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沒有個王法？硬是要把我們家靜姝逼死才肯罷手！靜姝才二十出頭，一個人拉扯孩子，要撫恤金有哪里不對？你們懂不懂什么叫撫恤金？那本來就是撫養子女的……”

    伴著這道尖細的罵聲，兩老一少跨過門檻走了進來。氣沖沖走在前面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婦女，穿著一件紅色的上衣，雖然在裴靜姝看來土到掉渣，但比之夏金桂身上的衣服好多了。

    婦女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輕時也算個美人胚子。緊跟在婦女身邊的是個容貌普通的年輕女人，是很大眾的長相，但勝在高挑，身材不錯。

    另一個看上去有五六十，下巴有顆大痣，挽著老式的發髻，步履矯健，一雙豆大的眼透著幾分精明。她一進屋就笑著說：“唉喲！兩妯娌聊什么呢？”

    夏金桂趕緊起身，把床邊的位置讓出來，“是馮阿婆和楊嬸來了?！?/br>
    說著又將屋內放雜物的一條長板凳騰出來，端到床邊，稍年輕的兩人坐了長凳子。

    “你婆婆呢？當真是人走茶涼，明軒才走幾天，就這般急著趕你走！”

    裴靜姝現在還有幾分混沌，眼前說話這人是原主的生母楊孟英，她旁邊坐著的是原主的兄弟媳婦竇曉霞。

    “灶房沒柴了，媽說去后山刨點柴回來燒?！毕慕鸸鹨娕犰o姝一臉虛弱，就幫著回道，又招呼還站著的馮紹珍，“馮阿婆，你也隨便坐?！?/br>
    馮紹珍果然很隨便地坐到了裴靜姝的床邊，雖然隔著大約一米的距離，裴靜姝還是聞到了對方身上那股熏人的臭味兒，她不禁皺眉。

    “靜姝，你終于醒了，可把葉同志嚇了一跳，特地著我過來問問你的情況?！瘪T紹珍又笑著說。

    裴靜姝道：“你來得正好，我也正好有事要跟你說，我不會和葉云岑一起回城里，你不用再來勸說我了，也回去跟他說一聲?！?/br>
    原主不顧一切改嫁葉云岑，固然是她自己的選擇，但眼前這兩位神助攻也有不少功勞。

    她不是原主，就算不知道書中的劇情，她也不會和葉云岑一起進城的。

    雖說現在還是集體公社集體分配，不允許個人經營，但這種現象很快會被打破，迎來高速發展的改革開放新時代。她只要熬過這段艱難時期，等今后可以經商，憑她百萬粉絲美食博主的手藝，要闖蕩一番天地，絕對不是什么難題。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度過這一兩年的艱苦日子。

    馮紹珍以為裴靜姝只是見娘家人來撐腰了，故意說的氣話，就笑著勸道：“靜姝，人家葉同志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跟他一起回城，我要這么回了他，可就傷人家的心了?！?/br>
    夏金桂道：“大嫂，既然有人來陪你了，我就先出去了，盆里還有幾件衣服沒清完，你們慢慢聊?！?/br>
    她不敢在這里久坐，讓別人見了不好，怕被人背地里說她慫恿大嫂改嫁。再則裴家來人了，楊孟英肯定是為撫恤金來的，她要趕緊讓顧小軍去知會顧大娘一聲。

    夏金桂一走，楊孟英就說：“靜姝，我知道你這次受了天大委屈，顧家確實欺人太甚。馮大婆過來給我說這事時，我差點氣得背過氣，這才趕緊跟你嫂子過來看你?，F在明軒都走了，你守在這里沒意思，把錢拿到還是跟葉云岑去城里吧！”

    “我不會跟葉云岑走，你們不用勸我?！迸犰o姝回絕道。

    “靜姝肯定是不甘心那筆撫恤金?！瘪T紹珍見裴靜姝又這樣說，深怕她賭氣誤事，就道：“靜姝，聽我一句勸，這點小錢拿不到就算了，你就權當給你婆婆買棺材。葉云岑才是你今后的靠處，葉家父母在城里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葉同志下鄉也是為了體驗生活，這次回城肯定是吃鐵飯碗的，你要把眼光放遠一點。你要實在氣不過，就把顧大女扔給你婆婆，一個人更瀟灑，今后和葉同志生個帶把的……”

