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身形下墜的時候,溫益卿聽見咔地響動,好像是小腿不知撞到什么,一陣鉆心的疼痛。 隨著兩人重重落地,溫益卿抱緊闌珊,只覺著后背跟胸口受到雙重重擊,他不勝負荷,喉頭一陣熱涌,終于暈厥過去。 闌珊是先醒來的那個。 她發現身下有些軟,探手碰了碰,才明白過來那是溫益卿。 急忙翻身坐了起來。 周圍一片漆黑,竟不知東南西北,也不知人在何處。 闌珊有些害怕,忙又摸索著往溫益卿身邊靠了靠。 “溫、溫郎中?”她看不到溫益卿的臉,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心頭的恐懼像是烏云般聚攏而來。 溫益卿沒有回答。 “姚大哥?”又試著仰頭叫了聲,依舊無人答應。 闌珊鎮定了會兒,忍著不安在溫益卿身上試了試,終于手好像碰到了他的臉,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在他鼻端試了試,還好,還有呼吸,雖然微弱。 只是剛才碰到他下頜的時候,手上黏黏濕濕的,也不知是怎么樣,闌珊不太敢想,只忙把手在袍子上胡亂擦了擦。 在黑暗中呆了會兒,闌珊總算鎮定下來,她想起自己是帶了火折子的,當下忙從腰間荷包里找了出來,在嘴邊輕輕地吹了口氣。 微弱的火光亮了起來,闌珊顧不得先看周圍,忙把火折子照向溫益卿臉上,卻照出了他血淋淋的半邊臉。 嚇得闌珊一抖,幾乎把手中的火折子扔掉。 她這才明白自己剛才摸到的竟是血,手有些后知后覺的發麻。 “溫郎中?”連叫了幾聲,又伸出手指掐溫益卿的人中,他總是未醒。 闌珊生恐溫益卿是傷到了頭命在旦夕,借著火折子的光先看他的臉,才發現乃是吐血,頭上其實無傷。 如此一路照著往下,才發現他的左腿有些不太正常的歪著。 闌珊屏住呼吸湊過去,果然,小腿像是碰到什么,正滲著血,看這幅情形多半是骨折。 一陣暈眩,闌珊最看不得這些,但是現在溫益卿昏迷不醒,非常時刻,又能怎么辦? 闌珊咬著牙,小心把火折子豎著放在旁邊,把溫益卿的腿挪了挪,拆開那破損的褲腳,微弱的火光下那血淋淋的傷口差點把她直接嚇暈過去,死命在自己的手臂上捏了把,因那股疼痛才又清醒很多。 溫益卿是因為那股墜落的重擊昏迷過去,對他而言卻仿佛陷入了長久的昏睡。 他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時候,那日初夏,他在街頭上好不容易找到個賣楊梅的小販,心滿意足地袖了一包楊梅去彭家。 那個丫頭有點貪吃,但他非常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樣子,尤其是她嚼著楊梅的時候,腮幫子會稍微鼓起來,看著可愛的很。 而楊梅的汁液滲透出來,把她原本嬌紅的嘴唇也染的紫紅色,像是熟透了的桑果,也透出一股酸甜好吃的氣息。 那時候他只是觀望,任憑心里有多么的蠢蠢欲動,也沒有膽子碰一碰的。 到后來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時候,偏偏那個人就不在了。 這些往事對他來說是何等的珍貴,又何其美好。 他寧肯沉溺其中永不醒來。 直到耳畔聽見低低的啜泣聲。如此熟悉。 他還沒弄清是誰在哭,可卻不忍心聽見她繼續哭下去。 迷失的神智有些回歸,溫益卿的眼珠動了動,聽到耳畔是闌珊的聲音:“溫、溫……你不要死?!?/br> 他忽然覺著高興起來。 至少她沒有再直接地叫他“溫郎中”,一副拒人千里冷冰冰的氣息。 可那高興還沒有持續很久,就聽闌珊又哽咽著叫道:“姚大哥!” 他無奈地咳嗽了聲,終于睜開了雙眼。 “你在哭什么?”溫益卿的嗓子有些沙啞的,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脖子也斷了,因為渾身上下哪一處都很疼。 那低低的啜泣聲戛然而止。 微弱的光芒中,是一張熟悉的臉出現眼前,她的眼睛因為帶淚顯得水光閃爍,卻瞪得大大的:“你醒了?” 溫益卿看著自己喜歡的臉:“嗯,死不了?!?/br> 闌珊愣了愣:“你……”她懷疑溫益卿聽見自己方才說的話了,可他剛明明是昏迷著。 不等她問,溫益卿道:“這是哪兒?” 剛才闌珊勉強替他收拾了腿上的傷,也曾舉著火折子看了會兒,此刻就道:“這里像是個密道,前頭很長的一段,我……沒敢過去?!?/br> 溫益卿想了想兩人墜下來時候的情形:“這應該是在山腹中了?!?/br> 當時才進陵墓的時候,闌珊看屋頂,姚升看棺槨,而他留心的是腳下,也料到底下興許會有個地宮,只是仍舊防不勝防。 闌珊道:“你覺著怎么樣?也不知姚大哥外頭怎么樣了,咱們得想法子出去?!?/br> 就算姚升能夠制住宋寺丞,但姚升對機關并不精通,所以不能指望他了。 溫益卿深吸一口氣:“你、扶我一把?!?/br> 闌珊急忙過來扶住他,溫益卿才一動,身上又是一陣劇痛,尤其是左腿,像是鋸斷了似的鉆心疼痛。 他咬牙坐起身來,不愿讓闌珊聽見自己呼痛的聲音,冷汗卻已經順著額角滾落。 