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爸老七也是如此,9歲的男孩特別能吃,就算是阿媽多給了他小半碗干的,依然吃不飽肚子,吃完之后,把臉貼在碗上伸出舌頭把碗底舔了又舔,舔了又舔,看得李夢雨心酸極了。 茅草房搭建的堂屋里滿滿當當十二個孩子,就算李夢雨偏心都不能偏心太過,不管其他的孩子,加她一共十三張嘴,每天光是吃就吃掉一大堆糧食,真真是每日吃的心驚膽跳,日日坐吃山空那種感覺。 不行,趕緊的掙錢養爹勢在必行! 第5章 六十年代(一) 想到既去做,李夢雨放下了碗,朝著西屋走去,她奶奶家的房子是兩間地皮蓋兩屋的格局,一間朝東的當堂屋,一間朝西的當爺爺奶奶的臥室,房間面積雖然有40平米。 堂屋的墻邊要放置農具,一家十幾口吃飯占的地方也不??;爺爺奶奶的臥室除了放了一個她奶的嫁妝五斗柜,就是用籬笆圍起來的糧倉,也是占據的滿滿當當。 糧倉雖然不小,可是每年打一次糧食之后,就全部堆積在屋里,除了賣掉一部分換錢,剩余的部分從打糧開始一直吃到下一年打糧,整整一年時間,吃完是沒有糧店給你買糧的,因為是農村沒有城鎮戶口的糧本,糧油店只認糧本不認錢,沒有糧本根本就不賣給你。 李夢雨從主臥里翻出焦面,然后準備喊一聲,憋著猛眨眼再眨眨眼之后,把心里的大姥二姥換算成,“四姐兒,五姐兒過來幫我拿一下焦面?!?/br> 初來乍到不習慣,大姥二姥死的早沒見過,現在的焦面,后世叫炒麥粉,喊話之前不在腦子里過一遍她都不敢張口。 “阿媽”滿身的補丁,梳著兩條□□花辮的少女彎腰放下懷里的小弟弟,讓小弟弟自己坐在小凳子上玩,跑了過來看了看她。 “阿媽”另一個瓜子臉女孩,放下懷里的小meimei給她身旁的兄弟,跑里過來喊她。 先前十二個孩子濟濟一堂的時候,李夢雨是拒絕認真去看的,她終于有了一些對于過去父母偏心的原因的理解了,因為孩子實在是太多了,看的眼疼。 之前沒仔細看,乍然看到兩個小姑娘從一堆人群里跑出,就倆單薄的小身板站在她的面前,這才模樣清晰印入李夢雨的眼簾。 啊啊啊啊??!好瘦的竹竿人??! 大姥是圓臉少女,遺傳了她奶奶的臉型和容貌,她奶是村里出了名的大美女,可她在那女孩臉上看見的不是美貌而是瘦到脫相的臉! 那胳膊細到跟掃把桿子,那脖子細的仿佛隨時都會斷,補丁累著補丁的衣裳在單薄的身上空空蕩蕩。 二姥是瓜子臉小女孩,遺傳她爺爺的臉型和五官,李夢雨爺爺死的早,她從未見過,但她大姑長的像爺爺,十分的漂亮,哪怕是瘦到脫相,李夢雨也認得出和她大姑八分相貌的瓜子臉女孩! 之前被一聲又一聲的“阿媽……”支配的恐懼又上來了,她不過是他們的侄女,猛然間回到過去,看見伴隨著高高矮矮的身影沖了過來的年幼叔叔伯伯們一馬當先的跑過來團團的圍著她叫她阿媽,她的內心是懵逼的。 失去的父親的孩子們下意識的跟依戀母親,尤其是母親在父親亡故之后病倒,更是嚇壞了一群孩子們,沒有父母,身為老大的大哥帶領一群弟弟meimei們下地干活,繁重的農活再累都無法讓孩子們忘記母親病倒在家的恐懼。 從地頭下了工回來之后,跑的快的男孩子們一馬當先爭先恐后的往家跑,生怕回家遲了回發生讓他們害怕的一幕,破爛的門口猶如一陣龍卷風刮過,一眨眼的工夫呼呼啦啦跑來一群孩子。 李夢雨還沒反應過來,身旁就圍了一群高高矮矮的男孩一臉緊張的圍在母親身邊,齊齊的喊李夢雨“阿媽……” “阿媽你頭疼不疼?” “阿媽你怎么起來了,不多躺一會?” “阿媽你餓不餓,我喊大姐趕緊燒飯?!?/br> “阿媽你還難受不難受?” 被吵到耳朵都要炸了,穿成了自家親奶奶的李夢雨被一群叔伯圍著不說,幾個姥姥姑姑也怯怯的站在不遠處滿眼擔心的瞅著她,繞是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現實刺激的整個人都快暈了。 