    馮紹珍也不知多久沒刷牙，偏巧她說話還喜歡往裴靜姝面前湊，搞得裴靜姝越發心煩。如果不是這個老婆子，原主就不會蠢到喝藥威脅，她也不會莫名其妙穿到書中的世界來。

    一想起這些，裴靜姝就沒好氣，“我想我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我是不會和葉云岑去城里的，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要休息了，請你離開！”

    裴靜姝皺著眉，一臉嚴肅，馮紹珍臉上掛不住，也氣了，“我說裴幺妹，你這是什么意思？要是你覺得是我哪處得罪了你，你直接說就是，沒必要這樣給我這個老婆子甩臉子吧？”

    竇曉霞一看情況不對，趕緊相勸：“幺妹，你先別氣，這事說來說去都是顧家不對，跟馮阿婆沒關系。你別亂撒氣，得罪錯了人?，F在明軒死了，你帶著珊珊住在顧家也不是辦法，男人都不在了，珊珊又是個女娃子，他們能把你當自家人么？”

    “顧家不把我當自家人，那我也可以回娘家住??！你們不是也常念叨讓我回去多住些日子，我這次在顧家住不下去了，就跟你們回去，反正我那個房間一直空著?！迸犰o姝道。

    原主每次回娘家，都會送錢送東西回去，楊孟英和竇曉霞當然免不了說許多動聽的話。

    竇曉霞臉色一僵，楊孟英也皺起眉，勸道：“你個糊涂女兒，裴家永遠是你的后盾，你想回來住個三五幾天，沒問題，橫豎多兩雙筷子。但你終究是嫁出去了的，你看哪家出嫁的姑娘一直住在娘家，人家不笑死你！”

    裴靜姝沒搭理，竇曉霞接嘴說：“我們靜姝命生得好，模樣又俏，難得葉云岑不是那些老古板，又不計較你二婚，還準你帶著珊珊一起走，模樣能力樣樣都不差。你去了，今后就是城里人，我們這些鄉下村姑羨慕也羨慕不來?！?/br>
    裴靜姝諷道：“嫂嫂這么想去，正好媒婆也在這里，讓她給你牽線搭橋?！?/br>
    竇曉霞馬屁沒拍成，碰了一鼻子灰，尷尬又委屈。

    楊孟英責備道：“你今兒到底怎么了？馮阿婆和你嫂嫂的玩笑也亂開，我知道你還在為撫恤金生氣，你爸和你哥去請了村干部了。明軒走了，還有我們裴家給你撐腰，你也別亂發脾氣?！?/br>
    聽楊孟英這么說，裴靜姝心中松了口氣。她才穿到這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再加之這種小地方家家戶戶都知根知底，村干部和村民也都是熟識的，要讓他們公正地斷家務事，很難。

    很多時候是看雙方誰更狠更硬，尤其是家族人多的，一些人丁稀少的人家根本不敢惹。裴靜姝不知道光憑自己一己之力，能不能要到撫恤金，但裴家人來了，顧家想全部獨吞，也不是那么容易。

    多虧原主對娘家人大方，裴家人這次肯定會全力幫她追這筆錢。

    正說著，院子外面熱鬧起來，看來要上正菜了。

    第3章

    裴家父子帶著村里的支書和婦聯主任等干部前來，婦聯主任也姓裴，叫裴小紅，跟裴建國同姓不同宗。但農村都喜歡攀親，就算同個姓也叫得特別親熱。

    “大妹子，你也是知道的，明軒剛結婚就去執行任務，難逢難月回來一次，全是靜姝一個人拉扯孩子，我們靜姝說過什么嗎？沒有吧！現在明軒走了，孩子還要養，靜姝拿這筆錢不過分吧？”裴建國聲音洪亮，就算沒進屋，裴靜姝也聽得清清楚楚。

    “什么叫靜姝一個人拉扯孩子？她只顧她自己快活，什么時候照管過珊珊？現在明軒一走，她就趕著跟外面的男人進城，欺負我們明軒死了。我可憐的明軒，尸骨無存，女人還有臉要這錢養男人……”顧大娘放聲哭號。

    屋內的楊孟英一聽，唾了一口，“我呸！想錢想瘋了！”

    說完就起身出去。

    “顧大娘，說話要講良心，靜姝沒有養珊珊，珊珊一個人就長這么大了？我們靜姝嫁到你們家這么多年，明軒常年不在家，她有抱怨過什么？現在明軒走了，她還這么年輕，你們不就是見不得她好，希望她守一輩子寡！”

