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榮王殿下的神色卻還是淡定的:“請父皇息怒!兒臣絕不敢如此!” “你不敢?”皇帝冷笑道:“出了這樣的大事,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稟奏朕,反而自作主張的跑去翎海,你以為你是誰?玉皇大帝?無所不能?你一個人一只手,就能把捅出來的窟窿給堵上了?” 趙世禛聽到這里,頭低了幾分。 直到現在,太子趙元吉才開了口:“父皇,其實這件事不怪榮王,也是兒臣一時想錯了,不敢在大節下讓父皇生氣,所以才想讓榮王悄悄地去處理了……” 皇帝凌厲的目光一轉:“當然你也有錯!你是東宮太子,又是榮王的兄長,你怎么能這么糊涂,放任他去胡為?哼,居然還敢跑去海擎方家,要人家獻出御賜的封地!這種目無祖上的行徑,也是你叫他去做的?” “這個……”太子面露苦色,最終只軟軟地說道:“請父皇息怒?!?/br> 皇帝說道:“最近朕不管外頭的事情,你們的行事就越發荒唐,尤其是榮王,簡直張狂的很了?!?/br> 張恒猶豫再三,實在是覺著自己不能再縮著了,正要開口分辯,突然間卻發現趙世禛微微轉頭,向著自己使了個眼色。 旋即,趙世禛俯身叩頭,道:“父皇責備的極是,兒臣行事的確是有些欠妥當,請父皇責罰?!?/br> 皇帝看著伏在地上的兒子:“你倒是還知道點兒分寸!” 片刻的沉默中,是楊時毅開了口:“皇上,此事榮王所做的確略有破格,不過忖度來龍去脈,其實也不能全怪榮王殿下。畢竟起初隱瞞皇上的提議是臣先說的,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所致,幸而如今翎海的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圓滿解決了,臣斗膽……請皇上不要怪罪太子殿下以及榮王?!?/br> “那就是怪你了?”皇帝扭頭看向楊時毅:“身為內閣首輔,居然也行這種欺上瞞下的事情,朕看楊大人你這官兒做的也是沒有章法了!翎海那樣大的工程,居然還能讓海賊趁虛而入,燒海船,傷人命,差點給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也是你的失職!” 楊時毅跪倒在地:“臣知罪?!?/br> 皇帝說完后,將身子往龍椅里靠了靠,仰頭閉目不語。 殿內也一片奇異的安靜,安靜中又透著緊張。 終于,皇帝又開口:“張恒怎么不做聲???” 張恒聽到點了自己的名字,忙再度伏身:“皇上,奴婢在?!?/br> 皇帝說道:“你也去了翎海,你倒是說說看,這翎海一行,到底是怎么個情形?!?/br> 張恒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嘴巴張開幾次,卻像是塞了許多毛栗子在口里,艱難的不知道該怎么吐出來。 正在此刻,就聽雨霽笑道:“張恒,主子問你話,你便趕緊的照實說,萬不許有什么隱瞞遺漏,知道嗎?” 張恒畢竟是跟隨雨霽幾十年了,聽著雨公公的語氣,心中頓時通明。 當下叩了頭,便把翎海一行,如何查出海擎方家牽扯在內,趙世禛如何緊急趕往海擎,如何負傷重病,伏擊賊人,以及最后發現木材藏于海灣等都說了。 但是關鍵的“舒闌珊”三個字,卻都巧妙的掠過沒提。 皇帝聽完后眉峰微蹙,像是才知情似的睜開雙眸:“哦?榮王受傷了?” 張恒忙道:“殿下是為了保護方家的方秀異,中了路上賊人的毒箭,殿下怕耽誤時間,不顧傷情嚴重返回了翎海?!?/br> 皇帝皺著眉頭看了趙世禛半晌,才道:“哼,吃了苦頭了?你不是以為自己有三頭六臂嗎,竟也會吃這種虧?” 趙世禛道:“兒臣知錯了,求父皇饒恕?!?/br> 太子趙元吉聽到這里,才忙也說道:“父皇,榮王行事雖然莽撞,但也多虧他坐鎮翎海,才會這么快將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就算是、是沒有功勞,倒也有苦勞,兒臣大膽懇求父皇,不要、過于責罰榮王?!?/br> 半晌,皇帝才又開口,這次的語氣卻有些緩和了,他沉沉道:“朕本來想重重地罰你給你個教訓,如今……太子跟楊首輔都給你求情,你又吃了虧了。倒是可以從輕發落。即日起你回榮王府,給朕禁足一個月!” 地上張恒聽到這里,臉色終于徹底放晴了。 