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遠方

    十一點之后車廂統一熄了燈，隔著一層并不隔音的門板，能聽見一整條車廂里人來人往和說話的動靜。

    隔壁有兩個老哥在喝午夜小酒，坐在臥鋪廂外頭靠窗的小桌板旁邊，仲辰側身躺在床上聽，小口小口嘬，喝的是白酒。還有像剝瓜子一樣但又不那么脆的聲音，大概是之前車上叫賣的散花生。

    住在下鋪，火車撞擊鐵軌的聲音十分清晰。躺一會后他翻了個身，把手機前置攝像頭打開，伸手往上舉，舉到最高，對著簡子星的方向拍了個照。

    拿下來看，黑咕隆咚，就見床上黑乎乎一坨，也看不出是人還是什么。

    本應睡熟了的簡子星忽然在上面平靜道：“看啊，有人又開始行為藝術了?！?/br>
    仲辰一下子沒忍住樂出了聲，踢了一腳頭頂的床板，“沒睡啊你?！?/br>
    “被你搞醒了，我在外頭睡眠很淺?！焙喿有钦f著翻了個身，又低聲問，“辰哥，你睡不著嗎？”

    聲音低低軟軟，沒有平時那種帶著嫌棄和冷漠的勁兒，一聽就是睡迷糊中剛醒來。

    仲辰彎起嘴角，又用腳輕輕一下一下踢著床板，“當然能睡著，我就是有點想你，接著睡吧?！?/br>
    簡子星咕噥了幾句，沒一會就又睡了過去，聽呼哧呼哧的聲音就能感覺出來。

    昨晚來的火車上簡子星沒怎么睡好，半夜下床去了好幾次廁所，仲辰心里大概有數。

    就算是傳說級人物，重要比賽前也是會緊張的，這會勝負已定，某人終于困了。

    仲辰無聲地嘆口氣，又忍不住掏出手機繼續刷機器人貼吧。

    贊美簡子星的帖子已經堆到爆炸。雖然當事人在上頭昏睡如豬，但機器人圈子里已經炸了個天翻地覆。有人把小蟹倒掛反殺和簡子星現場cao作的錄像剪在一起，一幀一幀分析大佬cao作和臨場意識，推測簡子星到底是應變能力強還是故意被陷阱頂起來。

    一帖吵翻天，另一帖的樓主則截了無人機特寫下小蟹的液壓鉗，一群技術瘋狂分析，各種模型草圖輪番轟炸。

    這種吹簡子星的貼，仲辰能刷二十四小時。

    他正給歌頌貼點贊，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仲勇軍：小子睡了沒？

    拽：沒，有事？

    仲勇軍：我在家看了一個央視的機器人節目直播，你那個好朋友參賽了啊。

    仲辰愣了幾秒，而后瞬間咧開嘴。

    拽：你就說帥不帥吧。

    仲勇軍：很帥，我還跟你媽說這就是兒子那個學習好的小朋友呢。

    是學習好的男朋友還差不多。

    仲辰感覺自己樂得兩個腮幫子痛，他做了兩下擴腮運動，繼續打字：那我媽怎么說？

    仲勇軍：你媽說一看就是好孩子，跟你混一起太令人痛心了。

    仲勇軍：對了，他填報志愿出什么事故??？

    仲辰看著那行小字，笑容逐漸斂起。手機光亮把那行字映在黑亮的瞳仁上，他沉默片刻后發了一句“睡了88”，而后迅速關機塞進枕頭底下，翻身枕著手掌心，對著頭頂的床板發呆。

    小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家庭最慘的孩子，但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不是。莫說仲勇軍同志回家了，哪怕沒回來，他也是從頭到尾被父母愛著的。

    而簡子星三個爹媽，沒有一個從始至終真的對他好。

    “佩奇?！彼_用拇指一下一下摩挲著頭頂的床板，輕聲道：“可憐的豬豬，心疼?！?/br>
    頭頂簡子星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迷糊地咕噥道：“想你想你，趕緊睡吧哥?！?/br>
    “……”