    “我有讓她守寡，她要走就走！我們顧家養不起這種水性楊花的媳婦……”

    “你罵誰水性楊花？改嫁就是水性楊花？這都是新社會了，還有這種封建思想，抓老封建的時候怎么就沒綁你去游街？！”

    顧大娘和楊孟英你一句我一句理論起來，吵不過便開始出手。一時間院子里雞飛狗跳，看熱鬧的鄰里趕緊勸了幾句，沒想兩親家打紅了眼，還把勸架的人都抓傷了。

    裴靜姝一出門就看見這雞飛狗跳的畫面，只覺頭疼欲裂，“別再打了！”

    “不要打了，靜姝出來了?！庇腥烁呗暫傲艘痪?。

    劉支書讓人把顧大娘和楊孟英拉開，場面這才控制住。

    “你們打成一團，問題也解決不了呀！”劉支書也頭疼。

    裴靜姝見她們消停下來，這才道：“我不會跟人去城里。顧明軒就只留下珊珊一個孩子，我會好好把她撫養長大，但是那筆撫恤金，按法定程序，應該是我的?！?/br>
    她本來也單身慣了，很享受單身生活，短期內不會戀愛結婚。至于今后的事情，一切隨緣，遇上了她會考慮，沒遇上做個黃金單身漢也挺好。

    “什么是你的？明軒還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呢！你一個外來媳婦算老幾？”顧大娘長得高大，聲音粗獷，耍起潑來方圓十里都聽得見。

    裴靜姝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話不要說的這么難聽，我是他的合法妻子，也是法律承認的第一繼承人。而且按照你這種說法，那珊珊還是顧明軒唯一的血脈，你霸占著這份撫恤金，不就是不想讓你的孫女得到撫養費么？”

    “裴幺女！別以為你娘家人在這里，你就可以囂張！你想拿我們明軒賣命的錢去養男人，沒門！”顧大娘高聲道。

    “嫂嫂，你都跟著外面的男人一起了，哪里還有臉拿到這筆錢？”夏金桂見現在鬧成這樣，也不再裝了。

    裴靜姝冷笑，“我有沒有出軌，你不是最清楚？全憑你一張嘴說，這些謠言難道不是顧明軒死后才傳出來的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明白人一看就知?！?/br>
    楊孟英立馬指著夏金桂罵：“好啊，為了私吞這份錢，你們就往靜姝身上潑臟水。你們算計得好狠！”

    圍觀的眾人也竊竊私語，裴靜姝和葉云岑的傳聞也確實是顧明軒死后才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夏金桂被戳穿，氣得滿臉通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跟葉云岑要是沒有偷情，怎么會答應跟他去城里？”

    裴靜姝：“我倒是想問二弟妹，誰看見我和葉云岑偷情了？你這張嘴倒是會造謠生非，不就是想壞我名聲趕我走。退一萬步說，我要不要改嫁，改嫁給誰都是我的自由，你干涉不了?！?/br>
    “難怪你被人說成是非精，我們靜姝還是你們家的兒媳婦，沒想死了男人就遭這樣欺負，不僅要被婆婆坑錢，還要遭兄弟媳婦編排？”楊孟英罵道。

    顧大娘要還嘴，裴小紅趕緊說：“顧大娘，靜姝還是顧明軒的妻子，現在顧明軒不在了，又沒有另立遺囑，這筆錢確實有她的份。還有夏金桂，有一說一，你這樣造謠生非是破壞我們生產隊的團結，若再這樣，我們隊里也要做相應處理?！?/br>
    夏金桂被唬住了，但顧大娘哪里聽得進去，不依道：“你也姓裴，自然是向著你們裴家說話?！?/br>
    “顧大娘，你這次冤枉裴主任了，法律就是這么規定的，并不是誰說了就能算?！眲⒅舱f。

    顧大娘見人人都像這個裴靜姝，就捶胸頓足地哭起來，“哎喲喂，你們這是要合起來逼死我這個老婆子，我才剛死了兒子，你們就上門來欺負我！顧大爺啊，明軒啊，你們來把我帶走吧，我這個老太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扶著顧大娘，義憤填膺地說：“嫂嫂，我們顧家以前也沒有對不起你吧？你至于這樣把媽往死里逼？她都一把年紀了，大哥又剛走……”

