股純凈。

    簡子星腦袋里缺氧似地亂七八糟，一邊痛恨自己男朋友濾鏡沒邊了，一邊卻很不客氣地在仲辰本來就有點裂的嘴角上又啃了兩口。

    吻了幾個來回，仲辰嘆著氣伸手揉揉嘴角，嘟囔道：“你真是絕了，以后接吻把你手綁上?！?/br>
    “喝傻了?！焙喿有菬o情撇嘴，“手綁上我也能啃死你?！?/br>
    仲辰懵了兩秒，然后樂得差點鉆桌子底下，拍拍臉頰后伸手靠過來，低聲道：“星星，你要開心?！?/br>
    簡子星鼻子里忽然有些酸，他清了清嗓子，嗯了一聲。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竟然是老爸的短信。

    恢復越來越好，大夫今天查房說兩三周出院，跟你說一聲。

    簡子星精神一振，戳戳仲辰把短信給他念了一遍，仲辰正要說話，手機又一震。

    今天你mama來過了。

    迷朦著眼的仲辰頓時清醒過來，坐直身子。簡子星沉默片刻，握著手機站起來說，“我出去一下?！?/br>
    仲辰跟著起身，“我跟你……”

    “沒事?！焙喿有前粗绨?，“我就打個電話?！?/br>
    仲辰猶豫了兩秒后勉強點頭道：“行，那你就在門口，我坐在這看著你?！?/br>
    “嗯?！?/br>
    剛走到門口，老爸的電話反而先進來了。

    簡子星手指有點哆嗦，過好一會，等電話都快要自動掛斷了，他才終于鼓起勇氣接起來。

    “爸……”

    “下，課了?！焙喨A說話仍然不利索，但狀態很平靜，“le……不累？”

    “沒事，爸?！焙喿有腔仡^看了店里一眼，“跟同學出來吃點宵夜，這就回去了，不累?！?/br>
    “哦?！焙喨A頓頓，又說，“你媽，sh……說，你，和那男，孩，子?！?/br>
    “仲辰?！焙喿有锹曇艉茌p，他說這話的時候幾乎察覺不到自己的心情了，只是仿佛游離似地把話說出來：“她跟你說我和仲辰的事了？”

    簡華沉默很久，過一會才說道：“其實，也，猜，到點?！?/br>
    簡子星快要把手機捏碎了，但他捏得越用力，聲音卻越低，好一會才喃喃道：“對不……”

    “不?！?/br>
    這一個字簡華吐得很用力，沒結巴，很生硬地把這個字卡了出來。

    他語氣凝重道：“你做，你自己。有爸，別怕?！?/br>
    第97章 遠方

    “左邊是兩周前，右邊是現在?！贬t生用一根細長的棒棒指著看片燈上的兩張ct片，“你看，你爸爸目前的語言障礙是由這個區域的損傷導致的，但對比兩次ct結果，已經有明顯的恢復?！?/br>
    看片燈掛得有點高，簡子星和仲辰一起仰頭看著大夫反復圈點的地方。

    房間里靜悄悄，只有背后墻上時鐘滴滴答答走著的聲音。

    過一會，仲辰嚴肅開口：“左邊和右邊區別在哪？”

    大夫錯愕的一瞬，簡子星忽然笑出了聲。他第一次在大夫的辦公室里這么輕松地樂，樂得抬起胳膊順勢搭在了仲辰肩膀上。

    “辰哥，看那個?！焙喿有巧焓种钢脽羝?，“左邊仔細看有點紋路，右邊就很平滑……”

    “不是?！贝蠓驘o奈地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那是你的視錯覺。你坐到左邊來就會覺得右邊有紋路，左邊很平滑了?！?/br>
    一臉嚴肅的仲辰秒破功，無情嘲笑邊樂邊從口袋里撕開一顆糖，反手塞進了簡子星嘴里。

