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阿璃你們認識???”遲肅然眉頭微不可見地斂了一下,毫無征兆地就給谷陸璃就換了個稱呼,狀似隨意地問了句,他在谷陸璃背后輕推了她一把,姿態突然又莫名有些說不出的親昵,抬眼對宋堯山道,“走,學弟,咱們坐下慢慢聊?!?/br> 谷陸璃只當沒聽見遲肅然前頭那句問話,表情十分不情愿地被他推著往前走,右肩一動,頗有些抵觸的味道。 宋堯山瞧見遲肅然動作,微不可見地斂了下眼睫,不動聲色地貼著谷陸璃身側就到了桌前。 眼瞅著他們三人連體嬰一樣地過來,在場其余高智商人士們已頗有眼色地自覺起身往旁邊都挪了挪,想避開修羅場又忍不住想要瞧熱鬧,特地挪出三個連在一起的空座來。 遲肅然直接就把谷陸璃朝最右邊的位置一把按了下去,谷陸璃眉心一跳,差點兒條件反射抬手抽他,她手揚到一半猛地一收,凌空握拳蹭了下額頭。 遲肅然倒是毫無所覺,頗自然地往她左邊一坐,只給宋堯山留出一個緊靠自己的座位來。 宋堯山:“???!” 他微一瞇眼,臉上掛著禮貌謙卑的笑意坐了下去。 谷陸璃讓遲肅然今天突如其來一系列的身體接觸整得有些惱,見他落座后身子還故意往她這邊偏了偏,臉色不大好看得不由就半側了頭,拿后腦勺對著他。 她一轉頭,正對上右手那男生,男生見她面色不豫,憋不住幸災樂禍悶笑了聲,朝她意味深長地擠了擠眼。 谷陸璃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下,男生在桌下沖她伸手,左手給她比了個“二”,右手比了個“一”,谷陸璃也不傻,瞬間秒懂,忍不住嘴角抽搐,就差把“嫌棄”和“煩人”頂在腦門上了。 那男生見狀又“噗”一聲笑了笑。 “首先,歡迎寧遠職業規劃事務所的宋堯山宋先生,能在百忙之中來給我們做客座指導?!?/br> 遲肅然對谷陸璃的反應查無所覺,他在這群博士里年紀最長,也當慣了組織者的角色,人一到齊,他就起身客氣地帶頭鼓了鼓掌,向在座眾人簡略介紹了宋堯山,然后直接切入主題,招呼大家翻出各自課表開始對時間。 宋堯山的客戶預約已經排到了下個月,這個月每周只能調出兩個半天做指導,而文哲系本三所有專業的就業指導課一周卻有六節,要怎么將宋堯山的時間與各個班課表的時間以及教學進度對上,的確也是件困難的事兒。 會議室里正討論得熱火朝天,宋堯山突然探身轉頭,超出遲肅然一個肩長隔過他,對著谷陸璃語氣天真而熱絡地見縫插針道:“谷小姐,原來你也在這所學校念書,那我們也算是校友了,之前我居然沒想到,真是太疏忽了。我那天就說你長得像我一個同學,你還說自己大眾臉??磥砦以趯W校的時候應該也是見過你的,還有印象?!?/br> 他這一聲雖然不大,一說卻是一長串,成功拉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齊齊抬首轉頭,話音漸漸消失,室內頓時一片寂靜。 谷陸璃冷不防又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腦門青筋直跳。 遲肅然見狀眉頭一蹙,偏頭瞥了宋堯山一眼,宋堯山只當沒看見,十分殷切地笑著凝向谷陸璃,一副執著地在等她反應的姿態。 覺察到他似乎是故意在把最初的話題重新往外引,谷陸璃警覺地偏頭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卻見他眼鏡后的一雙星眸頗顯無辜地被谷陸璃一瞪,還茫然地眨了一下。 “你們認識???”遲肅然果然上了鉤,立馬就脫口問了句,他一激動連音量也忘了壓,聲如洪鐘似得直接就將谷陸璃尷尬的處境又給完美地凸顯了出來。 谷陸璃:“......” 四面八方的視線登時就都從暗搓搓地看戲切換成了光明正大地看戲。 “是?!毖巯碌木置婵峙戮褪撬螆蛏揭?,他也不再等待谷陸離表態,唯恐天下不亂地歡樂應了遲肅然,“我跟谷小姐——” “都一個學校的,叫什么谷小姐?!