趙世禛卻仍是那樣喜怒不形于色的,伏身恭謹地說道:“兒臣多謝父皇恩典?!?/br> 皇帝又瞥向楊時毅:“楊大人也別跪著了,起來吧?!?/br> 等楊時毅也謝恩起身,皇帝環顧在場的幾位,道:“這次的事情,算是給你們一個教訓,別什么事兒也想瞞著朕自己悄無聲息的處理了。一個個以為自己有多能耐,也不過是把腦袋別在腰上,險象環生,不省心?!?/br> 皇帝叱責了一頓,便叫眾人都退了。 出了太極殿,楊時毅向著趙世禛拱了拱手:“殿下一路風塵辛苦,還請珍重身子才是?!?/br> 趙世禛頷首:“多謝楊大人關懷?!?/br> 楊時毅道:“先前我擔心工部的人不頂用,特派了溫益卿過去,他沒有給殿下添麻煩吧?” 趙世禛道:“當然沒有,溫郎中也是本王的妹夫,我們十分投契,互相配合得當,才會讓案子這么快水落石出?!?/br> “這就好?!睏顣r毅微笑,掃見趙元吉也出來了,便先行告辭。 目送楊時毅離開后,太子趙元吉走到趙世禛身旁,關切地問:“傷怎么樣?” 趙世禛道:“多謝太子慰問,傷口沒有綻裂,這就很好?!?/br> 趙元吉說道:“你怎么也不早點派人報信說你傷著了呢?” “這點小傷,怎么好讓太子擔心?” “你啊,”趙元吉責備地看了趙世禛一眼,回頭看了眼太極殿緊閉的殿門,同趙世禛一塊往前走著,一邊說道:“之前有個多嘴的奴婢,不知哪里聽了風聲背后嚼舌,才給父皇得知了,父皇大怒,把我們都叫了來,我也是沒有辦法,五弟你知道的,父皇對我向來嚴苛的很,幸而楊時毅把責任攬了去,因你素日的行事,父皇又不由分說的覺著是你在出風頭……五弟,我知道是委屈你了!” 趙世禛笑道:“這點兒不算委屈,能為太子哥哥分憂,我自然是樂得呢?!?/br> 趙元吉釋然地拍拍他的左臂,笑道:“就知道你做事兒最牢靠,幸而這翎海的事情圓滿解決了,不然的話父皇哪里就輕輕地把我們都放過了?” 趙世禛道:“是?!睉诉@聲道:“關于海擎方家……” “哦,還有方家,”趙元吉皺皺眉,卻又笑說:“這件事雖然做的有些冒然,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以父皇的性子,知道了方家把造船的木材拿去修祠堂,就算面上不說什么,心里只怕就重重地記上一筆賬了。也只有你想到這獻出封地的法子,雖看似驚世駭俗,可我們都知道只有如此,才能平息父皇的怒火?!?/br> 趙世禛面上仍似三分憂慮:“雖然這樣,太子妃娘娘那邊……” “你放心,有我呢。她雖然是不大高興,卻自然也是識大體的,她知道你這樣做也是為了保全方家?!?/br> “這樣臣弟就放心了?!壁w世禛笑說。 趙元吉看著湛藍的天色,緩緩地吁了口氣:“橫豎如今父皇只是罵了大家幾句,讓你禁足一個月,已經是皆大歡喜了,我懸在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你回王府只管好生歇息,回頭我派人送點兒上好的補品過去給你調養身子。你還要點什么?只管開口,只要我有的,都給你?!?/br> 把本來的彌天大禍化為烏有,趙元吉也是大松了口氣,心里爽快。 趙世禛道:“為太子哥哥辦事不是應當的嗎?哪里還敢要什么東西呢?!?/br> “哈,”趙元吉笑了幾聲,“那算了,我便看著辦,有什么好的給你送去就是?!?/br> 說了這句,兩人漸漸地走到宮門處,趙元吉突然回頭:“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我怎么聽人說,工部有個叫什么舒、舒什么的……好像在這案子里也出了不少力,這是個什么人?” 趙世禛不動聲色道:“太子哥哥從誰那里聽來的?” 趙元吉笑道:“別人不提,就說是太子妃的那個表弟吧,才進東宮,就哭的淚人一樣,說是工部有個姓舒的,還有個什么人很沒有體統之類,欺負了他,你知道太子妃還是很疼他的,就派人去查了?!?/br> 原來方家的人給趙世禛提前一天送回京師,方秀異到了鄭適汝跟前兒,便立刻把滿肚子的委屈都傾訴出來,但他居然半個字兒也不提趙世禛,連趙世禛叫人打自己一節都沒有說,只添油加醋地說是工部的舒闌珊跟江為功欺負他,惹得鄭適汝非常不快。 趙世禛道:“方公子說的應該是舒闌珊?!?/br> “對對,就是這個舒闌珊,他不正是之前楊時毅寶貝似的接到京內的‘小師弟’嗎?”