    “吃你的糖?！彼麡分f，“別不懂裝懂?！?/br>
    大夫嘆了一會氣后也跟著笑起來，把ct片撤掉，“我早就說你們不學醫的人看不明白，別以為自己學習好就啥事都想跟著參謀。相信醫生，直接聽結果得了?！?/br>
    “結果就是我們終于要出院啦?！敝俪秸酒饋?，雙手揣在褲兜里掏，有些孩子氣地往前蹦了半步，說道：“有什么療養的注意事項，都跟我說，我是他家保姆?！?/br>
    “飲食交給護工照看就可以，護士應該開好餐譜了。肝功能還沒恢復利索，不能碰酒，如果不小心感冒了也不要自己亂吃重藥?！贝蠓蛞贿呎f一邊噼里啪啦地在鍵盤上敲著醫囑，“神經方面，讓你爸爸按照現在的節奏每天自己做腦復健，保持心情愉快，一個月后再來拍片?！?/br>
    仲辰邊仔細聽著邊一張張翻看單子，過一會低聲道：“聽起來就是一切大妥回家跨年的意思?！?/br>
    大夫停下來點頭道：“沒錯，就是一切大妥，讓你們安心回家跨年的意思?！?/br>
    他說著笑看向簡子星，起身走過去，捏了捏他肩膀，“好小伙子，挺過來了?！?/br>
    簡子星從鼻腔里嗯了一聲，嗯完又微微垂下眸，低聲道：“謝謝您?！?/br>
    “否極泰來，多得是好事在后頭呢?！贝蠓蜣恿藗€懶腰，一邊做擴胸運動一邊走回座位上，笑道：“下周我就要去國外進修了，提前祝你高考順利啊。我兒子也今年高考，在九中，對了，你們是英中的吧？”

    仲辰聞言便笑，“那你兒子就能告訴你他考什么樣?！?/br>
    “這么厲害？”大夫挑挑眉，“你學習到底有多好？能進全市前十嗎？”

    “不知道呢?！焙喿有峭笸肆藘刹?，莊重地彎下腰，“大夫，真的謝謝您?！?/br>
    今天是公歷年的最后一天，再過幾個小時，就是公歷新年。

    從醫院辦完各種手續出來時天都黑透了，外面燈火點點，出租車把醫院外頭這條街堵得滿滿當當，紅通通的車燈錯落著，在雪霧里明晃晃地亮。

    前兩天下過兩場鵝毛大雪，今天回暖，路上很滑，但又下起小雪來了。

    “爸，小心點?！焙喿有莾墒謷Y著簡華的羽絨服袖子，扭頭問仲辰，“車呢？”

    雪沫細碎，被風卷著撲臉，他在雪光里微微瞇起的眼眸卻黑得透徹。

    仲辰忍不住多看了兩秒，而后才戳著手機屏幕說道：“0.1公里，堵在那了，咱們走過去上車吧?！?/br>
    “行?！焙喿有菗Ьo老爸的胳膊，“走一段，車里暖和?！?/br>
    簡華輕輕嘆氣，“離家半，公里，走，也行。非要，打車?！?/br>
    風大雪大，簡子星沒應他。他低頭看著簡子星腳上的鞋在冰面上出溜出溜地走，又嘆氣道：“這鞋，不行?！?/br>
    老房子很久沒等到它的主人了。

    簡華進家門后連羽絨服上的雪都沒來得及抖，站在門口怔著看了好一會。

    “挺，干凈的?！彼S久后輕聲道。

    “干凈，能不干凈嗎?！敝俪揭贿吺帜_利索地把行李都拎到臥室里去，一邊說道：“我倆周末過來收拾了一整天，簡子星還給你買了好幾盆多rou，一缸小金魚，給這家添點生氣兒?！?/br>
    簡子星把該洗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按下按鈕，說道：“爸你屋里躺著去，自己把鞋帶解了，大夫說活動活動手指好?！?/br>
    “我會?！焙喨A輕輕嘆氣，一屁股坐在鞋柜上，一邊搬起自己的腳一邊喃喃道：“還沒，殘疾到份，上。用不著，兩個小的，這么，伺候?！?/br>
    “伯父最大的進步就是能把單字連成詞了?！敝俪揭贿呬伌惨贿厴?，“看來語文老師馬上就要王者歸來，等咱比賽回來，你爸說不定能給你來段元曲繞口令?！?/br>
    “閉嘴啊?！焙喿有切臒┑溃骸澳憧粗c我爸，我把飯弄了?！?/br>
    護工已經找好了，但要明天才能上崗，今晚是跨年夜，沒人愿意出來。

