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都是夢幻泡影，紅粉骷髏。

    “陳老師，鐘總他——”她努力想要將話題拉回來。

    “叫我浩宇就行?！彼驍嗟?。

    “嗯，你繼續說?！彼炷_踹了下邊上放著的皮箱，讓自己長腿舒展開，坐的更舒服。

    方才他之所以還沒睡，正是坐在皮箱上想明天以后的對策——突然離開劇組，也不是沒有后果的。

    可如果肖勻明天早上還不離開的話，那他肯定也不能留，不然這場拉鋸，豈不是成了個笑話。

    “嗯，鐘總是想問問您，跟肖老師這件事上，有沒有什么回環的余地?！彼蛄颂蜃齑?，抬眸望著他。

    希望他能一口答應，那她就可以立即離開這是非之地，回房間睡覺了——她第一次睡有浴缸的大房子。

    到現在為止，她都還沒泡澡呢，甚至連站在窗邊，好好從高空望一望夜景都不曾來得及。

    但偏偏事與愿違，看起來因為喝了飲料，而變得‘敞開胸懷’，很好說話的陳昊宇，這時候卻搖了搖頭，義正言辭道：“親愛的，其他事情都好說，但工作上的事，我是從來不妥協的?！?/br>
    不然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鞠禮整個人如遭雷擊，徹底呆住。

    他……他剛才叫她什么？

    陳昊宇還以為她是因為他的拒絕而不高興，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為難的安慰道：“鐘總有沒有什么別的話要說，跟這件事沒關系的那種？”

    鞠禮不漏痕跡的縮了下肩，緩口氣才再接再厲道：“您的理由是覺得這部劇里自己的戲份太少，而且角色虛弱缺少陽剛之氣？”

    陳昊宇點了點頭，又擺擺手，“具體什么原因已經不重要了，我不想聊這件事?！?/br>
    若是別人，在他如此堅決的態度下，可能真的會退縮，鞠禮卻不是別人。

    她無視掉他的話，又道：“話不是這么說的，原因當然很重要。我們所有行為，都必須考慮目標才行。哪怕只是為了發泄情緒的目的，也算是有的放矢。真的做事情不考慮目的，不清晰自己的目的，很可能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聰明人可不干這樣的事?！?/br>
    她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儼然一個訓斥弟弟的大jiejie。

    陳昊宇面對著這樣的她，愣了下，這時候就顯現出了他的外強中干。

    剛才還皺著眉頭拒絕聊這個話題的他，反復掃過鞠禮的表情，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說教，便也收起了自己的紈绔相，收回腿正襟危坐。

    他轉頭再次看一眼她臉色，這才嘆氣道：“我今年都28歲了，出道15年，紅到現在雖然看起來像是稱霸娛樂圈，可物極必反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一旦觸及到天花板，再想往上走，難上加難。搞不好甚至還會漸漸變得身份尷尬……我現在就有這種碰觸到天花板的感覺，每當想到以后那些比我差的人，會變得比我強，而我只能走下坡路，要被人白眼兒，被人嘲諷，被人瞧不起……我就受不了……”

    一打開話匣子，他竟徹底投入了自己全副情緒。

    說著說著，聲音都變得沙啞了起來。

    這種情緒，他很早之前就開始有，這一年更是變本加厲，他能感覺到，自己再不尋求突破，必然要開始滑鐵盧。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而越是這樣，恐懼的情緒就越強烈，面對很多事情時，他就越表現的激烈。

    這也是為什么這一次，他會這么剛。

    “你想想，我現在這個狀況，正是所有人都盯著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等著我跌下神壇，就差給他們遞一個事件了?！标愱挥钫f到這里，又開始生氣，眉毛豎起，厲聲道：

    “肖勻是什么意思？前面的大綱我看了，明明是男主角運籌帷幄的，怎么越細寫，這個角色的戲份越少？還動不動吐個血。這部劇的狀況一旦傳出去，媒體們和同行們肯定要沸騰了，這不正是證明了陳昊宇不行了嗎？你看！戲份也消減了，人物也不行了?！?/br>
    說到這里，他喝了一口水，努力想要平定情緒，可對上鞠禮那雙水潤的圓眼睛，他心里一軟，又悲從中來：