說到這里,趙元吉的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五弟,你跟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兒?” 第66章 宮門之外,太子的車駕已經準備妥當。 面對趙元吉的探問,趙世禛道:“什么怎么回事兒?” 趙元吉瞅著他:“你別瞞我,我也聽說了些有關你跟他的風言風語,從這人在豫州還沒上京的時候就有了的……總不會都是外人胡說的吧?” “倒也不算全是胡說,”趙世禛莞爾笑說:“其實,就是挺喜歡她的?!?/br> “喜歡?”趙元吉失笑,“你這‘喜歡’,是怎么個意思?” “就是太子哥哥想的那個意思?!壁w世禛坦然回答。 趙元吉雙眸微睜,繼而大笑:“老五啊,真有你的?!?/br> 他笑了片刻,道:“我記得你從未說過喜歡什么,沒想到一開口就這般一鳴驚人?!?/br> 趙世禛微笑:“讓太子哥哥見笑了?!?/br> “其實也沒什么,”趙元吉顯得很是通情達理,笑吟吟地看著趙世禛道:“若他真是個難得的,喜歡一陣子倒也無妨?!?/br> 趙世禛笑而不語。 趙元吉好不容易才斂了笑意,想了想又道:“只不過呢,這畢竟不是正途,你且記得別鬧得人盡皆知的……一來你要顧及自己的身份,更別叫父皇知道了,不然有你好看。另外第二個,他的身份畢竟也不同別人,跟楊時毅有那種關系,你倒要注意點分寸才好?!?/br> “是。臣弟記住了?!壁w世禛欠身回答。 趙元吉滿足了好奇心,興致越發的高昂,又看趙世禛這樣“從善如流”,便又笑說:“太子妃那邊本來想找那舒闌珊的晦氣,既然他是你看上的人,我自然會跟太子妃商議,好歹替你打個掩護,總不至于為難了他……” “多謝太子哥哥關照?!?/br>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名字不錯,”趙元吉笑吟了這句,又道:“說來我倒也對這個人產生幾分興趣了,不知道會讓老五你心動的,到底是怎么難得的人物呢?” 兩個人過宮門,趙世禛先恭送趙元吉上車。 太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回頭看著趙世禛道:“我忘了,之前如梅去過東宮數次,每次都要打聽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那小妮子對你還是很上心的,你不如也好生考慮考慮,畢竟這把年紀了,如梅的樣貌品格是無可挑剔的,而以龔家的門第,你若是迎娶她為正妃,也不算是太辱沒了你?!?/br> 趙世禛仍是欠身應了聲:“多謝太子殿下提醒,臣弟知道了?!?/br> 趙元吉瞧著他滿意一笑,登車而去。 剩下趙世禛立在原地,直等到太子殿下的車駕離開一段距離后,才也跟著翻身上馬。 握著馬韁繩,趙世禛回眸看了一眼身側的深深宮闕,他的目光從殿閣的琉璃金頂上掠了過去,所看的方向,正是九重深宮之中的冷宮,那是他的母妃給囚禁的所在。 直到此刻,鳳眸的眼底才泛起一抹難以言喻的傷悒。 與此同時,皇宮的太極殿中,張恒垂著手等在外間。 頃刻,是雨霽快步走了出來,低低叮囑說道:“其他的事情主子都已經知道了,你只需要把那個舒闌珊的事兒再交代清楚就成?!?/br> 說罷便轉身領著張恒向內走去。 到了里間,卻見皇帝已經移駕到里間的榻上,斜斜地靠在榻邊上,膝上蓋著厚厚的白狐毛毯子。 見張恒跪地,皇帝道:“之前說是引造船局宋文書露出馬腳、以及最終找到藏木地點的,都是那個叫舒闌珊的,你且細說給朕聽,一點也不許漏?!?/br> 張恒果然把有關闌珊的事從頭到尾細細地說了一遍。 皇帝目光沉沉地聽著,臉上始終沒什么表情,只有眉峰偶爾地會簇動一下。 直到張恒說完了,皇帝道:“這么說,在整件事情里,這個舒闌珊的作用才是最主要的?!?/br> 張恒心中忖度了會兒,謹慎地回答說道:“回皇上,奴婢覺著,舒闌珊的確是有些才能?!?/br> 這雨霽公公在旁邊見狀,便也笑著說道:“這要不是親耳所聞,奴婢也不信區區一個工部九品的小官,居然是查明這證件大案的關鍵?!?/br> 皇帝說道:“先前不是說,他是楊時毅的師弟,葛成書的關門弟子嗎?沒上京的時候,還以為不過是個浪得虛名的,亦或者是葛成書年老孤單,閑著無聊收的人,沒想到果然有些能耐?!?/br> 雨霽道:“可不是嘛,可見葛成書也算是寶刀不老,后繼有人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