    ……

    隔天火車到站已經快中午，簡子星在出站口沒走兩步就說餓了。

    “你還想吃火鍋嗎？”他扭頭問仲辰。

    仲辰把沒吃完的炸雞從他手里拎過來放在拉桿箱上，“你想吃咱就吃，等我叫個車?！?/br>
    “坐公交吧?！焙喿有峭懊嬷噶艘幌?，“那個口出去直接排隊上車了?！?/br>
    “不坐?！敝俪洁洁斓溃骸肮焕@來繞去又倆小時，趕緊吃完飯你晚自習前回宿舍睡一會?！?/br>
    簡子星聞言笑，“我晚自習睡也一樣?！?/br>
    仲辰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看著他。

    簡子星說，“我覺得那個機械院的院長會喜歡我，他用和老馬胡秀杰他們一樣的眼神看我，我一眼就知道了?！?/br>
    “cao?！敝俪綒鈮牧?，走兩步又忍不住樂出聲，“不喜歡你你也能考上，你就是一膨脹豬?！?/br>
    “這是事實。本來今年就會從選手池里撈優秀的直接給橄欖枝?！焙喿有堑匦χ?，“我可不像某些人還要考自招當雙保險，弱死了?！?/br>
    仲辰一邊樂一邊戳著手機打車?；疖囌敬蜍嚨娜硕?，網上排了七八分鐘才被接單。

    “怎么走？”簡子星探頭看過來。

    “2號停車場?！敝俪秸f，又把拉桿箱換個手，“膨脹豬豬你走你的，這些瑣碎事交給小弟?！?/br>
    簡子星邊走邊樂，樂得有點嗆，直到上車了才停下咳嗽。

    今天他一直睡到上午十點多乘務員第二次來換票才醒，算一算竟然能在臥鋪車廂那種環境睡十一個小時，也是個狠人。

    點開昨天的賽事回顧看后面幾場獲勝者的資料。之前個人賽奪冠呼聲最高的就是陳敬，沒想到止步初賽了，另外幾個進入半決的機器人水平明顯差一截。

    簡子星心里踏實了點，側過頭看了一眼仲辰抱著的書包。

    書包里有這次全國初賽勝出的八強獎狀，回去剛好可以給老爸擺在床頭上。

    仲辰忽然掐了一下書包底，說道：“下次陪你比賽回來，這兒就凸一塊?！?/br>
    “什么？”簡子星問。

    “你的獎杯?！敝俪叫χ帜竽?，“到時候獎杯也還給我替你背著?！?/br>
    簡子星撇了下嘴，“行啊，拿不到獎杯你就完蛋了?！?/br>
    “我不會完的?！敝俪叫χ鴽_他揚揚眉毛，“辰辰大帥哥永不完蛋?！?/br>
    火鍋店沒多少人，仲辰坐下后照常負責點單，簡子星洗完手出來，剛好看見手機屏幕亮起老馬的電話。

    “回來了嗎？在哪？”老馬溫和地問。

    簡子星一邊接電話一邊抽了兩張紙擦手，“回來了……”

    他停頓下，目光掃過仲辰后腦勺，“我現在……”

    “仲辰肯定也在你邊上，我知道?！崩像R溫和道：“我掐時間算你倆應該剛下車回學校這邊，是不是在一起吃飯？”

    簡子星松了口氣，“嗯，來火鍋店了?！?/br>
    “給老師填雙筷子?！崩像R笑著說，“我去蹭一頓，順便給你倆結賬?！?/br>
    簡子星唉一聲，悶聲道：“不用您買。直接過來就行，還沒點菜呢?！?/br>
    老馬便笑著說，“那正好，給我點一盤他家那個窩蛋肥牛?！?/br>
    “好?！焙喿有谴鬼沉艘谎鄄藛?，仲辰果然把各種牛rou都點了，窩蛋肥牛點了三份。