    裴靜姝冷笑著打斷說話的顧明春，“是我逼她，還是你們逼我？就算顧明軒走了，也還有你的二哥，三哥，難不成你們就不贍養她了？她死了兒子，我還剛死了丈夫，上有老下有小，無依無靠，難不成我還要把最后的生計也拱手讓給你們？”

    裴靜姝一說，眾人也都紛紛附和，“顧大娘，裴靜姝說得也有道理，她要是不改嫁，好好給你撫養孫女，你就把這個撫恤金給她吧，她也不容易?！?/br>
    顧大娘急道：“給她？放在她手上，兩天就被人騙走了?！?/br>
    楊孟英知道顧大娘暗指他們裴家，就道：“誰能騙得了？你現在霸占著人家的錢，還有臉說這話?！?/br>
    “裴幺女往你們裴家送的錢還少？！”顧大娘說道。

    裴靜姝被她們鬧得頭疼，“我的錢我怎么花是我的自由?！?/br>
    “就是！我們靜姝一沒殺人，二沒放火，反倒是你搶了人家的錢。你要不拿出來，我們只好告你到法院?！迸峤▏舱f。

    “你要告就去告！老娘活了這么多年，橫豎就是這條命，你們拿去就是！”顧大娘往地上一坐，耍起賴來。

    “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個樣子。你們都聽我一句勸，顧大娘養兒子這么多年不容易，靜姝要養小孩也不容易，以前顧明軒也說過，寄回來的錢顧大娘和裴靜姝各一份。不如這次我們也按這種方法分……”

    “不行！”顧大娘立馬道，“她馬上要改嫁了，根本就不算我們顧家的人，憑什么分我們顧家的錢？！”

    想要從她手上分走幾百塊錢，做夢！

    裴靜姝見狀說：“憑我還是顧明軒的合法妻子！顧珊珊年紀還小，今后花銷更多，她也是第一繼承人選，也該有等同的份額?！?/br>
    顧大娘怒：“什么第一繼承人不繼承人的，我聽不懂，你別編些瞎話來抬身份！跟著知青偷了幾天人，還裝起知識分子來了?！?/br>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那就分三份，裴靜姝和小孩拿兩份，剩下那份就是顧大娘的?！眲⒅掠殖称饋?，趕緊岔話題。

    “憑什么給她？憑什么她拿兩份？”顧大娘不依。

    夏金桂道：“劉支書，我們現在還沒有分家，嫂嫂平時吃穿用度也全是家里開銷，這樣的分法也不合理呀?！?/br>
    “那就分家?！迸犰o姝說。

    “她倒是巴不得分家，好去偷男人?！鳖櫞竽餁獾闷瓶诖罅R。

    裴靜姝冷眉一挑，“婆婆，我現在好歹還是你的媳婦，你兒子剛死，你就忙著給你兒子頭上扣綠帽子，您這安的是什么心呀？”

    “顧大娘，你嘴巴上要積點德，我們靜姝在你們家過的是什么日子？鄉親們大可以看看?！迸峤▏舐暼碌?。

    看熱鬧的左鄰右舍便又嬉笑著勸道：

    ——“顧大娘，你確實該少說兩句，小心真的你大兒媳婦氣走了?！?/br>
    ——“就是，雖然明軒走了，好歹你大兒媳婦還是給你們明軒留了一條血脈?！?/br>
    “他們現在就是巴不得趕我們家靜姝走?！睏蠲嫌⒄f。

    顧家理虧，顧大娘只好抹淚，說什么留血脈，就是故意戳她心窩，明軒沒后了，顧珊珊是個賠錢的女兒。

    顧老三的媳婦張慧英說：“媽，要不就分家吧！今后自己做來自己吃，省得有的偷jian?；?，只吃現成?！?/br>
    顧老三兩口子在顧家最沒有存在感，老大顧明軒每個月會寄錢回來，看在這個份上，裴靜姝不做事兒，顧大娘也不會說什么。老二這一房爭氣，夏金桂嫁進來三年抱倆，而且都是帶把的。幺女雖然只是個女兒，但長得好看，又遺傳到了顧大娘的精明，顧大娘也很喜歡。

    只有三房，張慧英嫁進來也有三年了，卻連一個蛋影子都沒看見，眾人都說她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顧明仁也是個悶葫蘆，兩口子平時做的活最多，在顧家卻最不討喜。

    現在見裴靜姝提出要分家，張慧英自然是巴不得，反正無論錢落在誰的手上，最后都落不到他們三房兩口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