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阿璃,你不能這么說他,他是你弟弟?!标懪课镏翘檫€意圖繼續給谷陸璃洗腦,“你們是有血緣的?!?/br> “謝謝,這血緣我不認,”谷陸璃涼涼一聳眉,“你去問問他認么?” “可是認不認這都是事實!”陸女士立場堅定。 “可我現在特別自豪撓了他滿臉花,特別想落井下石仰天長笑,”谷陸璃找準了個別詞加重咬字,抑揚頓挫地幸災樂禍道,“這也是事實?!?/br> “阿璃!”陸女士急道,“別說了!” “行,那就說說別的,您到底打電話來干嘛的?”谷陸璃嘴角噙了冷笑,“要是為了圖我一樂那您真辦到了,我挺可樂的?!?/br> 宋堯山看戲看得也挺可樂,但轉念一想她所懟的對象,又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斂了笑意緩緩站直了身子。 “......”陸女士這輩子都想不通怎么就把女兒培養成了無敵嘴炮王,她被連番堵得眼淚都快縮回去了,“我我,我是想問問你什么時候回來?你爸爸說要帶你弟弟去醫院呢,咱們陪他們一起去,或者等你回來,咱們一起去探探病?!?/br> 宋堯山眼瞅著對面這一句話說完,谷陸璃臉色瞬間陰冷難看:“陸女士,我再重申一遍——那兩位,一個是谷先生,另一個還是谷先生。谷先生帶谷先生去醫院,我作陪?做夢都沒這么滑稽的?!?/br> 她話音既落直接掛斷通話,宋堯山識相地閉嘴當壁花,意圖降低自己存在感,只當自個兒不存在。 “客官,這一段家庭倫理相聲聽著可還滿意?”谷陸璃把手機順手似得又拋還給他,眼皮一掀覷著他,“你貼這么近干嘛,真不知道避嫌???” 宋堯山一言不發接了她電話揣回褲兜,也不辯解,任她將戰火轉移到自己身上,挺著毛高一米八三的個子安安靜靜逆來順受像個小媳婦。 谷陸璃憋悶地喘了兩口氣,瞅著他那一頭小卷卷,不知為何也不大想說話了。 “去外面走走吧?!惫汝懥ひ敉蝗怀亮艘怀?,戾氣讓她全壓在了眉心里,她抬手掐了掐眉心,嘆了口氣,“悶,想透氣?!?/br> 宋堯山聞言又主動去扶她手臂,谷陸璃下意識掙脫了一下沒甩掉,愕然抬頭,宋堯山一臉無奈地垂眸看著她:“知道你身上沒勁兒,我扶你,別鬧?!?/br> 谷陸璃:“......” 鬧鬧鬧鬧鬧什么鬧?!想翻天了???! 第12章 二十四孝 宋堯山扶谷陸璃在一樓大廳里靠門的位置找了個空座,他也不敢真帶她出去吹冷風,萬一激住了她現在那異常脆弱的胃,還不知她又得怎么難受。 谷陸璃拔管后就換了身宋堯山準備給她的muji家居服,倆人往大廳里挨著一坐,跟兩棵禿嚕了葉子的盆栽似的,色調寡淡得異常配“倒春寒”這三個字。 荀城大學緊靠的正是荀城醫科大附屬醫院,也是荀城數一數二的鎮市之寶,近年一再擴建,從主樓一層正中通道往后走,便是新落成的整形科的附樓。 大廳里來來去去有不少人臉上蒙了紗布被攙扶著出來,宋堯山突然就轉頭喚了一聲:“學姐?!?/br> 谷陸璃情緒不大高漲地扭頭,不咸不淡:“嗯?” “這家醫院的整形科名氣很大,你——那位谷先生不是毀容了嗎?”宋堯山一撓頭頂小卷卷,踩在她私事家事的邊緣拐彎抹角地左右試探,笑得一臉的天真正直道,“你看你母親那么急也不是辦法,我認識一位整形科的主任醫師,要不,我介紹給谷先生認識一下?” 谷陸璃:“......” “你這閑事兒管得可真清新脫俗啊?!惫汝懥ё屗徽Z直接氣笑了,“家住黃河邊???管那么寬!” 宋堯山讓她發力一懟也不惱,“挑起固定話題”目的達成,便端著一副“我還不是為你好”的姿態,好脾氣地笑成了一朵太陽花只定定看著她。 