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阿沅,”闌珊垂了眼皮,“也許人家,早就忘了過去的事情了,只有咱們兩個還當作心結。你說可笑不可笑?” 阿沅滿面苦澀:“小姐……” “本來我也不信的,但是,但是他現在對待公主,大概比之前對待我更上心千萬倍,而且,”闌珊忽地有點頭疼,“你沒看見今日在工部他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點兒波瀾都沒有?!?/br> 也就是發現溫益卿根本“不認識”她,所以闌珊才索性肆無忌憚地跟他鬧起來。 只是沒想到,鬧是鬧的很成功,走仍是走不掉。 阿沅聽著她的語氣,不知為何很想哭,她揉了揉鼻子,反而發狠般笑說:“既然是這樣,那更好!免得我擔驚受怕的?!?/br> 闌珊笑嘆道:“是啊,終于沒了這個心腹大患,咱們也不用擔驚受怕了,索性就像他說的,既來之,則安之吧!” “誰說的?” “咳,不是溫益卿……算了,睡吧?!?/br> 過了休沐日,闌珊便到工部正式當差。 她慢慢地踱過歷經滄桑的青石磚地,從那棵百年的大榕樹下走過,抬頭看著若大羅傘蓋般的榕樹冠,忽然想到:許多年前自己的父親是不是也跟她現在一樣,走過長長的甬道,站在這榕樹下若有所思? 那時候的父親,只怕想不到吧,有朝一日他的女兒,他以為不能繼承衣缽的女兒,會沿著他的腳步走進這巍峨的工部內廷。 本來因為楊時毅跟趙世禛的緣故,讓她曾心生退意,但是這一刻,胸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澎湃。 隱隱地有一種感覺:她想要,留在這里! 闌珊回神的時候,看到前方廊下站著兩三道人影,正望著她,似乎在說什么。 對上她的瞬間,那些人便飛快的散了。 闌珊不以為意,照之前張大人領著自己走過的路來到了營繕所,才進門,就聽見里頭竊竊地說:“真不愧是背后有人的,那日敢當面沖撞溫郎中呢,偏偏溫郎中還奈何不得他!” “你們說的舒闌珊背后的人是首輔大人嗎?為何我聽說他跟榮王殿下的關系也不錯?” “這豈不也是左右逢源了嗎?” 闌珊聽著大家的議論,猶豫要不要這會兒進去掃掃他們的興,不料有個聲音先從背后響起來:“都沒事兒干了是不是?誰要閑的發慌,那就滾去感因寺給我監工去!” 是江為功不知何時居然出現在闌珊身邊,里屋的眾人看見他們兩個,慌忙都各就各位去了。 江為功這才回頭對闌珊笑道:“舒所丞啊,你總算來了。來來,快跟我進來?!?/br> 闌珊隨著他入內,到了他的公房中,江為功有些鬼祟地把自己的房門掩了,笑道:“你不要把他們說的放在心上……實話告訴你,我覺著你做的好極了!” 闌珊看著他關門的樣子本正有些疑慮,聽了這句才笑道:“我以為江大人要痛斥我呢?!?/br> “什么痛斥!我哪舍得痛斥?”他高興之余聲音不由大了些,又忙放低,“整個工部上下,幾乎都把溫郎中當菩薩似的供著,誰敢去得罪他?之前你鬧的那場,真叫人痛快!” 闌珊想起那天張先生領她去的時候,江為功正給溫益卿痛斥,多半是因為這個,當下苦笑道:“小人也是一時莽撞,以后是不敢了的?!?/br> “怕什么呀!”江為功叫道,“別人怕他,你用不著呀!” 大概是看闌珊眼神中帶著疑惑,江為功道:“他給人捧在手掌心里,是因為他背靠首輔大人,又是駙馬爺,可你也不差啊,你同樣也是首輔大人的師弟,比他還名正言順呢!他難道還敢欺壓你?” 闌珊發現這位江所正大概是真的給溫益卿欺負的太過了,居然比她更盼著天下大亂。 江為功嚷了這句,把胖胖的身子塞進太師椅里,又讓闌珊坐,才嘆道:“你是才來不知道,這個人吧,他太不近人情了,還算是計大師的關門弟子呢,我看早就把先生的所傳拋到腦后了!” 闌珊本想借故告辭,聞言不由坐了:“這話怎么說?” 江為功趴在桌上,小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她:“遠的不說,就先前感因寺的工程,前前后后失蹤了三個工人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也不可能是逃走,其他工人說是有妖怪作祟,都不敢開工,我能有什么辦法?是!他溫大人的命的確比別人要金貴,但那些工人也不容易,人家命雖然賤一些,可每個人家里不是也有上下老小的?我難道明知道危險還催著他們去送死?