    簡子星把下午買好的菜從冰箱里掏出來，照著護士規劃的食譜，給老爸煮一鍋小米粥，做一個蘿卜燉牛腩，再炒個番茄炒蛋。

    蘿卜西紅柿都丟進洗菜盆里，水龍頭嘩啦啦地放著水，仲辰忽然扒著門框探頭進來。

    “男朋友?！敝俪降吐曈帽亲雍吆?，“唔橫不橫來噶油呵迷？”

    簡子星隨手摘下削皮器給白蘿卜削皮，說道：“辰辰大帥哥，你能說人話嗎？”

    “我能不能來個油潑面??？忙活一天就中午吃八個包子?！敝俪饺嗳喽亲訃@氣，“你該給你爸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跟著吃，就是申請個加餐，喝粥我喝不飽?！?/br>
    簡子星忍不住瘋狂嘆氣，“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就八個包子，就？？”

    “說的是豬話，我知道?！敝俪絿@氣，“晚上回去跨年有炸雞吃，但還有四五六個小時呢，我已經餓到要吃你爸了?！?/br>
    “給他，做?！焙喨A扶著臥室門框站在那，篤定道：“星星，會做，油，油潑面?！?/br>
    簡子星只好又隨手掰了兩個青菜葉洗洗，原本要下蘿卜的一鍋滾水改下了三餅刀削面，筷子在清水里稍微撥拉開，扔進去菜葉又點了兩滴橄欖油。

    “洗手?！焙喿有钦f道：“自己切蔥姜蒜末，三勺生抽兩勺醋調在碗里，面熟了就撈進去，頂上碼好蔥姜蒜再去燒油?！?/br>
    仲辰認命地擼起袖子，“讓我插手，這面還有的吃？？”

    簡華嘆著氣慢慢走到冰箱旁邊，對仲辰說道：“放，放下?！?/br>
    仲辰一臉懵地扭過頭，簡華又說，“你拿，那個，姜，長毛了?！?/br>
    仲辰一愣，片刻后樂得差點把拿錯的姜直接扔進鍋里去。

    簡子星心煩地在菜板上鋪開待處理的牛腩，嘟囔道：“能不能行了啊辰哥?！?/br>
    “能行?！敝俪教裘?，“我不能行？”

    “閉嘴啊?！焙喿有窍乱庾R看了眼老爸，還好簡華沒察覺出什么，扶著墻又慢吞吞地溜達到客廳去檢查他塵封的寶貝教案了。等他走遠，簡子星沖仲辰飛起就是一腳。

    “啊好痛?！敝俪絺冗^身來在他耳垂上嘬了一口，笑道：“這回你放下心來了？”

    “注意點！”簡子星瞪眼，扭過頭去繼續給牛腩rou做按摩，過一會才嗯一聲，輕輕勾起唇角，“我其實特別特別特別開心?！?/br>
    “別其實了，您也沒藏著啊，瞎子都能看出來?！敝俪揭贿吀锌贿吷焓衷谒^發上抓了一把。

    簡簡單單的家常菜，一個小時就開飯。

    高壓鍋把牛腩燉的無比軟爛，蘿卜都要碎了，湯汁一口悶下去鮮甜鮮甜。

    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簡華剛剛吃了兩塊rou，喝了幾勺湯，一抬頭，仲辰已經把一碗油潑面吃到見底。平時吃飯慢吞吞的簡子星今天也有點狼吞虎咽，跟仲辰并排坐一塊瘋狂吸面，啼哩吐嚕地吃著，兩個炸著毛的腦瓜頂一致對外。

    簡華忍不住地勾起嘴角樂，哆嗦著手腕給兩個小輩盛了蘿卜湯，然后自己用勺子慢慢喝著小米粥。

    “星星，明天，出發？”他邊吃邊問道。

    簡子星從面碗里抬起頭，拽了張紙巾，“嗯，明晚火車。我明天上午還過來呢，看看那個護工干活怎么樣，沒什么事的話我倆下午四點多去趕火車?！?/br>
    簡華點點頭，又問道：“電視，直播嗎？”

    “當然直播了?！敝俪綋屏藘缮着ｋ钸M碗，跟剩下的面條攪一攪，說道：“開始前我給你發消息，你讓護工給你開到那個臺，就能看見簡子星?！?/br>
    “我知道?！焙喨A嘆氣，“我，不是，阿爾，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