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江為功卻聽著不太喜歡,又見這兩人大有竊笑之意,便冷道:“什么大白菜小白菜的,你又不是豬只想著拱白菜,九品的綠又怎么了,依舊是正經的朝廷官吏,你在這里評頭論足,我看是欠了言官罵你!” 那人笑道:“大家同僚罷了,開個玩笑而已,何必說的這樣難聽?” “我還有更難聽的呢,你要不要聽聽?”江為功分毫不讓,甚至擼了擼袖子,很想開撕。 那兩人見狀只得聳聳肩走開了。 闌珊點頭嘆道:“江大人,你這份氣勢要是用在溫郎中身上,也不至于見了他就跟避貓鼠似的?!?/br> 江為功道:“這個就叫做一物降一物了,我降這些小鬼們,溫郎中降我,你降溫郎中,咦……誰能降服你?” 兩人說說笑笑,才進了溫益卿辦公處院子,就發現氣氛大為不同。 這會兒院子里烏壓壓地站滿了人,這還光是營繕所的,不包括其他的工部五司十一局。 大家議論紛紛,闌珊跟江為功站在人群中,聽大家嘴里蹦出來最多的是“東南”“慘案”等字眼。 兩人正各自驚疑,那邊溫益卿從公事房內走了出來,環顧在場眾人,叫點了名,除了兩個告病假的,一個回老家探親未回的,其他都來了。 溫益卿便道:“東南地方工部外派的人手欠缺,現如今需要緊急從營繕所,文思院,皮作局,雜造局等幾局里頭挑選可用人手,明日啟程前往,有沒有自愿前去的?” 眾人面面相覷,外派本來就是一件苦差事,無人愿意出京。 何況有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了東南發生了大事,這會兒去做什么?誰愿意把性命視作兒戲。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無人自愿,那也罷……”溫益卿手中捏著一本營繕所上下人等的冊子,方才他在里頭已經選定了人選,正要打開點名兒,便聽人群中有個聲音說道:“回郎中,卑職愿意前往?!?/br> 大家聞聲忙都轉頭向這位勇士行注目禮,包括站在闌珊旁邊的江為功,他瞪圓著小眼睛吃驚地看著闌珊,本來還想把她舉著的手扒拉下來,但是大家都在盯著看,他就不敢動了。 溫益卿捏這那本花名冊,有片刻的靜默,他實在沒想到,營繕所里第一個主動報名的竟然是她! 第46章 就在營繕所眾人都覺著出京是一件苦差事的時候,闌珊卻十分心動。 她在心中飛快地合計了一下,假如離京的話,第一個好處是能夠同時避開趙世禛跟楊時毅,簡直是一石二鳥。 另外,眼前這位溫郎中自然不可能拋下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跑到危險地方去,大家不再照面,不必相看兩厭,所以那石頭底下應該又多了一只鳥。 至于不好之處也有,那就是得離開阿沅跟言哥兒了。 刨除那些奇奇怪怪的外部因素,闌珊心里其實是恨不得這種煙火日子可以長長久久的。 讓她下定決心要外調的,卻是如今家里有一個真正的男人,那就是王鵬。 王鵬雖然是個魯直男子,不過粗中有細,又有擔當,對阿沅跟言哥兒都很好,因此闌珊知道就算她不在京內,王鵬也會妥善照顧這個家。 另外退一萬步說,她出京之后,倘若能夠找機會在外頭常住,興許也可以讓阿沅跟言哥兒再隨著她搬遷就是了。 總比活在京城里,時不時地被這個嚇一跳,被那個吃一驚,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要好。 所以對別人來說唯恐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對闌珊而言卻是求之不得。 只要領了這樣的外差,名正言順的,榮王殿下那邊未必知道,也未必會管得著,就算管得著,也未必特意來管。 至于楊時毅大人,本來就因為她去煙火之地的緣故惹惱了那人,只因為“同門之誼”才沒有將她遠遠地發配,如今現成的機會送上門來,他楊大人應該會立刻笑納吧。 闌珊心中的小算盤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遍,仿佛是無懈可擊。 直到耳畔也有個聲音有些張皇地說:“我、我也報名!” 闌珊從自己海闊天空的夢幻里清醒過來。這次換她吃驚地看著身邊人——開口的居然是江為功。 “江大人!”闌珊急忙抓住他粗圓的胳膊。 她是有逼不得已要出京的理由的,江為功可是沒有!他是京城土著,就該安安分分不生波瀾地留在京內守著這份差事。他怎么這樣想不開? 江為功轉頭對上她的眼神:“不必說了,既然你要去,我當然也要去了!” 闌珊目瞪口呆。 此刻他們兩個人四目對忘的光輝形象,落在旁邊同儕們的眼中,真是傻得出奇笨的可愛。 后來回想,好像就是從這件事開始,工部私底下才有關于“工部二呆”的傳言流出。 溫益卿沒有辦法不驚詫。 因為在他手中的花名冊上,根本就沒有選定舒闌珊,包括江為功的名字也沒有。 對于江為功,他是以能力來考量,覺著江所正雖然在辦差上還算及格,可性格上有些缺陷,怕把他扔出去做不成差事不說反而會壞事。 