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靜姝初次聽時還覺得挺有趣，裴朝辰和顧珊珊更是信以為真。

    “哦？那你小姑挖到夜明珠了？”裴靜龍笑問。

    顧珊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挖出來就不會長東西了?！?/br>
    裴靜姝看他們越扯越遠，便道：“趕緊把紅薯放進籮筐中，回去我給你們做糖?！?/br>
    裴朝辰眼睛一亮，邊拾紅薯邊問：“小姑，你要給我們做什么糖？”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迸犰o姝賣著關子。

    這小半塊地種出來的紅薯竟有滿滿三籮筐，裴靜姝一開始新奇，后來挖得腰酸手軟，掌心都磨紅了。裴靜龍幫她搬回去，又按她囑咐去池塘邊洗了半籮筐紅薯。

    裴靜姝將洗凈的紅薯切塊放入鍋中，又讓裴靜龍幫她把前幾天泡發的麥芽拿去舂碎，這一步主要是為了得麥芽汁。裴朝辰和顧珊珊兩小孩對熬糖這事滿懷期待，自告奮勇去燒火。

    待到紅薯煮熟，裴靜姝將紅薯碾壓成泥狀，再加入麥芽汁攪拌發酵。

    村里玩鬧的小孩見裴靜龍洗了一籮筐又大又新鮮的紅薯，都跟過來看熱鬧，沒想這一看竟瞅見裴靜姝在熬紅薯糖。這些小孩都舍不得走了，大大小小擠滿了簡陋的柴房屋，熱鬧得跟過年似的。

    顧珊珊和裴朝辰揚眉吐氣，連說話都比平時底氣十足。

    裴靜姝見發酵得差不多了，便將鍋中的紅薯盛出過濾，得到的糖水原液倒入鍋中，中小火加熱蒸發。

    說起來簡單，但最后這一步卻是最耗費時間的，因為糖水這東西大火會糊掉，只能小火慢慢熬，等水分揮發得差不多了，才能濃縮成粘稠的糖漿。

    鄰里的小孩都像在這里扎了根，一直不肯離去，個個的眼睛都盯著鍋里，巴不得趕緊熬好，嘗嘗這香噴噴的紅薯糖。

    一直等到了傍晚，這鍋紅薯糖才終于濃縮收汁。

    其實這也是裴靜姝第一次做紅薯糖，她之前只在網上看過相關視頻，不過她對美食很有天賦，看過的基本都能琢磨出來。

    “mama，聞著好香！”顧珊珊夠不著鍋，伸著脖子像只貪吃的小動物。

    裴靜姝看得好笑，便拿了一只碗舀了一勺給她，“小心燙嘴?！?/br>
    顧珊珊得了紅薯糖，周圍的小孩都眼巴巴地圍過去，裴靜姝見狀便道：“你們想吃就回去拿只碗來?！?/br>
    聽了這話的小孩腳底像抹了油，箭步飛出門。裴靜姝又打了小碗給裴朝辰，“去叫你爸爸收活了?！?/br>
    最近裴靜龍一直在幫她砍屋后這片竹林，她要修房子得先把這些竹子砍了?，F在沒有挖土機，全憑原始勞動力，砍樹工具也只有砍刀，砍了竹子還要挖竹根。而竹根又是最難處理的，通常一叢小竹林也要花好幾天才能把竹根清除，裴靜姝屋后到處都是竹叢，這工作量少說也要半個月。

    現在已是收工時間，楊孟英也背著背簍來了，她這幾天一到晚上就過來蹭飯，蹭完還要背一背簍紅苕藤回去喂豬，勸裴靜姝改嫁之事倒只字沒提了。

    今兒一進屋，就見裴靜姝這里站了一屋子的小孩，個個花著臉手上端著碗，活像一群要飯的小乞丐。

    裴靜姝正拿著勺子給這些小孩舀紅苕糖，楊孟英見著裴靜姝那滿滿的一大勺子，趕緊放下背簍去搶過手，“哎喲！你這樣大方，哪里有那么多來分？一邊兒去，我來?！?/br>
    楊孟英屁股一撅，把裴靜姝頂開，顫著手把那勺子里的糖漿抖落了一大半，這才分給那些小鬼頭嘗個鮮。