這是從哪來的一群非洲孩子,又黑又臟又破! 李夢雨把眼從大姥和二姥身上移開,指揮著兩個姥姥把炒麥粉弄到后堂去,所謂到后堂就是正屋后面拉了一道大大的圍墻,這圍墻有多大呢,大到整個院子有幾百多平米這么大,院子里的后墻搭著點磚蓋了三間小屋,院子的東墻搭建了一個東屋,院子的西墻搭建西屋。 后墻三間小屋是男孩子們睡覺的地方,東屋是女孩子們睡覺的地方,西屋是廚房。 院子里有一口壓水井,吃水從壓水井里壓出,洗衣到屋外兩百米外的清清的小河邊去洗衣服。 種下一顆棗子樹,一顆柿子樹,還有一顆梨子樹,每年的果樹結果就是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候。 被煙熏得黑乎乎的灶臺上有倆個大灶,二姥姥自覺的去灶臺后面蹲著引火燒火,大姥姥按照她阿媽的吩咐把大鐵鍋清洗的干干凈凈,都弄妥了之后,李夢雨把袖子一擼,放了一點油在鍋里,把小麥粉放到鍋里翻炒。 她到是想出門賣點好東西,可她家里吃的除了小麥粉就是紅薯山芋干,她特么的翻箱倒柜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都沒翻出什么好東西來,只能就著小麥粉和紅薯干動腦筋了。 翻炒小麥粉的時候,李夢雨把家里所有的白糖都倒在了鍋里,頓時圍在她周圍伸著脖子看的孩子們抽氣聲一片,此起彼伏。 加了油炒的小麥粉特別的香,當香氣都鉆到了鼻孔里,此起彼伏的抽氣聲變成了大規模的吞咽口水聲,堵在門口的幾個孩子嘴里的口水嘩啦啦的流,幫著李夢雨炒小麥粉的大丫,蹲在灶臺后面燒火的二丫,眼睛都直了,有一種眼珠子掉到了鍋里撈都撈不出來的即視感。 年紀小的全是一副口水直流三千尺的饞樣,年紀大的幾個男孩倒是難得的沒那么嘴饞,而是極為rou疼的看著李夢雨霍霍掉的油和白糖,那些都是他們家一年的油和白糖,給他們阿媽一次給霍霍光蛋了。 “阿媽……”小女孩怯怯的跑來。 “阿媽……”突然竄出一個高瘦的男孩一臉緊張的叫她。 “阿媽……”被大姐抱著,在大姐懷里掙扎不止的小家伙都伸長著小細胳膊朝著李夢雨直伸手,想要阿媽抱。 她三叔好小,大約二頭身的小身子從他哥哥身上用力的往下滑,帶著鼻涕的小臉黑乎乎的,抱著他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大男孩,瘦的一陣風刮過就能吹跑那種。 這小麥粉太香了,太香了,香氣撲鼻,年紀小的孩子們都被香的受不了了,一個一個的往阿媽那里擠,想吃一口那么香的好吃的東西。 剛剛吃到肚子里的食物頓時沒滋沒味起來,哪有阿媽炒的食物那么香啊。 “阿媽……”李國冬心痛的輕喊。 李夢雨順著聲音回頭去看,只見她大伯一臉心痛要死的面目神情,整個人都要暈過去了,虛弱的渾身直顫抖,眼前陣陣發黑。 那是他們家一年的糧食,被阿媽一次給霍霍了好幾個月的口糧,照阿媽這樣霍霍下去,全家人都沒東西吃。 大伯是如此,19歲的二伯也是如此,年輕臉龐凝滯成一個驚愕的表情,緩緩的緩緩的伸出手,朝著她伸出手在空中形成一個定格。 三伯一臉呆滯神情。 老四是她大姥,等反應過來她阿媽干了些什么之后,臉上的表情是崩潰的。 “阿媽……,你把家里的焦粉都炒完了,以后家里都沒吃的下鍋了?!闭f話的女孩是圓臉,面容五官和她爸極像,聲音也是軟軟的,此時圓圓的臉盤兒五官都心疼的皺成了一團。 李夢雨瞟了一眼她大姥瘦跟蘆柴棒似的細胳膊細腿,心尖尖顫了顫解釋道:“香不香,很香吧,阿媽是準備拿這些東西出去賣,等賣了錢,再多買些食物回來,你們阿爸已經沒有了,阿媽一個人種不了多少地,得想些辦法多弄點食物回來吃?!?