边t肅然聞言有意無意又插了話,端著學長的架子糾正他,意有所指道,“進了學校,稱呼上就入鄉隨俗,你比她還低一屆,要叫學姐?!?/br> “是,學長?!彼螆蛏铰柫讼录缧χ鴳?,又開玩笑似得眼神直直盯著谷陸璃,“不過喊學姐有點兒吃虧,我跟學姐應該是同年的。只是我生月不好,九月的,讀書晚了。學姐幾月的?” 谷陸璃:“......” 第4章 誤解挺深 好好一個小會議,畫風突然就變了。 好好一個遲肅然,畫風突然也變了。 谷陸璃默然承受著來自整個會議室戲謔眼神的打量,壓著喉頭一句“閉嘴”,只當自己耳聾。 “可不是這樣算的,比你學級高的就都是學姐?!惫汝懥Р唤铀螆蛏皆挷?,遲肅然卻自覺又續上了,他抖了下手上的時間表,又故意在對谷陸璃的稱謂上顯示出些許親昵來,“學弟,你跟阿璃可不是一個系的,對外漢語和人力資源管理差著半個校區呢,你們本科的時候見過面?” 博士生統共就那么些人,生活又都異常單調,朋友圈也重合了個七七八八,誰認識誰誰不認識誰、誰晚上跟誰聊了天、早上跟誰吃了飯,隔不過一天基本就都傳了個遍,人際交往根本就瞞不了。 “我們——”宋堯山似乎就指著他問這句,鏡片后的眼瞳莫名一亮,正要答話,谷陸璃眼尖瞅見,也不管他打算說什么,趕在他張嘴前搶先道:“宋學弟是我家鄰居親戚的朋友,前幾天來拜年的時候找不著地方,在院子里偶遇問過我路,就這么認識的?!?/br> “哦是么?”遲肅然生硬地笑了一下,眼神閃爍間含有戒備的意味,他手指下意識捏緊了時間表,偏頭又瞥了宋堯山一眼,“那真是挺巧?!?/br> 谷陸璃探頭,目光繞過遲肅然頗有氣勢地斜了宋堯山一眼,宋堯山受了她威脅,眼里卻煥發出異樣神采,如她所愿得也不拆穿她謊言,只溫良地垂眸笑著對遲肅然點了點頭:“是啊,真巧?!?/br> ***** == 安排完課程表,散了會,谷陸璃見時間已臨近中午,就想先去食堂把飯打了。 她脫離大部隊先下了樓,剛進電梯,宋堯山一把按住電梯門就進來了。 “明天是我人生的第一課,很榮幸是與學姐一起合作,還請學姐多指教?!彼谷欢种t虛地沖谷陸璃道,“我沒教書經驗,要是緊張說錯話,還得麻煩學姐幫我圓個場?!?/br> “大尾巴狼,”谷陸璃聞言兩臂一環往身后電梯墻壁上一靠,頗不留情面地諷刺他道,“我看你還能裝到什么時候?!?/br> “學姐,我不太明白你話里的意思,我裝什么了?”宋堯山也不惱,依舊臉上帶了笑,抬手抓了抓頭上的小卷卷,神情微有茫然,“你對我的誤解真的有點兒深,要不然我們一起吃個午飯?我給你解釋解釋?” “我對你沒什么誤解的?!彪娞蓍T“?!币宦暫仙?,谷陸璃后背正靠住那一排按鍵,她沒急著按樓層,宋堯山也不催她,垂手任她訓道,“你敢說你不是故意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們認識?警告你別想拿怕別人知道我曾經打算跟你形婚來逼我就范。說了你不合適,你就是不合適?!?/br> “我為什么不合適?”宋堯山聞言也不否認,只追問道,“我倒想請學姐說清楚?!?/br> “就是因為你太能裝?!惫汝懥朴苾刹缴锨?,一手扶著墻壁,一手勾著他的金邊眼鏡往下拉,鎖住他此時再無遮擋、迅速瞇起的一雙眼意味深長道,“精明腹黑裝天真純良很累的吧?我現在甚至懷疑,你到底近不近視?!?/br> 宋堯山突然笑了一下,也不攔她,好脾氣地垂頭道:“學姐,你好像對我的眼鏡跟眼睛都特別有敵意?!?/br> 谷陸璃一臉坦蕩地點了點頭。 “左眼近視575度,右眼725度,我小時候喜歡側躺在床上看書,所以兩只眼睛近視度數不一樣?!彼螆蛏降?,“基本這個位置——” 他往后又小退了半步擠進拐角,抬起一手捂住左眼,瞇著右眼說,“——我就看不清學姐你的臉長什么樣了?!?/br> “那那天在西餐廳,”谷陸璃依然不信,“你為什么打字的時候不帶眼鏡?” “金屬框的眼鏡通常有些重,戴上一整天鼻梁會累耳朵會疼。