而對舒闌珊……感覺上就有些復雜說不清,但溫益卿心中的說辭,無非是闌珊初入工部,經驗尚淺,身子骨差,不適合外派。 他平日里雖然跟這兩人不對付,但完全沒有“公報私仇”之意。 令他驚愕的是,這兩個他有意不去考慮的人,居然雙雙主動請纓。 不過有些事情,的確是需要一個敢挺身而出的領頭人的。 比如現在,有了舒闌珊跟江為功舉手,陸陸續續地又有了四五個主動愿意外派的,卻基本都是溫益卿花名冊上選定的人物。 溫益卿很快圈定了人選,選中的自去準備,其他的人可以散了。 闌珊正要跟江為功離開,溫益卿道:“江所正跟舒丞留下?!?/br> 兩人隨著溫益卿進了公事房,溫益卿把那份冊子放在桌上,先看江為功:“江所正,你當真要領這外派的差事?” 江為功眨巴著小眼睛:“當然了溫郎中,不是已經定了嗎?” “尚未論定,這份名單我考量之后,還要向楊大人遞交?!睖匾媲溆幸饴卣f,給足他考慮時間。 江為功忙看了闌珊一眼,闌珊卻只揣手低著頭,置若罔聞。 溫益卿飛快掃了掃闌珊,不得不直接點明:“所以,現在你還有反悔的時間。我也不妨跟你說,之前我并沒有想選你外派,畢竟按照你向來的行事風格,這種又危險又辛苦的活兒,不太適合你?!?/br> 江為功聽到“可以反悔”,心中的確動了動。 他當然不是自愿要去的,如果不是闌珊開口在先,江為功恐怕也是那些縮著脖子唯恐給溫益卿選中的同僚之一。 但是聽到溫益卿最后一句,江為功有些不答應了:“溫郎中,怎么你覺著我是個又懶又笨不干活的人嗎?” 溫益卿其實是好意,只不過話說的有些……但以他的身份也不會向江為功解釋。 江為功悻悻道:“你覺著我不行,我還偏要做給你看呢?!?/br> 溫益卿皺皺眉,見他這樣便不再多說了:“既然如此,你先出去吧?!?/br> 江為功還沒走,闌珊道:“請教溫郎中,可有什么話也交代我嗎?” 溫益卿其實是想等江為功離開后再跟她說,見狀便道:“是有幾句。江所正你先去吧?!?/br> 江為功遲遲疑疑,要走未走的時候,闌珊道:“以我跟郎中大人的交際,應該還不到私底下說體己話的地步,所以大人有什么教誨,也不用特意避著人了?!?/br> 溫益卿眼中又掠過一絲怒意,他微微冷笑:“怎么我交代下屬,還得聽下屬的指派么?這會兒不是喝年酒!也沒有什么體己話!” 江為功看架勢不好,忙拉拉闌珊的袖子,又小聲道:“我到外頭等你?!?/br> 等到江為功退了出去,溫益卿緩緩吐了口氣:“你為何主動報名?!?/br> “卑職覺著人人都可以報名,不是嗎?!?/br> “你的家小都在京內,你舍得拋下他們?” “……”闌珊幾乎忍不住要看一眼溫益卿:他什么意思?是考驗她?還是……激將法?“我不懂大人的意思?!?/br> “我的意思是,你才來京中不久,沒什么經驗,不適合外派,你也不用勉強?!?/br> “并沒有勉強?!标@珊弄懂了他的意思,耷拉著眼皮道:“卑職只是想做好一件差事,不管是內任還是外派,如此而已?!?/br> 溫益卿覺著自己跟她說不通。 他也不知是什么緣故,跟舒闌珊對話,總會有種一言不合、話不投機的意味。 “好。那你出去吧?!睖匾媲洚敊C立斷停了下來。 因為他預料到再說下去,只怕又是一場互不相讓的唇槍舌戰。 闌珊拱手行禮,面無表情地出門去了。 直到她退了出去,溫益卿隱隱聽見江為功壓低的嗓音,似迫不及待般拉著她走了。 他們兩個竟這樣投契。 溫益卿有點無奈,看著面前那份花名冊,半晌,卻又輕輕地笑了出聲。 因為上頭催的急,溫益卿的名冊也很快遞到了楊時毅的面前。 楊大人掃了一眼名單,隨手往桌上一放:“沒有舒闌珊?” 溫益卿略覺意外:“啊,是沒有?!?/br> 楊時毅道:“我聽說他是營繕所里頭一個報名的,怎么了……是你覺著他不能勝任?” 溫益卿當然知道這工部上下的事情,沒什么能瞞得過楊時毅的,可是居然他連才發生的如此細微的事情都知道。 他頓了頓,才道:“是,我覺著他不成?!?/br> “怎么不成?”楊時毅依舊面沉似水,不動聲色的問。 溫益卿卻有一種莫名的心慌感。 “我、覺著此人沒什么經驗,而且體質又差,之前在感因寺又受了內傷,聽江所正說,之前還吐了血在吃藥,所以我覺著他去了也不頂什么用?!?/br> 溫益卿對自己的回答還是頗為滿意的,不錯,他的借口很充實,任是誰聽了也會覺著他說的對。 楊時毅卻輕輕笑了笑:“他既然還能去煙花之地找樂子,那應該也不至于傷的太厲害?!?/br> 溫益卿的心突然懸了起來。 最后,是楊時毅淡淡的一句:“加上他吧。玉不琢,不成器?!?/br> 楊時毅決定的事情,就算完美的理由有一萬個,也無法改變。 溫益卿只能領命。 從楊時毅的公事出來后,冷冷的北風吹來,溫益卿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大費周章的保全舒闌珊不讓她遠行。 興許是覺著之前誤會過她心里過意不去,又或者去東南路途遙遠又危機重重,不愿意讓她去冒險。 不管怎么樣,這還是他第一次……因公徇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