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所以在闌珊聽張恒跟趙世禛說起海擎方家的時候,立刻便想起了鄭適汝當初對她說過的那些話,莫非鄭適汝的擔心要成真了嗎? 這半天闌珊干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看著日影當中,她放下手中的文書冊子,出門催問驛館處榮王殿下回來了沒有。 那門上小廝給她打發了好幾回,便陪笑道:“舒丞,若是有急事不如且去驛館坐等殿下。小人的腿都要跑斷了,而且我看這架勢,榮王殿下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br> “怎么這樣說?”闌珊嚇了一跳。 小廝得意道:“聽說殿下是去海擎方家的,那方家是何等的大家族,又跟太子殿下是親戚相關,見了榮王殿下豈有不盛情款待的道理?自然是得吃了晌午飯才回來?!?/br> 闌珊忙啐了口,讓他自去了。 造船局的廚房里已經開始飄香,江為功頂著頭上的傷,高高興興地來找闌珊一塊兒去吃飯。 闌珊看看那越發高的日影:“江大哥你自己去吃,我有件事要出去一趟?!?/br> 江為功還沒來得及問她何事,闌珊已經跑了出去。 闌珊來到了翎海別邸。 先問門上張公公在否,得到肯定回答后闌珊便報名求見。 司禮監的人仿佛早知道她這號人,竟并未通傳,便請她入內了。比之前在驛館門口給趙世禛的侍衛責罵的待遇簡直天壤之別。 張恒見了她笑道:“舒丞怎么這會兒來了,難道是來請我吃飯的嗎?” 闌珊忙道:“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 張恒道:“罷了,我是玩笑,不過舒丞若是沒有用午飯,倒是可以留下來跟我一塊兒吃?!?/br> 闌珊松了口氣:“求之不得,只是未免叨擾了?!?/br> 差役們很快送上來精致干凈的酒菜,張恒笑道:“那位江為功大人身子恢復的不錯?” 闌珊道:“他很好,還得多謝張公公照拂?!?/br> 張恒搖頭:“何必說見外的話,你是楊大人的師弟,便跟司禮監也算是一體的。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br> “公公請講?!?/br> 張恒笑道:“怎么一向來聽說,舒丞你跟榮王殿下過從甚密呢?”原本聽聽就算了,但上次在驛館內親眼所見,實在讓他不能不多想。 闌珊有些窘迫,卻仍鎮定地回答道:“之前在豫州以及我上京途中,曾經遭遇過數次危險,都是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我對殿下心存感激敬慕,不過殿下像是很喜歡開玩笑,所言所行,每每讓我也不知如何應對……” 張恒聞聽笑說:“大概是殿下也覺著舒丞你是個有趣之人,所以才也多逗你一些。素來沒聽過殿下對什么人假以顏色過,所以上次我親眼見到著實嚇了一跳,還以為殿下是真的跟你……” 闌珊紅了臉:“張公公!” “不是就好,不過呢……是也無妨?!睆埡愀ζ饋?。 闌珊哭笑不得:“公公也拿我取笑?莫非我是來錯了?” 張恒才斂了笑道:“罷了,舒丞的臉皮薄,便不說了,”他吃了一口白玉藕片,方道:“既然你對殿下是感激敬慕,那今日你來找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闌珊一愣。 張恒微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舒丞來是為了我跟殿下那個一天半的約定?!?/br> 果然不愧是司禮監的高人,又或者她是個很難藏住心意的人?這么容易給看了出來。 闌珊低下頭。 “舒丞還是不要插手這件事了,”張恒說了這句,指著藕片道:“嘗嘗這個,有一句俗語叫做‘秋吃果,冬吃根’,冬天多吃點兒根莖才能養生,這南邊的藕片也甚是清甜?!?/br> 闌珊依言吃了口,果然脆甜:“公公您可是已經把書信傳往京城了嗎?” “尚未。時辰不到?!睆埡慊卮?。 闌珊的心略安,但很快就又提了起來,因為張恒又道:“還有半刻鐘不到就可以了?!?/br> 張恒看出闌珊的錯愕,便笑道:“舒丞,你愿不愿意聽我一句話?!?/br> 闌珊道:“您只管說,我自然洗耳恭聽?!?/br> 張恒道:“據我所知是首輔大人請您上京的,如今圣上對首輔大人甚為寵信,大人又是個擇賢而用的,以舒丞之能,要出人頭地不是難事。怎么才上京,又巴巴地跑到這種又偏遠又復雜的地方來呢?” 闌珊自然不能把真實原因告訴他:“我、只是覺著這是一個機會,所以想趁機歷練歷練,另外……我也不想給人指著說我只是靠著楊大人?!闭f到這里闌珊問道:“張公公,若你發信回京,結局會如何?” “結局?”張恒想了想,笑道:“我所預料的結局,應該是東宮為最大輸家,只不過也未必,因為畢竟沒有人能夠預料到皇上是什么反應。所以我想先發信回去,我們雨公公跟楊大人是最懂皇上心意的,他們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理?!?/br> “司禮監跟內閣的關系真的那么好?” 聽她這樣問,張恒略一思忖:“雖然在太子或者榮王的眼里,司禮監跟內閣是一體的,但其實并不一樣,我同你說一句明白話吧,楊大人呢,是名臣也是權臣,他有他的立場,他是個想名垂青史的人,至于太子,是為了他自己的自保跟上位盡心籌劃,只有我們司禮監,從頭到尾沒為自己著想過,我們只忠于皇上一個人。這樣說你可明白?” 闌珊竭力想了想:司禮監是為了皇帝,所以說司禮監現在跟楊時毅走的近,也是為了皇帝。 