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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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得了消息,這才收了劍,側頭吩咐了兩句,很快便有侍衛領命去平康坊去查那個“劉掌柜”。 也就是此時,霍璋已是走了過來,他緊盯著跪在地上抽噎哭泣的侍女,忽而開口,沉聲問道:“關于那個‘劉掌柜’,你是不是還有什么沒說的?” 侍女像是被噎到了,瞪大眼睛看著霍璋。 霍璋沒看她,只不緊不慢的道:“你是個聰明人,既是說了,何必還要說一半藏一半?” 侍女沉默片刻,臉色似是變了變。 秦王仿佛也意識到了什么,眸光如釘子般釘在她的臉色。 侍女終于還是撐不住了,只得開口應道:“那個‘劉掌柜’背后應該還有厲害之人.......” “當時,他慫恿我對王妃動手時便說漏了嘴,說是王妃這胎養得太好,孩子太大,生產的時候肯定要出事,多半是要用上催產湯的。那‘劉掌柜’還與我說,這種時候,只稍微動點手腳,重則母子雙亡,輕則王妃產后血崩,絕對是神不知鬼不覺.......”大概是哭了一陣子,侍女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但她還是慢慢的把話說了下去,“我當時就想,他能如此清楚王妃的懷象,多半是在太醫署有人,說不定就是宮里的貴人。又或者,王妃貼身伺候的人里便有他們的眼線.......正因如此,我才怕了,實不敢再和這人強撐著,生怕他真會要了我幼弟的性命,只得依他的安排做事?!?/br> 果然! 這些年,秦王一直在外征戰,戰場上殺伐決斷慣了,這些小節上自然也不大注意。反到是霍璋,他經歷得多了,自然也很是解了這些底下人的心思——很多時候,上位者并不將這些下人放在心上,只要忠心聽話便好。 可霍璋卻是深知:這些人并不是木偶,也有自己的心思以及生存智慧。 所以,霍璋適才在側聽著聽著,便覺不對:這侍女既然一開始沒有立刻答應那個‘劉掌柜’的要求,甚至還想過要去回稟秦王妃,顯然也算是個聰明人,絕不可能就這么輕易就范。甚至,被秦王審問時,她寧愿自己去死也不愿透露幕后之人的身份,若僅僅只是為了個落于人手的幼弟,就這樣干脆利落、毫無猶豫的舍了自己的性命,那未免也太無私了吧? 所以,多半是她猜到了幕后之人位高權重,知道對方不可力敵,心存畏懼,偏幼弟又在人手中,她怕惹急了對方還要殃及自己剩下的親人,只得依命,甚至情愿替人頂罪,自己去死,以求了結此事。 若非秦王當機立斷,即刻便用她全家性命威脅,這侍女怕還真不敢說。 哪怕說了,她亦是不敢全說,仍有所保羅。若非霍璋仔細,復又逼問,她只怕是絕不敢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的。 然而,侍女的話方才出口,便如投入河中的巨石一般,驚起一番的洶涌波濤。 秦王原就冷峻的臉容幾乎凝冰,他原只是有所懷疑,可聽到這里卻再不能自欺欺人:無論是太醫署有人還是秦王妃身邊安插眼線,這幕后之人身份必是不低,甚至還可能是他們隨時都會見著的“熟人”......若說與他有直接利害關系,最可能在此時下手的人...... 秦王心下想著這些,掩在袖下的手掌不覺便握成了拳頭,緊緊的,咯吱作響。 宋晚玉也被這些話嚇了一跳,連忙抱著孩子上前去,空出一只手握住了秦王攥成拳頭的手,低聲道:“二兄,你冷靜點!別想太多!”她隱約猜著秦王的懷疑,臉色微白,但還是要說,“......大兄他,不是這樣的人?!?/br> 秦王到底久經世事,很快也冷靜下來,反倒看了宋晚玉一眼:“我知道,太子畢竟是太子,我自不會懷疑他。不過,如今身份不同,你說話也得注意些,這樣的話以后可別再說了?!?/br> 宋晚玉乖乖點頭,松了口氣。 秦王卻微微抬起眼,恰與霍璋對視了一眼。 兩人眼神交接,都是聰明人,自是立刻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事實上,秦王的話只說了一般:不過,下手的人多半是□□或是偏□□。畢竟,秦王如今雖有戰功但還遠沒到功高蓋主的地步。于私,天子還是疼惜幾個子女的,于公,天子也正盼著秦王能替他收復洛陽,無論如何都不會希望□□此時出事。反到是東宮這邊,他們經歷了那么多,或許會更有危機感。 不過,這人手段如此陰毒,想必也不是什么大才,反倒更像是后宅女子手段。 秦王心思一轉,便已想到了滎陽鄭氏出身的太子妃以及宮中經營極深的蕭德妃。當然,他與天子后宮那些妃嬪一向不睦,也不排除有人就是討厭他,并非出于利益,而是單純的想要借此事插他一刀........ 