他倒好,前兒你也聽見了,倘若我還辦不成,是要革去我的官職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闌珊等他發泄完了,才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br> “我們的頭可以低,你可不能,”江為功期盼地看著闌珊:“聽我的話,以后繼續懟他!不要停!” 闌珊心中大樂,自己這位上司倒是個有趣的人,至少目前……跟她還算是“志同道合”。 闌珊便含笑道:“江大人是我的直屬上司,上司的話一定是要聽的?!?/br> 江為功的眼睛里突然冒出星星,他如發現天才般地看著闌珊,幾乎要喜極而泣似的:“小舒啊,我、我真的跟你相見恨晚??!” 兩個人正順利地推心置腹,外頭門給敲響,有人道:“江大人,溫大人那邊叫你?!?/br> 江為功滿面紅光神采飛揚的,突然聽了這句,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般,他愁眉苦臉地抱怨:“聽見了沒有?又來了!我簡直是他隨傳隨到的奴才!” 闌珊正要安慰他幾句,那傳話的侍從隔著門又道:“溫大人還說……讓新來的舒所丞一塊兒去?!?/br> 江為功神奇地從太師椅里彈出來:“去去去,一塊兒去!”他整整衣裳,昂首挺胸,簡直有點兒迫不及待。 作者有話要說:小趙:哼,難道本王的情話不溜嗎? 西窗:我給主子打666! 小江(擦淚):蒼天有眼,苦盡甘來! 闌珊:組團去打怪嘍! 工部眾人:全員進入看戲模式~~ 第35章 這么多年來,自詡為工部有為青年的江為功,第一次感覺到被召喚去溫益卿的公房是如此令人身心愉快甚至迫不及待的事兒。 在此之前他都是以一種悲慘的上刑場的姿態前去面見溫大人的。 但今日顯然不同,因為他終于得到上天垂憐,賜了救星,那就是他身邊這位看起來同樣年輕有為的舒闌珊。 其實平心而論,第一次看到張先生帶了闌珊來的時候,江為功的想法跟溫益卿是差不多的。 眼前的這個人看著太年輕不說,臉太嫩,太白,太……身形也嬌弱,不能說女孩兒氣,就只說是太過秀氣好看了些吧,仿佛只要換件錦衣,就是個嬌生慣養世事不知的公子哥兒。 總歸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能在工部吃苦干事的人。 可沒成想下一刻就驚飛了他的眼睛。 這個看起來綿軟面嫩的舒闌珊,居然成了工部上下第一個敢直面沖撞溫益卿的人。 可把江為功激動壞了,闌珊的形象在他心中猶如稀世寶貝,勝過工部任何人,畢竟就算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見了溫益卿都得低聲下氣,只有這位舒所丞,外表女孩子一樣,內心卻如此生猛。 江為功甚至隱隱地有一種莫名幸災樂禍的預感,他溫益卿在工部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同時喜極而泣,自己在工部總算要熬出頭了。 眼見溫益卿的公房將到了,江為功感慨萬千,忍不住落下了一滴喜悅的眼淚,他難以按捺激動的情緒,猛地站住腳回頭脈脈含情地看著闌珊:“小舒,以后我全靠你了!” 闌珊看著這個胖胖的家伙,莫名之際又有些好笑。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大眼瞪小眼惺惺相惜的樣子被不少工部的差員捕了個正著。 這時侯的江為功跟闌珊還不知道,他們兩個這般奇特的組合,將很快擁有一個不遜于“工部二成”的稱號。 ——“工部二呆”。 在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這個響亮而獨特的稱呼會跟“工部二成”一樣熠熠生輝。 雖然心底已經開始有底氣的囂張跋扈,可進溫益卿公房的時候江為功還是處于本能地低了頭,換了平日小心翼翼受氣包的臉色。 饒是如此,溫益卿第一眼瞥見這兩人進門的時候,仍是敏銳地察覺了江為功身上氣息的不同。 “江所正,”溫益卿端坐在官帽椅上,挑了挑眉,“你今兒好像容光煥發啊?!?/br> 江為功一驚之下竊喜,抬手在圓胖的臉上撫過,情不自禁地說道:“多謝郎中夸贊,興許是卑職用的擦臉膏比較好,是景玉樓新出的一種香膏,你要的話我那里……” 眼睜睜看著溫益卿的臉色沉了下來,江為功立刻住嘴。 