/br> 大姥兒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機械呆滯的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炒麥粉最重要的就是火候的問題,火候小了,麥粉沒炒好,不夠焦香,吃起來味道不夠;火候大了,一下子燒焦了,過于焦黑味道不好。 這可是極為講究的手藝活兒,炒好的小麥粉因為放了白糖的緣故,又香又甜,李夢雨讓她大伯帶著二伯三伯一起,用磨子磨上一遍又一遍一直磨到細細的粉末為止。 這樣成為粉末的炒麥粉格外的好吃,可干吃,直接一勺一勺放嘴里慢慢抿著吃;可也用開水沖成糊狀吃,還可以拌著稀飯吃。 不管怎么吃,做的好的炒麥粉就一個字,香! 大伯二伯磨炒麥粉的時候,李夢雨弄起了炸薯片,炸薯條,等到大伯二伯把炒麥粉磨成了她要的細細的跟能沖出芝麻糊的芝麻粉一樣細的時候,李夢雨點名帶上了大伯、二伯、大姥和她親爸帶著東西上路了。 三伯17歲,在鄉下也是結婚的年齡了,與大伯二伯一樣,家里兄弟多,窮的褲子都穿不上,一直娶不上媳婦,李夢雨讓她三伯帶著弟弟meimei一起下地干活。 村里窮到大鍋飯只吃了一年就解散了,幸好吃大鍋飯的時候一開始是敞開肚皮吃的,她奶奶那個時候懷了她小姑小叔就靠著這大鍋飯順順利利的生了下來,還吃上了奶。 現在大鍋飯雖然解散了,但村里面干活還是得一起下地干,李夢雨能夠不下地,是因為她爺爺白天剛剛過,她病倒在家里,大伯二伯一個管家,一個照顧弟妹,村里的干部都是帶著血緣關系的堂兄弟自然照顧。 喊了一聲讓三伯找村長請假,就是阿媽不舒服,大哥二哥帶著阿媽一起去醫院看病就行了。 李夢雨在大伯、二伯十分心痛的眼神下,掏出了幾分錢,坐上駛往火車站的公交車。 你妹的,他們出門的時候都下午了,舍不得錢要靠兩腿硬走,走到火車站天都黑了,還賣個毛線??! 沒有直通火車站的公交車,兩頭都要靠腿走一截,但這樣極大的縮短了他們路途的時間,出門的時候大約是2點,到了火車站大約是3點多,李夢雨帶著人往火車站一站,看著人來人往的火車站頓時雄心滿滿。 花了一點錢,憑著甜言蜜語外加糖衣炮彈借到了開水瓶,李夢雨調了一碗炒小麥粉,開水一倒,頓時香噴噴的香氣隨風飄,整個火車站都像是電視廣告上那種聞到一股黑芝麻糊哎,香香的感覺,鼻子輕輕的聳動,口水瘋狂的分泌了起來。 大伯和二伯都要臉面,漲紅的臉死死的抿緊著嘴不肯張口。 關鍵時刻,體現出李夢雨聰明智慧的地方來了,她7歲的爸爸,張開稚嫩的嗓音軟糯糯的在火車站喊了起來,“炒焦面粉哎,好吃的炒焦面粉哎,香噴噴的炒焦面粉哎,好吃的想吞下舌頭,好吃到吃了還想吃哎!一碗才5分錢哎,加了白糖的炒焦面粉哎?!?/br> 在做生意方面,她爸就是招財貓,仿佛像是黑白電視廣告里的畫面一樣,人們紛紛輕嗅著鼻子找尋到香味,順著孩子軟軟的嗓音,開了嗓子喊了起來,“給我來一碗炒焦面粉?!?/br> 但凡是上火車的基本都有一個概念就是自帶茶缸或是飯盒,李夢雨一點都不怯場,甜笑著哄著人沖了一碗炒小麥粉,香噴噴的氣味,甜香的口感好吃到哭,一碗香氣誘人的炒小麥粉迅速在火車站賣開了。 李夢雨主打的不是賣炒小麥粉糊糊,而是主打賣干粉,兩個大伯二伯嘴巴上了拉鏈似的,緊抿著嘴,兩人僵手僵腳跟磨子似的,推一下,動一下,不推,不動。 大姥也是縮手縮腳,就她爸半大大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讓干嘛干嘛,讓喊什么喊什么,她和她爸真不愧是親父女,上陣父子兵,厲害的一批! 炒焦面粉自帶香氣,賣開了之后,就不需要人再喊了,男童特有的稚嫩嗓子又軟糯糯的喊了起來:“好吃的炸薯條喲,好好吃的炸薯條喲,又香又脆的炸薯條,炸薯片喲,油汪汪的炸薯條喲!十根薯條5分錢,2片薯條5分錢,全都是用油炸出來的喲!” 