    “得到了的就趕緊走，天都黑了，別在這里守著！”楊孟英黑著臉煩道，心中不免埋怨裴靜姝是個傻子，要多少紅苕才能熬出這一鍋底的紅苕糖啊，她就這樣分給這群死要飯的崽兒們。

    那些小孩得了紅苕糖，一個個歡天喜地，尤其是來得早的那幾個，裴靜姝給的多，把他們樂得跟撿了寶一樣。后面的雖然得的少，但看楊孟英那兇巴巴的樣子，也不敢出聲，端著小口糖就走了。

    顧小軍和顧小偉見著這群小孩都得了糖，也想去巴著嘗兩口，不過這群小孩卻說他們欺負顧珊珊，不肯給他們。

    顧小軍和顧小偉站在裴靜姝的柴房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楊孟英給鄰居小孩分糖。

    “伯娘……”

    楊孟英揚著沾滿糖的勺子罵道：“誰是你伯娘！你那天還欺負我們珊珊，還把朝辰的手都挖了一大塊rou去，散了散了，別再這里守著！”

    楊孟英把所有小孩都轟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一旁的裴靜姝看得莫名好笑，顧珊珊舀起一勺遞到她唇邊，“mama吃，好香好甜！”

    裴靜姝沒勸阻楊孟英，顧小軍那兩小孩性子隨夏金桂，確實不討喜，嘴巴又特別碎。她低頭嘗了一口紅薯糖，確實甜而不膩，醇厚綿長，比白糖紅糖的口感好許多。缺點就是工序復雜，特別耗費材料，半籮筐才熬出這么小半鍋。

    把小孩趕走后，楊孟英給自己舀了一大碗，拿起一只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閨女，你真能干，竟然還會熬紅苕糖。我只在小時候看你祖母熬過，都沒學到她這手藝，倒是傳到你手上來了。你爸最喜歡吃糖，就是家里窮，沒錢買?！?/br>
    裴靜姝看著她手上勺子不停地往嘴里送，心道：這到底是誰喜歡吃？

    裴建國真是好慘一背鍋俠。

    “嗯，你讓爸明天過來吃吧，我給他留著?！迸犰o姝說。

    楊孟英賤兮兮地嘿嘿一笑，“你不如讓我給他端點回去，他慢慢吃，一天兌點糖水，干活也有勁兒?！?/br>
    這邊正歡天喜地吃著紅苕糖，隔壁那邊卻傳來了一陣打罵聲。

    原來裴小軍和裴小偉沒吃到糖，回去便纏著夏金桂要，那夏金桂也是個把錢捏得很緊的，平時哪里會舍得買糖給他們吃，就說沒有。

    兩小孩不依，“伯娘那邊有，好大一鍋，我要吃糖?！?/br>
    第12章

    夏金桂聽后氣不打一處來，“沒出息的東西，兩塊糖就把你們饞成這樣！餓死鬼投胎??！還是幾百年沒吃過糖？”

    七歲左右的小孩，平日又沒人好好教導，哪里懂這些道理，只知道別的小孩都有吃的，只有他倆沒有，便又哭又鬧非要吃糖。

    夏金桂抄起一根趕雞鴨的竹棍，啪啪啪就是一頓打。

    顧大娘聽到兩孫子聲嘶力竭的哭聲，跑出來一看，趕緊奪過夏金桂手上的竹棍，“哎喲！多大的冤多大的仇，要把那么小的娃兒往死里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教，打出毛病來，你今后找誰哭去？”

    顧小軍哭著上前抱著顧大娘的腿，“奶奶，我要吃糖！”

    顧大娘覺得奇怪，這兩小孩不會無緣無故哭著要糖，估摸是看見別家小孩在吃，嘴饞了。

    “好好的，有飯吃，吃什么糖？糖吃了要壞牙齒?！鳖櫞竽锖宓?。

    顧小偉不聽，哭著說：“我不管，我要糖，大家都有糖吃，都沒壞牙齒?！?/br>
    “大家？哪個大家？”顧大娘一臉疑惑。

    “那邊的?！毕慕鸸饸獾?，眼神朝柴房示意了下。

    “呸！”顧大娘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我就知道是那狐貍精搞的鬼！狐貍精的糖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給的，這種糖不能吃，臟！”