那么東宮跟趙世禛呢? “時候也差不多了?!睆埡闾ь^。 “張公公!”闌珊忙叫了聲。 張恒道:“怎么?” “我、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公公可否教我吹、簫?!标@珊厚著臉皮說。 張恒眼中流露笑意:“舒丞?!?/br> “那天聽著公公所奏簫曲,我的確是想到了一個人?!标@珊低下頭:不管怎么樣,一定要先攔著他。 不能讓趙世禛白跑一趟! “什么人?”張恒問。 闌珊深深呼吸:“我自幼父母早去,只有一位兄長,把他視作最親的人,他也是愛樂理之人,常常給我吹簫聽,我也是從那時候才開始試著學吹簫的,只不過終究不及他的一根手指頭?!?/br> 張恒笑道:“你這位兄長是誰,如今何在?” “如今……我也不知道,”心底閃過溫益卿的影子,闌珊的眼里掠過真切的難過:“原本我們親密無間,后來各自長大,想必他也早有了自己的如錦前程?!?/br> 看著張恒的眼睛往門外瞟了瞟,闌珊心頭一緊,話鋒一轉道:“就算有朝一日見了面,只怕大家也不會再相認了?!?/br> “哦、這是何意?”張恒回過頭來。 闌珊道:“這件事我本來不想再提起,只是前日張公公的簫聲聽著出神入化,竟讓我情難自禁?!?/br> 張恒微笑:“你說不會相認,莫非是有事發生?” “不錯,”闌珊頓了頓:“我這位兄長原本是個極好的人,只是那天我跟他一塊兒出門,路上突然有幾個山賊跑來劫道,我們兩個原本在一輛車上,但是馬車越來越慢,山賊卻追的越來越近,我不知如何是好,害怕的哭了起來。就在山賊眼見要跳上車的時候,我那位兄長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是什么?” “他、他抓住我,把我扔下了車!” 闌珊如此說著,心中卻燃起一團燎人的火光。 那豈不是一樣的?把她置身火海跟這“扔下車”的故事,都同樣是不可饒恕的背叛。 張恒顯然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闌珊點點頭道:“不錯,他把我扔下車后,那些山賊便圍住了我,自然就沒有人去追他了,本來我自忖必死無疑的,幸而后面有一隊官兵恰好經過,才將他們嚇退了。從此之后,我便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兄長……我也不知道他當時的決定到底是真的絕情以自保,還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張恒不屑:“這也不過是個自私的小人而已,還有什么苦衷?危難見人心,這句話不是白說的?!?/br> 闌珊紅了眼眶:“其實我仍是忘不掉以前跟他相處時候的情形,他對我真的很好?!?/br> “這也是人之常情,但也無法改變他實則是狼子野心之輩的事實?!?/br> 她掃了眼外頭的日色:“我、我曾經想過,有朝一日跟他碰了面,我想要當面問問他,當時為什么要這么做,其實、我還想告訴他,要是他真的想讓我死,當時我會毫不猶豫地為了他跳下車的,他根本都不用推……我只是想不通他為什么要這么做而已?!?/br> 張恒見她眼中泫然欲滴,顯然又是真的傷了心,他嘆了口氣,也不知從何說起。 就在這時候,門邊有個聲音說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做就是做了。有的人注定沒有緣分,何必強求,又何必念念不忘以自傷?” 闌珊驀地起身:“王爺!” 又驚又喜,身后門邊站著的,果然正是趙世禛,他回來的可真及時! 張恒也有些意外,他緩緩起身道:“王爺真是信人,只不過,也多虧了舒丞講的好故事?!?/br> 張恒何等的精明,當然早看出闌珊是有意阻攔他、為趙世禛拖延時間。 趙世禛微微一笑。 闌珊突然發現他的臉色有些不太正常的蒼白。 闌珊本能地想:難道是路上來回急趕太勞累了?或者是海擎方家那里的事情辦得不順利?又或者…… 她心里琢磨著,悄悄地往趙世禛方向移,才到了他身后,突然間渾身一震! 闌珊知道趙世禛到底是怎么了。 他右臂衣袖上有道明顯的破損處,雖然是深色的緞子,仍能看出給鮮血濡染的痕跡。 一股血腥氣從袖子上透了出來。 闌珊有些看傻了,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趙世禛受傷。 她愣愣地望著那處傷,心怦怦地亂跳,不知他傷的如何。 就在這時候,還在跟張恒說話的趙世禛突然右臂微動。 借著大袖的垂落遮掩,底下的的右手往后一抄,竟無比準確地握住了闌珊有些不太安分的小手,并緊緊地握在了掌心里。 他在叫闌珊安心,只不過似乎太用力了,弄得她有點疼。 第52章 張恒雖在前面,未必看得見,但是高歌卻正站在趙世禛身側。 近在咫尺的異動,以高大人的精明洞察自然不會不知道。 闌珊很是窘迫,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偷偷地跑過來看,這下看出毛病來了。 趙世禛的手勁很大,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的,那股異常的炙熱透過手心順著胳膊沖到她的臉上,闌珊試著把手抽回來,可惜無能為力。 這時侯只聽張恒道:“看王爺這般,此去海擎之行必然收獲頗豐了?” 趙世禛道:“倒也算不上,只是面對面的有些話說的也能清楚些。也解開了不必要的誤會?!?/br> “誤會?” 趙世禛看向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