李夢雨私自夾帶私貨,讓她爸一邊吃一邊喊,嘴里咀嚼的嘎嘣脆,口水吞咽的聲音帶著軟糯糯的叫喊聲,再賠上別具一格,聽了就流口水的廣告詞,全是吞咽口水,忍不住掏腰包的節奏,得了,這么香的食物見都沒見過,看起來還特別好吃的樣子,還是買一點吧,萬一沒吃著,回去饞了一路那得多難受。 火車站的人本就饑鹿腸腸的多,雖然火車上有賣食物的,也有許多人自帶干糧,但人天生就有這么一個特點,吃豆腐牙齒快,自己的東西吃的不香,看別人吃的香就嘴饞。 “給我來5分錢薯條?!?/br> “給我來5分錢薯片?!?/br> “給我來5分錢薯條?!?/br> “給我來5分錢薯片?!?/br> “給我來一碗炒焦面?!?/br> 第6章 六十年代(一) 從第一份生意開張,李夢雨拿到了5分紙幣,一臉懵逼的看著到手的破票子。 賣一份炒麥粉到手才5分錢! 內心飛快的計算一份5分,賣100份5元,賣200分才到手10元,感情瞬間崩潰,手里節奏依然穩如老狗,一份一滿勺的往對方的搪瓷缸,飯盒里倒。 “大嬸,你是不是鄉下來的不識數!怎么一份炒麥粉這么少,只有一勺?你這是在糊弄人呢!”一個十六七歲的大辮子姑娘板著臉大聲的質問道。 一個人開口,頓時臉色難看質問的人口舌紛雜了起來,大辮子姑娘身旁的一個大媽頓時大嗓門叫了起來,“這啥玩意啊,不過是焦面鄉下喂雞都沒人吃的1分錢能買十幾斤,賣那么貴,饅頭1分錢一個,包子一分錢一個,你一勺焦面就賣5分,大姊你就算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搶錢吶!” 一人接著一句,每一句仿佛都像一把刀捅到人心里,李夢雨的大伯和二伯一個21歲的漢子,一個19歲的漢子俱是脖子一縮,腦袋往下一耷拉,原本緊張不安的情緒一下子都變成了自卑的模樣。 那模樣在李夢雨的腦海里翻滾,攪起了李夢雨記憶里最深處的回憶,她鄉下的親奶奶每次到她家住著兩室一廳的樓房來,每次都是這樣毫無底氣的自卑模樣,當初的她看不起親奶奶,如今她自己看不起可以,但是別的人憑什么看不起她親奶奶。 李夢雨一秒供銷社大姐上線,下巴一揚,藐視的翻了大辮子姑娘一眼,大嬸你個頭,“年紀小小的嘴里也沒個把門的,鄉下來的怎么了,鄉下來的就不識數活該被你糊弄,焦面鄉下喂雞都沒人吃,你家里有鄉下的親戚嗎?回家找親戚問問,這年頭鄉下都不產糧,人都吃不飽還喂雞呢,真是又傻又天真!” 轉頭白眼一翻,對著喊她大姊的大媽就是兇殘的一懟,“我這焦面粉識貨的人一聞就知道這是用油炒出來的,嫌貴,嫌貴你別吃啊,包子一分錢一個,饅頭一分錢一個都不要糧票?感情糧票都不值錢?油條還5分錢買5個呢,你咋不去買啊,跑到我這嘚嘚嘚個沒完!” 李夢雨把袋口一扎,大聲喊道:“嫌棄我是鄉下來的,我不賣了,嫌我賣的貴,哪便宜上哪買去!” 李夢雨也就這么戲精上身斜著眼一喊,壓根就沒想過不賣,開玩笑,她辛辛苦苦做出來又是油又是糖的就這么回去怎么可能。 可她這一句還是嚇壞了她的大伯和二伯,兩年輕小伙子是真孝順,哪怕心里發虛,腿腳發軟,親娘一發話立刻把手里的麻袋口子一扎,抗在肩頭就要走。 兩大伯二伯這么聽話,大姥,親爸也是乖乖的跟親媽站在一起,像是從泥坑里而來的鄉下人誤闖進了高高在上的城里人的世界,垂著眼睛顫著心肺低微的跟著自己的母親身后,準備狼狽的回去。 默默在心里數數不到三秒,鼎沸的阻攔聲此起彼伏的激動的喊了起來。 “大妹子別走啊,你這辛苦的抗來,又辛苦的抗走,多不值當啊,別人不買,不代表我們不買,來來來,錢給你給我包十份!” “大妹子走什么啊,我這5毛錢還沒收呢,趕緊的把我這五毛給收了,也給我來十份焦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