所以如果僅僅是在打字的情況下,我會摘一會兒眼鏡,趴離屏幕近一些,也算是放松了?!彼螆蛏秸Z氣溫和地繼續解釋,“我本來是戴塑料大黑框的,但是我老板嫌我土又呆,說雖然現在有了隱形眼鏡可以選擇不帶框鏡,但是金邊眼鏡依然是成功男人的默認標配,會給人一種可靠的心理暗示,至于精明腹黑裝純良——” 他似乎被逗笑了,視線虛虛搭在谷陸璃臉上,嘴角弧度漸漸揚了起來,連語氣都輕快了不少。 “——做我們這行的,也算半個心理咨詢師了,見客人第一面,就得從頭到尾將他細致打量清楚,從他身上分析出各種信息,你說我眼神精明或許是因為職業關系,眼神練得比較犀利?!彼螆蛏秸f完一頓,居然一塌肩膀主動降低了與谷陸璃之間的身高差,笑看著她追問,以一副求贊同求表揚的姿態說,“學姐,我真得看著很聰明嘛?” 谷陸璃:“......” “你能要著點——”谷陸璃正驚訝于他突如其來的不要臉,“叮咚”一聲,電梯門又開了。 她下意識轉頭,只見門外站著的正是遲肅然。 “你們倆怎么半天都沒按電——你們——”遲肅然話沒說完就斷了,錯愕地盯著他們倆,難以置信地話音一轉,跟突然被雷給劈了一下似得,嗓音都顫了,“——這是在干嘛?” 谷陸璃緊貼宋堯山站著,手指上還勾著他的框鏡,宋堯山瞇著雙眼被擠在電梯間的角落里低著頭,莫名有些像是被調戲了的可憐模樣。 谷陸璃:“......” 啊擦嘞,一世英名要毀了。 ****** 谷陸璃拎了兩份三食堂的雞絲炒面回了導師辦公室,跟談方方吃了午飯就開始進入工作,結果沒清靜多久,陸女士的微信就開始歡快地往外蹦跶。 谷陸璃將微信提示調成靜音模式擱在桌子上,冷眼斜覷著屏幕上不停閃出的新信息,心塞得不行。 勸她下午早點兒回家的短信攻勢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后,陸女士的耐心告磬,直接一個電話過來了。 谷陸璃壓著性子忍住砸電話的沖動,終于敗給了她媽的堅持與她那份可憐的孝心。 她將來電掐斷,用微信不甘不愿地回了一個異常簡潔的“好”,她媽那頭終于消停了。 “誰???這微信電話雙重轟炸的,催債???”談方方就坐在她對面,一偏頭,眼神從屏幕側面露出來,笑著問了她一句,體貼道,“有事兒你就去,今兒才開學第一天,導師不會管的?!?/br> “我媽?!惫汝懥@了口氣,“沒事兒,已經回她了,讓我早點兒回家吃飯?!?/br> 談方方“噢”了一聲,不太想管別人家務事的同時又客氣地關懷了句:“元宵節嘛,應該的。你mama最近狀況好點兒了么?” 谷陸璃自打本科起就認識談方方,再從研究生到博士,倆人交情也七八年了,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了個百分之八九十。 “還行吧,跟以前一樣,隔三差五要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日常服藥,不發病沒什么大問題?!惫汝懥е父勾亮艘幌率謾C屏,將微信未讀提示點掉,惆悵道,“沒事兒的時候傻白甜,一有事就神經性焦慮,能一路腦補到世界末日自己嚇自己,一駭著又驚恐哭鬧、心悸氣喘。醫生說這病成因有她性格因素也有生活環境因素,沒并發抑郁癥都是萬幸她性子里還有占著不小比例的天真、戀愛腦和不著調,時不時跟她的軟弱、畏縮、膽小唱反調。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不求能有什么療效,只別往重度發展就行了?!?/br> 她難得會將家事攤開來與人講,談方方也知她是想找人傾訴了,嘆氣惋惜道:“早上導師還說,九月份有個去歐洲的外派項目,一年期,頭一回遇上不用去韓泰新的,她本來想讓你去來著。你也知道,咱們這行都得出國實cao歷練一下才算圓滿,我們都是本科畢業就去當過外教的,就你一直脫不開身?!?/br> 谷陸璃單手玩著手機虛著眼神出神,過了半晌才“嗯”了一聲:“她離不開人。有時候也怪我,忍不住脾氣上來就嗆她?!?