谷陸璃本來就在氣頭上,這下莫名其妙又讓他拱得火“蹭”一下躥得老高,抓住他話里隱藏的意思扒拉出來,無限放大,瞬間就給他扣了頂“覺得她的確毀了谷先生容”的帽子,開始看著他這個翻版“谷小先生”橫豎都不順眼起來。 宋堯山一句話還都沒說,她“唰”一下一伸雙手,恨不得把手指尖戳進宋堯山倆眼珠里:“我拜托你們了,就我這指甲能把誰摳出毀容的傷???!” 宋堯山腦袋往后一仰,下意識抓了她手腕扣緊在掌心。 谷陸璃抽了一下手沒抽動,惱道:“讓你看指甲呢,你抓什么抓?” “我當學姐你因為我冤枉了你,突然想掐死我?!彼螆蛏焦首魑?。 谷陸璃橫了他一眼。 谷陸璃這一生病,病得炸毛頻率都上升了一個數量級,也沒前幾天剛認識那會兒冷漠疏離了,毛炸得還挺可愛,宋堯山忍不住就想笑。 他兩腿一疊側了下身,抓著她雙手頗自然地就按在了自己膝蓋上,頭一低,這才瞧見谷陸璃十指指甲修得極短,甲端只隱約可見薄薄一層白色邊緣,甚至比他一個男生的指甲剪得還要短。 這樣長度的指甲擱在兩天前的“行兇作案”時,能帶來的殺傷力也的確非常有限,她要是下了狠勁兒把對方撓出血可能,要說能留多深的傷口,還真就未必了。 “那阿姨為什么說你——”宋堯山話剛出口一半,對上谷陸璃一雙半挑高的嘲諷眉眼,登時便懂了,笑道,“故意夸大其詞想讓你去探病啊?!?/br> 谷陸璃冷淡地掀了下眼皮,連回答都不情愿了。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宋堯山在谷陸璃面前異常能屈能伸,把聊死了的天又再度往活救:“學姐,你就是跟這位谷先生打的架?” 他心知肚明現在問這事兒肯定捅馬蜂窩,卻又莫名執著地想要個肯定答案,想知道到底是誰傷了她。 “關你什么事兒?”谷陸璃倒是沒炸,扭臉噴了他一頭冰碴子。 宋堯山也不敢太把關懷之情溢于言表,生怕她再發現端倪謊不好圓,只當被她懟了想找事兒,故意慢條斯理地拉仇恨:“是不關我事兒,可我這一天天的吧有點兒無聊,就是想找個樂子聊聊八卦而已?!?/br> 他這賤了吧唧的模樣莫名就跟谷志飛那混蛋完美重合了,谷陸璃聞言眼角一跳就欲抬手,宋堯山敏銳覺察,先她一步壓著她手腕不讓她動,凝著她雙眸笑著道:“學姐,看你這眼神,這回是真想掐死我了?” 谷陸璃對著他這暗搓搓的挑釁勁兒,氣得牙癢癢,她要真怒時是連人都不想懟的。 她十指抓著宋堯山膝頭借力掙扎,將他褲腿都揉皺了,宋堯山手上就是不松勁兒,倆人孩子氣地四目相瞪,相互角力,跟倆小學生似得幼稚。 “阿璃?!”他倆低頭互不相讓鬧騰得正歡,突然有一道清亮女聲猛地插入,倆人愕然抬頭,只見身前正站著位裝扮新潮溫婉的中年美婦,一雙鳳眸驚詫圓瞪,“你怎么在這兒?!” 那婦人與谷陸璃有三分相似之處,尤其那張嬌俏的鵝蛋臉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宋堯山心下一有計較趕緊放手,谷陸璃趁勢抽手迅速往身后一背,藏住左手上拴著的表示病人身份的腕帶,站起來驚而不亂地道:“媽?” 她一站起來,宋堯山也跟著起來了。 谷陸璃手在背后拉扯著腕帶,將它拽下來一把團了不動聲色塞進褲兜,揉著手腕這才若無其事地將雙手放回身前,一套動作做得莫名像是副被捉了jian手足無措的模樣。 陸女士臉上神情瞬間就變了味兒,想茬了,忍不住就往宋堯山身上多瞥了幾眼。 “阿姨您好?!彼螆蛏街鲃由焓峙c她握了握,兩眼笑成月牙狀,虎牙尖尖露出唇邊,滿頭小卷卷隨著他低頭動作略微一晃,氣質突然就被他詭異地調整到了介于男人與男孩兒之間,彬彬有禮中還帶有幾分干凈的少年氣息,分外討長輩喜歡。 