    “不是野男人給的，是伯娘親自熬的，楊強他們都吃了！我要！我要！”顧小偉反駁道。

    “楊強也吃了？”顧大娘問。

    “你伯娘會熬糖？熬的什么糖？”夏金桂心中覺得蹊蹺，裴靜姝那個什么都不會的懶人會熬糖，說出來都沒人信。

    顧小軍只顧著嚷嚷要吃：“楊強吃了，楊梅吃了，李軍吃了……他們都吃了！我也要！”

    顧大娘聽得心火旺，走到顧老二這邊的堂屋，對著裴靜姝的柴房大喇喇罵道：“好呀！現在分了家，拿了錢，就硬氣了，把別家的小孩哄得團團轉，自家的侄兒吃口糖比要飯還難，你以為這就討到人心了？人家等著看你笑話，看你囂張得了幾天呢！住著我們顧家的房子，還欺壓著我們顧家的子孫，你這蛇蝎心腸早晚要遭報應……”

    她中氣十足，嗓門又大，一吼整個村都聽得見。

    楊孟英剛好又舀了一碗紅苕糖水，聽著顧大娘的罵聲，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就走了出去，“我們靜姝想給誰就給誰，你屁股大管得寬！”

    “你一個外人沒家沒屋，天□□我顧家這邊跑，不就是看著裴幺女手上拿幾百塊錢？我就等著看你把她手上的錢騙完，今后過什么日子！到時候沒錢沒糧了，別想著把顧大女扔給我們……”

    “你想多了，就算你們要，我也不敢把珊珊給你們養?！迸犰o姝也從柴房走了出來。

    顧大娘氣得臉色漲紅，“裴幺女，有你這句話就好！我就看你還能瀟灑幾天！要不是看顧大女是明軒留下來的，我才懶得管你死活，你被你娘家人騙了錢財就算了，別拉著顧大女受罪！”

    “我mama才沒那么笨！”顧珊珊端著半碗紅薯糖走出來，氣鼓鼓地還嘴。

    “你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以為你外婆天天過來做什么？不就是看著你爸留下的那幾個錢，有你后悔的一天！”顧大娘氣道。

    “當初是誰捏著那筆錢不肯拿出來的？有些人不但忘性大，臉皮還厚！”楊孟英反唇相譏。

    顧小軍顧小偉見著顧珊珊手上的糖碗，又開始大哭大鬧，“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隔壁鄰里聽到這邊又在吵架，都趕過來看熱鬧。顧大娘仗著這里是自己老巢，和楊孟英對罵個不停；夏金桂也沒說哄哄兩小孩，任由他們在地上打滾，就想讓大家看裴靜姝對自己侄兒多吝嗇。

    即使這么多人圍觀，裴靜姝依然不動如山，也沒說給那兩小孩解饞息事寧人。其實裴靜姝并非一個不能忍讓的人，只是對顧大娘和夏金桂這樣的人，她不想當個包子，讓她們覺得自己好欺負。

    鄰里勸解了幾句，也不說誰對誰錯，反正就是和稀泥。

    其實鄉下村里的左鄰右舍間摩擦也不少，顧大娘又是那種小家子氣的，誰家的雞啄了她兩片菜葉子，她都能罵上半天。以前有顧明軒這個出息的兒子，隊里的干部都讓她三分，她就膨脹了。

    如果今天這事發生在別家人身上，大家肯定都幫老鄰居說話，畢竟今后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情所在。不過偏生今天不少人家的小孩都吃了裴靜姝這邊的紅薯糖，那顧大娘又是個不討喜的，漸漸地便有人開始幫裴靜姝這邊說話。

    李家的兒媳婦張小昭就說：“兩親家母有什么好吵的，楊三娘是靜姝的娘家媽，裴大哥是靜姝的親哥哥，靜姝這要修房子，他們來幫忙多正常?！?/br>
    “老祖先人說得對，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一丁點紅苕糖就把人心收買了，那紅苕還是老娘種的呢！”顧大娘暗戳戳諷道。