當然,這些事,無論是秦王還是霍璋都不打算與宋晚玉說得太多。 所以,秦王沉吟過后也只是道:“現下都只是猜測,等我派出去的人回來赴命再說吧?!?/br> 宋晚玉點點頭,又覺得自家二兄也是倒霉:戰場上奮力拼殺,好容易可以回來歇口氣,結果才歇了一晚上就碰著秦王妃生產;提心吊膽的守著秦王妃生下孩子,又碰到這樣的事情....... 宋晚玉越想越是可憐對方,伸手便要去拍一拍對方的肩頭,安慰一二。 結果,宋晚玉方才抬手,秦王便下意識的避了開來。 這就很尷尬了。 秦王狀若無事的道:“你又要做什么?” 宋晚玉:“......就,安慰下你?” 秦王:“......” 秦王深吸了一口氣,索性便給宋晚玉指派任務:“算了,我不用你安慰,你還是先進屋守著你阿嫂吧——雖說如今已是揪出了個內jian,也不能排除府里還有其他內jian的嫌疑。有你守著,我也能稍稍安心些?!?/br> 宋晚玉覺得同情秦王的自己真的是好傻好傻。 哪怕秦王不這樣說,她都不想留下了,這就抬手把那孩子又遞回了秦王手里:“那,你自己的兒子,你自己抱吧.......” 秦王簡直要被她給氣笑了,瞪她一眼。 宋晚玉氣鼓鼓的瞪回去。 霍璋在旁看著,不知怎的,只覺得宋晚玉那氣鼓鼓的模樣也可愛極了,倒是忍不住就笑出聲了。 秦王全當沒聽見霍璋的笑聲,把宋晚玉趕回屋里后,自己抱著兒子站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吩咐乳母接手抱下去。 今日府里出了這樣的事,秦王心下到底還是擔心兩個嫡子,特特又吩咐乳母先把兩個孩子抱回院子里,又調了一隊侍衛把院子給圍起來,閑雜人等不許進出——就跟軍營里一般的作風,雖嚴了些,但也安全。 至少,在把這府里人重新整頓之前,絕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第50章 掌心滾熱 他們并沒有等待太久——秦王派去查探“劉掌柜”的人很快就回來了。 只是,他們去的晚了一步,那個“劉掌柜”已經死了,服藥自盡。 秦王聽到回稟時,臉色實在不大好,沉默許久才短促的冷笑了一聲,自嘲般的道:“可見是我太久沒回長安,已是跟不上長安這些人的手段了?!?/br> 那奉命去查探“劉掌柜”的人低著頭,似是還有沒說出來的,只是又顧著什么,還未開口便又頓住了,欲言又止的樣子。 秦王自也看出來了,問道:“你還查到了什么?” 侍衛連頭也不敢抬,只低聲道:“那‘劉掌柜’乃是長安一家酒樓的掌柜,而那家酒樓則是在齊王名下的?!?/br> 秦王一時沒有應聲,只是冷笑。 換做其他人,聽到這個只怕就要懷疑此事與齊王有關。 甚至,齊王也并不是沒有動手的理由。畢竟前不久,齊王還因齊王妃的事情惹了天子生氣,特意點名要將齊王丟到軍中,教秦王這個二兄管教。天子自是一番慈父心腸,秦王也有意想要教一教這個弟弟??升R王本人卻未必愿意,且他自小便脾氣暴烈,惹急了什么都做得出來——哪怕那樣喜歡齊王妃,氣火上來也會不管不顧的對人動手。所以,倘齊王真不想跟著秦王去打洛陽,說不得就要在這時候對秦王妃動手,借此拖住秦王,他自己也免了隨軍奔波之苦。 但秦王卻不相信這是齊王動的手。 畢竟,按照侍女的話,那個酒樓的“劉掌柜”是幾個月前就找上她了,這布局也算是很仔細、很有耐心了。而那時候,齊王妃才因著齊王這一推而沒了孩子,想必還在養病,齊王正內外交困,肯定沒心情也沒耐心去布局設計別人的。 秦王面上冷笑,心下卻已了然:那幕后之人專門選了個‘劉掌柜’,只怕就是為了故意留下這么一條線索,引他懷疑齊王。只要他有一點疑心,使人再追查下去,哪怕只漏出一點風聲,兄弟之間肯定也是要因此而生出嫌隙。 真真是手段歹毒,用心險惡。 ********* 出了這樣一遭事,宋晚玉與霍璋兩人也為此在□□耽擱了大半日。 待緩了口氣,兩人抬眼看了看天色,方才發現現下已是入夜。 秦王本是要留宋晚玉在府里歇下的,只是忽而又想起霍璋的身份,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擺擺手道:“府里事多,遲些指不定宮里還要來人.......我就不留你們了,早些回去吧?!?/br> 太醫估摸著秦王妃這幾日就要生了,早便報給宮里了,今日雖是發動的突然了些,中間又有不少意外,可秦王妃生子的消息多半已到了宮里。天子便是不親自來,肯定也要派人慰問一二。 宋晚玉也覺得以霍璋身份,這時候不好引起宮中注意,忙拉了拉霍璋的袖子。 這是人前,霍璋原是要避開的,只是想起先時秦王與自己的話,一頓,便也由著她拉了。 宋晚玉渾然不知霍璋心下翻轉的心思,隨手拉了人的袖子,一直到把人拉上了車,這才松了手。 