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梓搖頭：“無雙先去吧?！?/br>
    易無雙點頭，幾步走了上去，站到了那鏡子面前。

    然而這似乎真的只是一面鏡子，易無雙看著那光滑的鏡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孔，遲疑了片刻，伸手去觸碰，鏡面冰冰涼涼，似乎與普通的銅鏡并沒有不同。

    易無雙詫異地想要收回手，卻突然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倒影笑了起來。

    易無雙一怔，手指微頓。

    “你在笑？”他下意識地開口，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問道。

    “我在笑?！辩R中人露著對易無雙本人而言也算得上陌生的表情，“易無雙，你合道了，可是你似乎并沒有自己的道?！?/br>
    “我自己的道？”易無雙手指重新按了回去，貼在冰冷的鏡面上，“這條道，就是我自己的道?！?/br>
    “你的道是什么呢？”

    “我的道就是如此，jiejie，師父，還有其他人，我要守著他們?！币谉o雙指尖微動，“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事情——那些以己身成善念的，我希望他們得償所愿?！?/br>
    鏡中人只是笑，易無雙問道：“你就是天道？”

    “我是你?！辩R中人微微地笑，“天道如此，不可見不可知，你在此處見到的只不過是你自己?！?/br>
    “天道并不在此?！?/br>
    “天道就在此處?！辩R中人的身影緩緩地淡去，“你所見的皆是天道，無論人世如何，無論下云如何，天道，都只是天道?！?/br>
    鏡子中倒映出了下云的影子，易無雙恍惚間看到了千家萬戶，恍惚間又只看到了一個不算小的孤島。他的眼中有些恍惚，很快，他看到那孤島慢慢地變小，在遙遠得無法看清的地方，他看到了其他的島嶼。

    易無雙聽到自己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陣，他悵然地砍了過去，半晌才問道：“那是我們的來處么？這就是父親與懷樾他們常常會看到的么？”

    鏡中傳來笑聲：“于天道，這兩塊土地也不過是一樣的兩片?！?/br>
    易無雙半晌才道：“我明白了?！?/br>
    “你明白了什么？”

    “天道便在人心，我所求的，于我而言便是天道?！币谉o雙轉過了頭，“天行有常，天道并不偏袒于凡人，我侍奉的也不是天道，是我的本心?！?/br>
    他這么說罷，抬腳向著臺階下走，走出幾步之后，卻發現殷梓已經背過了身，向下走去。

    “jiejie不是來問詢天道的么？”

    “我已經見過天道了?！币箬餮銎痤^，沖著天空笑，“那東西在那玉階之上，等著我去見它。那便是不必見，它也不是天道?！?/br>
    易無雙聽不明白，扭頭看向殷梓的臉，卻只看到她臉上笑容恣意而輕松，倒像是扔下了什么極重的擔子。

    “jiejie在笑什么？”

    “在我此刻坐得這樣高?！?/br>
    “這樣高？”

    殷梓垂下頭，透過重重疊疊的云霧看向地面：“看那人世，這樣小?！?/br>
    易無雙低頭看去，地面太過于遙遠，以至于只能看見如同螞蟻一般的人群。他沒法兒看清其中任何一個，無論是怨恨過的，還是珍惜過的，他們此刻看上去都只余下一個細小的墨點。

    ——從此處看過去，突然間看不清任何東西。

    “是呀，真小?！?/br>
    兩人于是在玉階上坐了下來，久違地笑鬧成一團。天雷自兩人身側落下，卻絲毫沒有傷及他們，殷梓伸出手指，透過指縫向下看了過去，看到遠處的城鎮，再看到了海。

    “那就是海?！币箬鞣畔率?，沖著易無雙笑，“師叔說，這人世，我若是不想要，那便不要了?！?/br>
    易無雙也側頭看向了海岸：“我與jiejie一道去?！?/br>
    作者有話說：大概還有一兩章結束。

    _(:3」∠)_樂觀的話明后天就能寫完了……（但是多事之秋，我也不確定）

    然后番外的話，以前我是單開一本，因為番外不打算付費，現在想了想好像不必那么麻煩，可以直接更新在后面，但是正文不寫，內容放在作者有話說里面，好像就相當于免費了。

    第121章

    大凡這個年紀的人，大抵都記得玄山那一戰。

    而那些經歷過玄山那一戰的人，卻又大多對那一日的事情諱莫如深。

    玄山兩個弟子在那一日渡劫，一人成仙，一人成魔，而后玄山諸人復歸玄山。長劍門長劍骨已折，大弟子自毀劍骨叛出師門，而后不久，內門弟子叛了近半。

    懷月陵掌門為新真魔與仙人渡劫之前聯手斬殺，而后一蹶不振，連帶著曾經跟隨懷月陵的諸多小門派也都戰戰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相對的，魔道雖然折損了整個纏身獄，卻在這詭異的平靜中獲得了喘息的機會，而雷主合道、獲得真魔之體之后，以一反常態雷厲風行的手段，重整了聽雨閣，慢慢地整合了魔道。