    “老馬要來？”仲辰臉皺起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br>
    “能有什么不詳，又不是胡秀杰?！焙喿有堑?，又搖搖頭，“就是胡秀杰也無所謂，反正就咱倆那點事，她應該也知道勸沒用?！?/br>
    仲辰聞言琢磨了一會，“那老馬來干嘛？他早知道咱倆的事了，我最近乖巧的就差把眼珠子釘在黑板上，他也不至于來逮我吧？”

    簡子星聞言忍不住樂，“你能不能別總給老師同學們表演鬼故事，怎么不說自己半夜都飄在教室辦公室啃講義呢？”

    仲辰一本正經點頭，“行，回頭就跟他們這么說?！?/br>
    菜上得快，熱騰騰的紅油鍋一沸起來，倆人也就不再琢磨別的。仲辰一筷子擄走半盤毛肚，放進湯勺里涮，七上八下后拎過來先倒在簡子星盤里一大半。

    簡子星其實不太愛吃毛肚，但他挺喜歡跟仲辰一起鼓著腮幫子嚼嚼嚼的感覺，像一個窩里的兩只倉鼠，幼稚吧啦的勁能把開心催化得更強烈。

    盤里毛肚還沒吃完，仲辰同學的大湯勺又伸過來了，在他碗邊一歪，噼里啪啦掉下來半勺肥牛。

    簡子星忽然想起來什么，問道：“自招補課什么時候開始？”

    仲辰茫然了兩秒，“啊，我給忘了，是不是今天？”

    簡子星：“……難怪老馬知道咱倆在一起，我服了?！?/br>
    “我也服了?！敝俪骄趩实財嚵藬囌{料，“早知道穿幫，不如今天在b市多玩一天再回來了，虧死?！?/br>
    簡子星：“……”

    一只有點涼的手從后頭伸過來，在倆人腦袋上先后摁了一下。

    老馬一邊解圍脖一邊問：“虧什么??？”

    “沒?！敝俪侥弥约旱耐肫鹕?，到簡子星邊上擠著坐下，把對面的座位讓給老馬，嘟囔道：“您這也太快了吧，有十分鐘嗎？”

    “我剛下課，從學校過來的?！崩像R瞪眼，“第一次自招加訓你就給我翹，全學年參訓的就你一個曠課?！?/br>
    仲辰一邊給他拆筷子一邊樂，“放心，今年q大要是題難，全學年就我一個加上分的?！?/br>
    “你少給我咒其他同學?！崩像R聞言怒挑眉，“趕緊，呸呸呸?！?/br>
    仲辰敷衍地呸了兩聲，又捏起他面前的小碗，挑眉，“香菜吃不吃？”

    “吃?！崩像R瞅了一眼他面前的碗，“你就給我照著你這個調。點啤酒了嗎？”

    仲辰聞言瞅著他敵不動我不動。

    老馬拍了他腿一下，“沒要管你。去，給我也來一瓶，常溫?！?/br>
    簡子星看著仲辰往后頭走，問道：“您有什么事嗎？”

    “沒事還不允許老師找你們了嗎？”老馬佯怒瞪眼，轉瞬又笑著說，“昨天我們看了直播，心里啊，太激動了。哎，當時就說想立刻見著你這個寶貝學生?！?/br>
    簡子星渾身一陣哆嗦，頭皮發麻，皺眉道：“們？”

    “我，胡主任，還有咱們小王校長?！崩像R笑瞇瞇道：“我們在辦公室拿胡主任那個平板電腦看的直播，你小王校長還買了點啤酒花生米鴨脖子什么的。就五分鐘比賽，看得比看世界杯還熱情?！?/br>
    “你們英中老師可真會玩?！敝俪交貋戆岩黄科【七训赝郎弦昏?，挑挑眉，“自己開?！?/br>
    “臭小子?！崩像R笑罵，“你不是英中人？”

    仲辰撈了一筷子rou，嚼了兩口才嘟囔道：“勉強算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