    不過她這話一下就得罪了一大片人，畢竟今兒金溝村大半小孩都在裴靜姝這邊吃了糖。大家都是要面子的，當下就跟顧大娘理論起來，說她不對。

    扛著鋤頭回來的顧老二看著這一幕，只覺丟不起這個人，拽著那兩個被慣壞的小子進屋一頓胖揍。

    天色越來越黑，圍觀的、爭吵的都各自散了。

    楊孟英也要忙著回去，雖說裴家離金溝村也就兩里路，但沒有火把，一會兒踩到土溝或水田里，就得不償失了。她又怕裴靜姝把顧大娘的話放在心上，離間了他們的感情，便一直在裴靜姝面前念叨，“我要早知顧大娘是個這么惡的婆婆，當初說什么也不讓你嫁到顧家來，你看現在還沒兩年，男人也死了，留下那么個惡婆婆給你。你哥天天起早貪黑幫你修房子，隊里的工分都沒去掙了，卻討不到好。她一分力不出，還想把你哥氣走……”

    “現在靜姝分家了，跟她各過各的，你理會那人做什么？她是個老糊涂，你也跟著老糊涂？”裴靜龍一旁插嘴說，“不過靜姝還是該節約點，別有什么就全都拿來吃了，該存點錢和糧食，防著今后有變?！?/br>
    “靜姝這塊土好，種什么產什么，趕緊再種點菜下去，小白菜長得快，多澆點糞水，一個月不到就能吃了，到時候你修房子也不用買菜?！睏蠲嫌⒌?。

    她最近發現裴靜姝這塊菜園地竟是一塊寶地，種什么產什么。

    裴靜姝正若有所思地往陶罐里裝紅薯糖，她之前以為紅薯糖跟麥芽糖差不多，沒想熬出來差別挺大。紅薯糖的黏度沒有麥芽糖高，無法做攪攪糖，看來這賺錢之道還得另想辦法。

    楊孟英見她另外裝了兩碗，心中有幾分猜測，明知故問：“這是給你爸的？拿只大斗碗裝就行了，干嘛還分開裝？”

    “大的這碗給爸，小的這碗給嫂嫂?！迸犰o姝囑咐道。

    裴靜龍見狀說：“給爸帶碗回去就行，你這邊還剩這么多，下次你嫂嫂來難不成還怕吃不了？”

    話雖是這么說，但如果真的這么做了，竇曉霞難免會多心，裴靜姝還是給竇曉霞打了一小碗。雖說她對竇曉霞沒什么好感，但看在裴靜龍的面上，這點小禮節還是給得起。

    “橫豎不過一小碗糖，讓嫂嫂嘗個鮮?！迸犰o姝說。

    今天沒有紅苕藤，楊孟英便背了小半背簍做糖剩下的紅苕渣回家。

    一墻之隔顧老三家。

    兩口子摸黑喝了小碗玉米糊，這次分家他們分文沒有，煤油要省著用，糧食要省著吃，最近又沒人找顧老三做木工活，日子一天比一天緊巴。

    張慧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推推身邊人，“老三，你要不去幫大嫂做幾天活？她用錢向來大方，趁著現在有錢，賺點回來……”

    顧明仁趕緊打?。骸按蟾鐚ξ疫@么好，現在他走了，你別巴望著大嫂手上那兩個錢。撐一撐，馬上就要發月月糧了?！?/br>
    “我又沒叫你去騙錢，只是叫你去做幫工，反正她那邊修房子也要請人的，木工活是少不了。就算你不做，那錢裴靜姝也捏不了多久?！睆埢塾⒌?。

    “人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關你什么事？少摻和這些事，裴家那一屋子人也不好招惹，媽知道了更是要指著你脊梁罵軟骨頭?！?/br>
    “不是我戳你心窩，你媽根本沒把你當兒子，你再順著她都沒用，她對顧幺女都比對你這個兒子好。這次分家，就我們一分錢都沒有?！睆埢塾⒄f起就來氣。

    “兄弟姐妹間，攀比那些做什么？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鳖櫪先藗€身，沒一會兒就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