    “我至今還沒找到突破的方向，雖然許多電影都因為我而票房大賣，可沒有一個電影導演覺得我可以獨自一人扛起一部電影的大梁。每次不是給人當配角，就是特邀出演……”

    他轉開頭，眼眶微微濕潤，竟有些說不下去，“這個時候！偏偏是這個時候！肖勻寫出這樣的劇本，早知道我都不會接這部戲！我硬撐著硬撐著，一下被戳破了，往后我的路怎么走？廣告商會不會對我失去信心？各大出品人、導演等合作方會不會對我失去信心？萬一到時候——”

    他聲音拔高，卻又戛然而止，紅著眼睛，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心里的恐慌突然全盤脫出，整個將他淹沒，一個28歲的年輕人，過早的承受了各方各面施加給他的壓力。

    鞠禮突然覺得，自己雖然貧窮，雖然弱小，但好像……也比他幸福一些。

    她沒想到，他有這么大的壓力，這么強烈的恐懼。

    坐在他對面，她甚至都感覺到了那種窒息，讓人覺得仿佛就要活不下去。

    伸出手，她像安慰弟弟鞠靖時一樣，朝著頭發生長的方向，開始幫他順毛。

    一下一下，輕柔又有節奏。

    陳昊宇抿著唇，別扭的轉開頭，可隨著她的撫摸，眼淚卻開始決堤。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什么精英人設？

    什么霸道總裁專業戶？

    什么又帥又酷的國內第一流量？

    不存在的。

    清澈的眼淚從漂亮的桃花眼中流出，劃過俊美面頰，滴答滴答落在他前襟上，梨花帶雨，好不惹人憐愛。

    鞠禮好想掏出手機將這一幕拍下來，她相信，一定會有人花重金來買！

    要從各個不同角度拍，這樣不同角度賣給不同媒體，可以多賺點。

    說不定一張照片能賣個幾萬？

    可惜……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坐在他身邊，陪伴他，安撫他。

    如果有人知道，她正用自己這貧窮的左手，撫摸陳昊宇金貴的頭顱和背脊，恐怕會有粉絲出重金買她一只手……

    “一年前我有過一個秘密戀人，感情真的很好。但是沒辦法公開嘛，又有狗仔和私生飯跟的太緊，最后……只能分手了?！彼榱顺楸翘?，被淚水洗過的眼睛看向鞠禮，如同一只小狗狗在看著值得信賴的主人，“你知道嗎？剛開始還沒紅起來的時候，還有大老板揩我的油，摸我的屁股什么的……”

    鞠禮抿住唇，想到那種畫面，忍不住覺得有些惡心。

    心里也真的升起許多憐憫情緒，她手在他背上拍著，表情也跟著悲傷起來。

    他大概是情緒徹底被調動起來了，突然憤而道：

    “老是要演霸總，要么就要演那種冰山酷哥。我之前學的演技，根本用不上??！我只要瞪著眼睛，做出隱形眼鏡真的很不舒服的表情，就可以演整部戲了！現在要轉型？我演了這么多年同質化嚴重的角色，說起來哪有那么容易？可是不轉型……我總不能三五十歲了，還演偶像劇吧！”

    “沒有人相信我能演好情感豐富的角色！沒有人相信我可以當演技派！”他說到激動處，甚至舉起手在空中揮舞。

    鞠禮抿著唇看著她，心想：往日里永遠要戴著面具，永遠不能示弱，一定很累吧？今天發泄出來的這些情緒，他到底憋了多久呢？

    陳昊宇眼淚狂涌，氣憤道嚷嚷起來：“我根本不會演戲！”