霍璋微微側過頭,看了眼已經放下的車簾,然后又看看自己被宋晚玉拉扯過的袖子,面上神色如舊,只是不知在想什么。 宋晚玉卻并不將這些放在心上,她心下還想著適才□□發生的那些事,忍不住開口與霍璋問道:“你說,這事是誰做的?” 霍璋其實并不想提這個,但宋晚玉開口問了,他便也答了:“這事出在□□,還牽扯到了齊王,就連宮里的太醫署都有泄露王妃脈案的嫌疑,唯有東宮沒有半點嫌疑?!?/br> 宋晚玉聞言,忍不住又鼓起腮幫。 霍璋見她這氣鼓鼓的模樣,不由也彎了彎唇。 宋晚玉還是要認真與他強調一遍:“我大兄不是這樣的人?!?/br> 霍璋抿平了唇角,也認真回她:“東宮里并不只住著太子?!?/br> 霍璋如今說起話來,比起當年實在是含蓄了許多,但仍舊有一種掩不住的氣質,哪怕只是平平自述,聽上去卻又隱隱有些譏誚意味。宋晚玉也聽懂了其中的言外之意:東宮里自然不只住著太子,還有太子妃。 想起自己先前去東宮試探,太子妃端莊秀麗的面容下掩藏著的情緒,宋晚玉竟是無法像適才為太子辯駁時那樣的理直氣壯。她噎了噎,過了一會兒才道:“也未必就是太子妃吧?” “嗯?!被翳半S口應道,“只是可能最大罷了。也可能是宮里的人出了手——秦王與后宮素來不睦,偏他如今聲勢正盛,多得是人想要在這時候他使個絆子?!?/br> 宋晚玉覺得霍璋說的“宮里的人”指的可能就是蕭清音,有心要問,一時又覺得喉中有些哽,還是沒有問出口。 但她心里揣著這樣的疑心,實在是再無法西南,抬手捂住自己的臉,小聲道:“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我都不知道,他們一個個怎么就變成這樣.......” 天子登基還沒幾年,宋晚玉現下都還記得以往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哪怕是起兵之初,父兄幾個也都是齊心協力,互相信任,從未有過什么齟齬。再后來,天子登基,她成了公主,金尊玉貴,受盡寵愛,一夜之間仿佛便再沒有可愁的了。 可她的阿耶一日比一日的更像天子,幾個兄弟也都漸漸變了....... 之前,秦王妃也曾與她說過“現下不比從前。天子無私事,帝王之家亦是無小事”,她隱隱覺得自己懂了,可直到此時才覺得自己懂得太膚淺了。事實上,也幸虧她只是個公主,又得天子寵愛,不曾涉及儲位,否則只怕她早就沒有如今的清凈日子了,也不至于到了此時還懵懵懂懂。 想著想著,宋晚玉便覺得自己眼中發酸,忍了忍,才沒掉下眼淚。 與此同時,她按在身側的手背卻是微微一熱。 有人伸出手,用寬大厚實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宋晚玉一腦子的物是人非,心里正難受著,反應上難免有些遲鈍了些,待得她反應過來,這才側頭去看。 霍璋抬手覆在了宋晚玉的手背上。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抬首,露出極淡的笑,然后又慢慢的握緊了她的手掌。 他掌心滾熱,就像是柔軟的烙鐵,燙得宋晚玉的一顆心也跟著跳了起來。 宋晚玉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看著霍璋,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此時此刻,她喉中干澀無比,心亂如麻,腦中只余下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言語,只能這樣怔怔的看著霍璋。 第51章 像在做夢 其實,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握手。 宋晚玉還記得,最近的一次,是在今日晨間,兩人坐馬車來王府的時候。那是宋晚玉第一次帶著霍璋出門,難免心下忐忑,霍璋看出來了,便安慰了一句:“放心,不會有事的”,說話間還握了一下她的手。 當然,僅僅只是虛握,很快便又松開了。 宋晚玉很明白,這并不代表什么——就像霍璋會用山寺折來的桃花來哄路上偶然遇見的小姑娘一樣,霍璋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很親切,但永遠都保持距離。所以,她雖然也在霍璋虛握著她手的那一刻心跳如鼓,但她也很明白這僅僅只是一個安慰,絕無半點旖旎,自然也不會胡思亂想。 可是現在,霍璋仍舊握著她的手,并不是虛握,而是用掌心包裹著她的手背,肌膚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