    然而那位每個人都在私下口耳相傳的新的真魔，卻只是隱在玄山，并未露面。即便如此，下云幾乎每個角落都在傳說，或許新的真魔只是在等待時機，重新一統魔道，君臨下云。到那時候，或許只有新的仙人可以阻止她。

    時間一日一日地過去，玄山平靜地幾乎令人覺得害怕。那一日參與過的每個人都在戰戰兢兢、近乎于把腦袋捧在手里地等待著，等待著殷梓露面，清算一切地那一日。

    可是那一日卻遲遲沒有來。

    于是正道眾人終究沒有挨過去，他們在這樣的人心惶惶中互相指責不該追隨明恒，互相推諉攻訐，想要把那些追隨者的人頭交到玄山，以取悅渡劫的那對雙生子。

    等到冬去春來的時候，埋在玄山腳下的人頭竟也堆起了不小的土坡，而短短半年，那些正道魁首們竟然就這樣換了一批血。

    到春末百花盛放的季節，玄山絕影峰終于有了動靜。

    年輕而高挑的女人一身鮮紅的袍子，單手舉著一艘船，自絕影峰上緩步走了下來。

    那艘船極大，遠遠看過去或許有幾座院子連起來那么大，而那女人單手舉著船就這么走下了山，走出了玄山，路過那埋著無數頭顱的土坡時，也未曾回頭片刻。

    她直直地向著南方走去，在玄山以南的海岸邊停了腳，那艘船落到了水里，薄薄的法陣自船身上亮起，將它包覆在其中。

    “在傳說中，仙人以船只帶人來到下云，開墾了這片荒陸?！卑嗍娴仍诎哆?，等殷梓把船放到水里，這才開了口，“而在傳說里，岳氏就是仙人的船匠?！?/br>
    “好故事?！币箬魑⑽⒌匦?，“多謝雷主幫我造船?！?/br>
    “我只是造了骨架，大抵還是母親做的。不過那沒什么所謂，祝一路順風?！卑嗍孢珠_嘴，微微地笑。

    “自然是會順風的?！币箬髌届o地點頭，“畢竟是我來鼓風。雷主當真不跟我們同去么？”

    “雖然我很想與你同行，不過我要留在此處。魔祖沒有做到的事情，我想要完成?！卑嗍鎿u了搖頭，“正魔或是天道，我有我該做的事情?！?/br>
    “表哥珍重?！?/br>
    班舒笑：“你也珍重?！?/br>
    等到班舒離去，碼頭邊上倒是還有旁人。穿著長裙的女子手中抱著巨大的藥盒，而她身側的獨臂青年則背著一把銀色的長劍，他們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殷師妹來了?！?/br>
    “肖師妹，陸師兄?！币箬餍α似饋?，“你們要與我們同行么？”

    “即便留在這里，我們也沒有其他掛念了。我與阿阮都想要出去看看?！标戶滁c頭，“離離倒是打算留在下云，等我們回來。她不喜歡離別，所以托我向你們辭行，還有，多謝晏圣人這半年的幫助?！?/br>
    “在下云開設學堂，有教無類，那也是師叔的愿望?！币箬鲹u頭，“師叔陪我同行，反倒是我該感謝離離，承了師叔的志向?！?/br>
    “等回來之后，我們也打算去離離那里?！毙と钗⑽⒌匦?，“只不過這下云……我與師兄想去看看下云之外?！?/br>
    長長的舷梯從船上放了下來，陸舫與肖阮轉身走上了船，殷梓繼續向前走，看到花重與顏思思帶著兩個半大的孩子站在靠水的位置。

    “師姐你來了？”花重微笑，“四師弟沒有同來么？”

    “青州不喜歡水上?！币箬鲹u頭，“他也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br>
    一路向前，一直將碼頭上的人大多送上船之后，殷梓才走到了碼頭的另一側。九葉蓮花浮在那兩人的身側，無聲無息地轉動著。

    “無雙，連闕?！?/br>
    “jiejie來了?！币谉o雙轉過頭來，“我們該走了?！?/br>
    易連闕，或者說空懷依然看著西方，或者說西陵的方向：“阿兄，阿姐，我們還會回來么？”

    “會的?！币谉o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會帶你去往故鄉，金色的果樹林，圓月山倒流的瀑布，你都會見到的?！?/br>
    ——易氏血脈深處長久以來的思念，將到此而終止。到那時候，我們也就歸還了易氏養育的恩情，與他們姐弟再無關系。

    “jiejie，走吧?！币谉o雙領著易連闕踏上了梯子。

    “嗯?！币箬骺v身一躍，落到甲板上，測過頭，看著站在邊緣上的商晏，“師叔，我們起航了?！?/br>
    “嗯?！?/br>
    “我們會去看到我們的來處，或許還有更遠的地方，或許很久都不會回來?！币箬鏖]了閉眼睛，“師叔會后悔么？”

    溫暖的手落到她頭頂：“阿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再也不會走了?！?/br>
    “嗯，師叔，永遠都不會走了?！?/br>
    白色的船帆自桅桿上落下，巨風揚起，長船終破浪。

    作者有話說：——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