/br> 她媽自打她爸的現任老婆死了,懷揣的復婚夢卻一再破碎開始,就被診出了中度焦慮癥,再小的事兒都能讓她腦補得毀天滅地,本來心臟就不好,現在又因病總是心悸。 大夫說,滴水石穿,連心理疾病亦是如此,恐怕她媽以前就已經有了這毛病,只不過初期癥狀不明顯且那個時代也沒什么所謂的心理學診斷。 可說來說去,她媽這半生能打擊她到患病的,也就是她爸甩了她媽離婚那一件事兒。 起因誘因皆是他,而如今,困住她媽的那障目一葉還是他,當真孽緣。 “你就沒想著找個又能照顧你,又能幫你照顧你mama的人?”談方方也挺同情她,曉得她單親家庭長大不容易,試探道。 “怎么可能,我那么討厭——”谷陸璃下意識否定到一半,突然就想起早上遲肅然那詭異行徑來,她嘴角一抽,眉頭一蹙一展,舔著嘴唇覷了談方方一眼,頗難以啟齒地正要道,“學姐,我就想問你一句,那個遲——” 她話還沒說完,談方方的手機也響了。 談方方道了聲抱歉,趕緊低頭接手機,張口就喊了聲:“媽?!?/br> 谷陸璃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敲,結果等了半晌她那電話越打越長,母女倆嘮嗑的內容還愈加詭異起來,談方方捂著話筒臉都笑快成橢圓形的了。 谷陸璃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做她翻譯,等了約莫半個小時,談方方電話才打完。 談方方掛斷電話,抬頭沖她自嘲一笑:“剛才聊到哪兒了?還說你媽催得急,我媽也來了,叮囑我五點半一定要進家門?!?/br> “......”谷陸璃一投入工作基本就自動斷絕七情六欲,遲肅然什么的也都不怎么重要了,她讓談方方問得一愣,“得,這還沒到三十呢,我也快老年癡呆了。我也不記得咱聊哪兒了,估計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兒,想起來再說吧?!?/br> “行,也是。哦對,那個我媽呀,噗,”談方方剛應一聲,突然又莫名笑得花枝亂顫,“誒阿璃,我媽剛才讓我問問你,當醫生的男人你喜歡么?副主任醫師。她想介紹你相親,哈哈哈哈哈!” 谷陸璃糟心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談方方眼瞅著她臉色“唰”一下變得鐵青,越發笑得夸張。 谷陸璃哭笑不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媽對你不好啊?!?/br> “人家指定了要美女,你長得符合條件啊?!闭劮椒绞终仆兄掳图毤毚蛄克?,笑吟吟地羨慕道,“嚴格來說吧,你也不算那種明艷大氣的傳統美人兒,可我總覺得你五官都特會長,莫名有味道,辨識度很高。你像你mama?” 谷陸璃聞言笑容一滯,靜默了半晌才自嘲笑了一聲:“我像我爸。我媽說她當年一眼就看上了我爸,說他有著一副不知如何描述的眉眼,眉目間似藏著有故事,鼻峰上像是有鉤子,鉤著你想靠近他,想上前一探究竟,鉤著你離不開他漸漸沉淪?!?/br> 可惜了,谷陸璃心里暗自接著道,于是,她就真的一眼之后再也不愿離開了,縱使那人已經離開,她依然愿意等在原地,等他回來。 “師姐,”谷陸璃話音未落,像是故意轉化話題般又說道,“待會兒咱倆一起走?!?/br> “成?!闭劮椒阶屗环挃嚭系眯睦锬︺皭?,聞言便順著她道,“咱倆早點兒走,今天路上肯定堵?!?/br> 下午五點,谷陸璃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家,她媽踩著高跟鞋,扶著門框翹首企盼,緊張得還啃了啃手指甲,生怕她言而無信似的,見著她上了樓梯,眼神都亮了。 “收拾好了么?收拾好了我打電話叫車?!惫汝懥б膊贿M家門,只站在樓口對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