陸女士拉著他手上下搖晃,眼珠黏在他身上越瞧越是滿意,眼神曖昧飽含怪罪地斜了谷陸璃一眼,氣氛陡然就變了:“你好你好,你是——” “我——”宋堯山剛脫口而出一個字,就聽谷陸璃毫不掩飾地重重咳了一聲,他便閉嘴不說話了,收回手往谷陸璃身邊一站,完美詮釋什么叫做二十四孝。 這訓練有素的樣子,連陸女士都被震了一下,眼神愈加得古怪。 “您怎么來醫院了,生病了?”谷陸璃生怕宋堯山一嘴捅出去他就是那位“隔壁劉嬸她小舅子上司弟弟家獨生子姓宋的表哥”,故意將話題往開轉。 “那你怎么也在這兒,”陸女士突然心虛,眼神四處亂瞟,虛張聲勢地反問,“你不是說去外省出差了?” 她這副模樣一露,谷陸璃便猜了個七七八八,更加不能放過她,頗強勢地皺眉追問:“我的事兒說來話長,先說你的?!?/br> “那你可以長話短說?!标懪勘裙汝懥н€有少女感,穿著件櫻粉色的羊絨大衣嗔怒著跟她抬杠,倆人完全不像是母女。 “長話短說什么?概括文章中心思想???”谷陸璃對著她媽又自動開了嘴炮技能道,“那你得給我一支筆,我好手動打個草稿?!?/br> 宋堯山又快控住不住表情了,想笑。 “谷陸璃!”陸女士說不過她惱了,踩著雙細跟長靴一跺腳,喊了她一嗓子。 谷陸璃讓她吼得不痛不癢,掀了眼皮看她:“你到底來醫院干嘛來了?來看谷志飛,是不是?誰說他住院了,谷學海?” 谷陸璃嘴里“噼啪”吐出倆名字,宋堯山眉心一動,莫名覺得這倆名字都挺耳熟,似乎在哪兒聽說過。 “那你把你弟弟臉傷了,你不來,我總得來看看道個歉吧?!标懪坷碇睔鈮训?,“你爸爸說給他在這家醫院聯系了專家會診,我就來了嘛?!?/br> 這非常人能有的待遇“專家會診”四個字一出,宋堯山登時就想起了那倆人名背后的身份,眼珠往谷陸璃身上一轉,止不住驚訝了一瞬。 谷陸璃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媽,嗓音突然就沉了:“手好了?” 陸女士怔了一怔,紅腫適才消退的左手往大衣衣擺上輕蹭了下,訕訕地點了下頭:“啊?!?/br> “手好了,不疼了,你就忘記錯的人是誰了?該道歉的人是誰了么?”谷陸璃深吸了口氣,胸口不住起伏,刻意下壓的嗓音還是因為抑制不住的憤怒陡然爆炸,“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一遇見那兩個人就把自己的尊嚴往腳下踩!他們不稀罕!你自己能不能稀罕一下!你能不能不要讓我覺得,我為你打的架都是白打的??!” 她一連四句譴責一句更比一句聲調高,如驚雷般猛然乍響在嘈雜的大廳中,周遭頓時一靜,像是時空停駐了一般,來往人流頓足回首,所有人都朝他們三人望了過來。 宋堯山沒想到谷陸璃會當眾發怒,也嚇了一跳。 陸女士被她吼得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不可置信地渾身打著抖,眼淚“唰”一下就掉了下來,捂著臉轉身就要往外跑。 谷陸璃吼完那一嗓子也瞬間冷靜下來,她一把拽住她媽手臂,閉了閉眼哽著嗓子低聲道:“對不起?!?/br> 陸女士反手甩開她就勢一推,正好碰到谷陸璃的胃,谷陸璃悶哼一聲突然蹲了下來,兩手揪著她媽衣角,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彎腰蹲在了地上,紅著眼圈仰頭不住迭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br> 陸女士背對著她被拽著也走不成,滿大廳的人都在指指點點看熱鬧,她又氣又臊,只覺顏面掃地,跺著腳只是哭。 