    “誰說的！”鞠禮果斷不認同，不想讓他陷入自我否定的狀態，那實在太過痛苦。

    結果，下一刻他就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鞠禮乍開雙臂。

    “……”鞠禮瞪圓了眼睛。

    這……

    第19章 握手？握手！

    他將臉埋在她頸窩處，沒有說話，也沒有嗚咽，卻有些抽泣聲傳出。

    她感覺到肩頸處有水滴低落。

    片刻后，確定他沒有更多的動作，她這才放下心來，伸展已經有些僵硬的手臂，輕輕擁住他，以便給他更多的安慰和支撐。

    這位大明星，雖然演霸總比較多，可本人還真是敏感又脆弱啊。

    群戲劇，他應該也很害怕自己的演技被別人比下去，會很丟臉吧？

    所以才這么排斥別人的戲份超過自己。

    想想之前一部《還珠格格》，就爆出無數搶戲、加戲、擋別人臉的八卦，拍一部劇還真多明爭暗斗啊。

    等了一會兒，陳昊宇的情緒終于平定了下來。

    離開她的懷抱后，他轉開頭，躲避了她的眼神，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喝了起來——的確，哭了半天，也是需要補點兒水了。

    深吸一口氣，他壓下羞窘的情緒，想要挺直了背脊，在她面前再端端明星架子，裝裝自矜自持的樣子。

    可轉頭瞄到她眼睛的片刻，他就xiele氣。

    “……”實在是……太尷尬了！

    他怎么就突然哭起來了？

    難道，陌生又溫和的女孩子，會讓他喪失防備心嗎？

    “昊宇……嗯，我可以這樣叫您嗎？”鞠禮歪著頭，小心翼翼的問他。

    他再次避開她的圓眼睛，點了點頭。

    “那你愿意認真聽聽我的看法嗎？”她聲音輕柔，循循善誘。

    他又點了點頭。

    “《白扇軍師》的劇本，我看過了，雖然相比許多偶像劇來說，你作為主角的戲份的確會少一點，但也絕對沒有被任何一個配角比下去?！彼羝鹈?，表情認真的看著他。

    此刻他才清了清喉嚨，扯面紙擦了擦鼻子，轉頭努力佯裝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專注的面對她。

    “你提到的關于男主會吐血，虛弱的地方，其實正是這個人物高光的地方。如果你是一個又能征善戰，又智慧學識過人的人，那你哪怕得到天下，都不會讓人覺得吃驚。這樣的理所當然的故事，毫無波瀾，觀眾看了也會覺得沒意思?！彼币曋难劬?，說這些話時，語氣堅定而自信。

    “……”陳昊宇望著她，突然覺得這個瘦瘦小小的，幫鐘老板傳話的小姑娘，居然也有自己高光的時刻。

    原本他還在糾結自己平白無故拿人家小姑娘當了情緒宣泄口，現在卻顧不上這些，轉而定下心來專心聽她說話。

    “一個有暗疾的人，一個看起來文弱的人，卻有攪動天下的能量，這才是這部劇最熱血，最煽動情緒的地方吧？”鞠禮說著，語氣忍不住微微拔高，“你一定要把這個人物的虛弱，和他的力量，都表現的淋漓盡致，才能在反差中，碰撞出無法磨滅的光輝?！?/br>
    “……”他發現，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的光點亮亮的，仿佛閃爍著星光。

    “而你提到的群戲，昊宇，年輕的皇帝，正合適跟你炒cp，如《鹿鼎記》等片子，都是很重要的人物，雖然配角的確會討喜，但他與主角的互動，卻是一種雙贏。

    “我覺得你這時候，正應該擺出絕對的大度和豁達，回頭不僅要配合宣傳去炒作，還要在接受采訪時，大方夸獎對方的演技，以此彰顯自己的行業地位，和氣度格局?！?/br>
    喘口氣，她一鼓作氣繼續道：

    “其他的大臣，反派，這些人物在與你的角色交手時，他們越厲害，演的越好，塑造的越成功，才能襯托出你所演的角色的厲害。只有打敗真正強者的人，才是頂級強者——觀眾不傻，這個道理他們都懂。

    “一部真正的精品，不應該除了主角外，其他都是紙片人?！?/br>
    “……”他看著她，認真的聽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