溫益卿先看了看自己的左腿,驚奇地發現居然已經給包扎了起來,他轉頭看闌珊:“你……做的?” 闌珊的手上原本沾了很多血,她竭力在袍子上擦了半天,手指還有些黏黏的很不舒服,此刻便點頭:“你傷的不輕?!?/br> 雖然光線淡弱的很,溫益卿仍能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你見不得這些,為什么要勉強自己?” 闌珊一愣。 “多謝了,”溫益卿卻又道:“你、再扶我一把。咱們往前看看去?!?/br> 闌珊忙斂了思緒,用力把他扶了起來:“你小心腿上的傷?!?/br> 溫益卿一笑:“不礙事,拿好火折子,對了,我的那支機弩呢?” 闌珊道:“之前摔了下來像是跌壞了,你別動?!彼砰_溫益卿讓他靠著墻,自己去把弩撿了回來。 溫益卿低頭看了看:“不打緊,可以修的?!?/br> 闌珊接過去,因拿著不便,就提起袍擺系在腰間。 扶著他走了片刻,察覺他越來越慢,身體越來越沉似的,闌珊擔心地問:“你的腿覺著怎么樣,要不要停下來休息會兒?” 溫益卿道:“不礙事?!彼约簠s知道,冷汗把里衣都濕透了。 闌珊把火折子舉高了些,卻仍看不清前方的路:“那個宋寺丞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竟殺了孫司直?實在叫人想不通?!?/br> 溫益卿道:“你知不知道這百牧山的由來?” 闌珊聽出異樣:“莫非你知道?” 溫益卿遲疑了會兒,說道:“之前江為功出事的消息傳回去后,我向尚書大人稟告,尚書大人才跟我透露,工部最近得到消息,說有不明之人在探查百牧山的情形,所以才命跟隨江所正的那兩個人去一查究竟,誰知竟出了事,尚書大人這才明白此事可能干系匪淺,因此派了我過來?!?/br> 闌珊本來就懷疑,工部那兩個人無緣無故做什么要上山,如今才算明白。 只是楊時毅如何交代的,溫益卿恐怕也沒有全跟自己說,畢竟假如起初的消息只是不明之人進山的話,跟工部的關系不算很大,除非是楊首輔大人有自己的消息來源以及隱秘的顧忌。 闌珊便問:“這不明之人又是什么意思?是因為知道這山上有這么一座陵墓才來探查的?難道宋寺丞,跟那些人是一伙兒的?” “尚且未知,”溫益卿道:“大人沒跟我說別的,只交代小心行事,救人為主,若能順便查明山上情況更好?!?/br> 正說到這里,突然溫益卿道:“等等?!?/br> 闌珊忙止步。 溫益卿盯著前方,在原本黑洞洞的甬道里,浮出了幾團怪異的光芒,邊沿微微透著藍。 之前他們才來掖州,在城外遠看百牧山,也曾看見過類似的光,當時溫益卿并沒言語,但心里清楚,這種光俗稱鬼火,實際上是人骨磷化后漂浮空中造成的。 如今這里竟也有此物……他的雙眼微微瞇起,看到前方地上有些許白色的東西。 闌珊也看見了這種鬼火,正想要再看,卻聽溫益卿道:“你扶著我,我有些……累?!?/br> 溫益卿倒不是累,只是不想她看見地上的那些骨頭而已。 但闌珊果然專心扶住他的手臂,又留神看他的腿,卻見溫益卿的左腿仍是不自然的垂著,想起給他處理傷口時候所見的慘狀,心里清楚這十多步對他而言很不容易。 “不如歇會兒吧?!标@珊說著轉頭往前看去,“何況前方也未必有路……” 這一眼,便瞧見地上若隱若現的,闌珊以為是看錯了,模模糊糊看到似是人形,頓時驚住了:“那是、有人嗎?” 溫益卿忙要阻止:“姍……” 這聲呼喚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卻把他自己嚇住了。 只是溫益卿話音未落,闌珊已經瞧見了前方的東西,那骷髏跌在地上,白花花的骨頭,瞪著黑幽幽空洞的眼睛,仿佛跟她打了個照面。 闌珊毛發倒豎,一瞬間閉氣過去似的,腳下輕飄飄的,手中的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 溫益卿忙將她攬住。 他方才情急叫了那聲,本正提心吊膽,不料闌珊正給那骷髏嚇得發昏,竟沒留意,這才松了口氣。 但是同時,心中卻又有些許莫名的悵然。 如果給她聽見了,又會怎么樣? 如果她知道自己已經恢復了記憶,能不能好好的、同他相處,同他說話,同他…… 他的心一陣顫動,又隱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只得將她抱緊:“別怕,別怕!沒事的!” 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闌珊渾身劇烈地發著抖,只是這樣給他攬在懷里,突然有種毫無隔閡的怪異感覺。 闌珊慢慢抬頭對上溫益卿的眼睛,火折子在地上,這會兒甬道里只有那種微白泛藍的光芒,他的雙眼看著就很是異樣。 闌珊清醒過來:“郎中?!?/br> 她強撐著站起來,先用力揉了揉額頭,才低頭把火折子撿起,又輕輕地把光吹亮了些。 “原來你方才、是不想我看見這些,”闌珊不敢看他,只管看著手中的那點微光,“多謝了?!?/br> 溫益卿不想聽見這些話。 闌珊卻已經轉過身,她刻意鎮定,目光在地上的白骨上掠過:“其實、其實我不怕這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