溫益卿冷笑:“你還挺知道保養的,臉皮養的這樣嫩,是不是就舍不得出去工地現場風吹雨淋了???”說到“臉皮嫩”的時候,還特意淡淡地掃了他身邊的舒闌珊一眼。 江為功見了他就天生的緊張訥言,這會兒便心虛地往旁邊偷瞄。 闌珊在江為功身后一步之遙,她本是懶得再看溫益卿一眼的,聽到這里也忍不住抬眸。 卻正巧跟溫益卿瞥過來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溫益卿看著她不以為然的眼神:“怎么了舒丞,你有不同看法?” 既然他問了……闌珊拱手道:“郎中見諒,可是以卑職看來,官員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另外留意整肅儀表,不失官體,自也是無可厚非?!?/br> 江為功聽見,果然舒心多了,低著頭偷偷地露出寬慰笑容。 溫益卿道:“是嗎?好冠冕堂皇的說辭??赡阋仓老纫龊梅謨戎?,那你不如問問你這位‘儀表非凡’的上司,我交代他的分內事他完成了多少?!?/br> 江為功著急:“郎中,感因寺那工程的確棘手,之前順天府勘查都找不出緣由,我覺著……” “你覺著工程就得因此終止,或者你覺著你可以向皇后娘娘交代?!?/br> 江為功縮起脖子:“卑職當然不敢,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讓我向上頭稟報,說你那些怪力亂神的搪塞之語?” 江為功想辯解,又實在不敢,便咬住舌頭。 溫益卿道:“今日你給我出城去感因寺,一日不順利動工,你一日別回來!” 江為功目瞪口呆:“郎中?!” “你不愿意?”溫益卿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卻藏著不容分說:“在其位謀其政,你要是連這點兒差事都做不好,那就回家去繼續保養你的臉吧!” 江為功的臉開始抽搐。 “至于你……”溫益卿又看向闌珊,“你倒是個肯為你上司出頭的,只不過有些事只靠嘴上功夫是不行的,首輔大人不遠千里將你接到京城,甚至連榮王殿下都格外關切,你的千金貴體不敢有損,還是回營繕所去乖乖呆著吧?!?/br> 溫益卿說完后,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闌珊做了個揖,不卑不亢地說道:“多謝郎中照拂,不過溫郎中這份以己度人的心思未免太多余了,雖都受著首輔大人跟榮王殿下的關照,但小人跟大人您可是不一樣,小人沒有大人那樣好命,不能一步登天以勢壓人,只能踏踏實實的辦自己的差事,憑自己的本事在工部立足,畢竟小人的結發妻子……不過是個出身寒微的小戶人家女子?!闭f到最后,她很遺憾自己沒能尚公主似的搖頭。 溫益卿的臉色刷地又變了:“舒闌珊!我看在兩位貴人的面上才對你客氣三分,你最好別不知好歹,變本加厲!不要以為我不敢處置你!” “大人當然敢,聽說大人在工部地位超然,除了尚書外,連侍郎都要讓大人一頭,”闌珊嘆了口氣,“可我這個人脾氣有些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有人若想打我的臉,我自然要打回去才成?!?/br> 說到最后的時候她坦然地抬頭,雙眼微微含笑地看著溫益卿,不是挑釁,而是篤定。 方才是溫益卿先嘲諷她是仗著楊時毅跟趙世禛的勢力,“千金貴體不敢有損”,所以闌珊便報以顏色,同樣出言嘲諷。 溫益卿當然明白,他盯著闌珊忖度片刻,忽地一笑:“好啊,本官本是因為別人的囑托好意照料你,沒想到你竟誤會了、不領我的情,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徒勞,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踏踏實實辦事,憑本事在工部立足嗎?既然如此,這次江所正前去感因寺一行,你便陪同吧,一來可以施展你的‘大才’,二來也正好成全你維護你的直屬上司的忠心,你說,本郎中這樣安排,是不是苦心孤詣,你可滿意?” 江為功聽著闌珊跟溫益卿針鋒相對,果然不負他望,懟的解氣。 他不敢抬頭,臉朝地笑的眼睛都不見了。直到聽溫益卿說讓闌珊跟他一塊去感因寺,江為功才猛地抬頭:“溫大人……這個怕是不合適吧?” “怎么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