此情此景似乎一下就將她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那時始終不愿離婚拒簽協議書,那龍頭等得不耐找人做了偽證倒打一耙,私自以谷學海的名義起訴陸女士婚內出軌,她被迫無奈同意簽字的當天,谷學海便凈身出了戶。 他一走,院里不明真相的四鄰揪著那一星半點的風言風語,指著她后背暗自揣測,戳著她后背脊骨眼神嫌棄鄙夷。 周身皆是竊竊私語悉悉索索的聲音與猜忌曖昧的眼神,那是她自此生出心病的源頭,也是她不能承受的重量。 宋堯山蹙眉擔憂地凝著谷陸璃,生怕她病情反復,醫生說她目前情緒激動也是大忌之一,他見谷陸離額頭已滲出了汗,彎腰想去扶她一扶,卻被她反手扯住了衣袖,低聲道:“你把我手機給我?!?/br> 谷陸璃對宋堯山說完,又轉頭對陸女士道:“媽,你先別走,你等我一下,我打個電話?!?/br> 宋堯山應聲掏了手機出來遞給谷陸璃,她單手拿著手機,另一手還死死揪著不住掙扎想走的陸女士衣角不松手。 她手指微微顫抖,翻找了通話記錄里一串沒有署名的手機號碼,按了回撥,待電話一通便冷笑了一聲,壓著嗓子開門見山直接就道:“谷先生,我就問你一句,您兒子真的毀容了么?” “......” 她一語既出,陸女士就淚眼朦朧回了頭。 “呵,是么?那他又住院了么?您又給他找整形科專家會診了么?”谷陸璃臉上神色變化 了一瞬,眼神一沉,更冷。 “......” 電話那頭的人說話聲音有些低,谷陸璃手機音量又調得小,只依稀能泄出只字片語,陸女士與宋堯山也聽不大真切,只能從谷陸璃的表情與對話中分辨對方的回答。 “是嘛,那他住哪個病房?我現在就去看看他。您不是讓我給他當面道歉嗎?我人現在就在荀城醫科大一樓。我上去,還是您下來?”谷陸璃嘴角嘲諷的意味愈加得濃。 “......” “姓谷的,您真是謊話連篇、欺人太甚??!”谷陸璃陡然發出一聲冷笑,“谷總,您在商場上也是這樣夸大其詞的么?” “......” “讓你兒子安安靜靜別再吵鬧了,真掉你們上流社會的價?!惫汝懥褐ひ裘寄慷加辛诵┰S扭曲,“怎么,他傷了鬧了,你心疼了,就連臉面也不要了,想方設法讓我們母女倆給你們道歉平你那寶貝兒子的怒么?” “......” “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都不愿認你么谷總?因為我知道,你想聽我一聲‘父親’不過是想借此讓你自己能夠原諒自己當年的荒唐罷了,為你自己能把臉面從腳下撿起來貼回臉上去罷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和你那個熊兒子,你沒把我、沒把我媽放在眼里,你只不過是把我們當做安慰你自己良心洗白你自己卑劣人品的工具!谷總,這十年cos出來的情深似海、矢志不渝、浪子回頭,把您自己都感動了吧?我就問您一句——”谷陸璃咬著牙根連聲冷笑,“您如今可演累了?或者,您何時才能演累呢?” 待她這一段鏗鏘有力的譴責出口,連宋堯山都被震撼了,電話那頭登時沒了動靜。 靜默了片刻后,電話被對方掛斷了。 谷陸璃手心上也全是汗,她手指一滑碰到了免提,話筒里機械的盲音立刻傳了出來,冰冷刺耳,甚至有些譏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