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衙差們都知道他脾氣火爆,嚇得都縮頭后退,不敢還嘴,且又看見闌珊也在場,他們雖然好八卦愛亂嚼,但畢竟向來跟闌珊也處的極好,如今給人捉了個現行,很是不好意思。 王鵬暴跳如雷,闌珊卻走了過來,此刻她已經平靜下來,非但不惱,反而笑道:“王捕頭不必動怒,反正不是真的,隨他們說就是了?!?/br> 闌珊又笑看這些捕快們:“只不過你們也太大膽了,我聽見倒沒什么,可要是給王爺的人聽見了怎么辦?他們可不像是我一樣?!?/br> 大家面面相覷,本能地覺著闌珊要向趙世禛告狀,慌忙求饒:“舒監造見諒,我們知錯了,且不是我們,是他們傳的……” 闌珊忙道:“這種荒唐不堪的事兒我左耳朵聽見右耳朵便出了,沒那個閑心再去跟別人說,何況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干嘛要去巴巴的自取其辱?不過你們若真知道錯,就聽我一句勸,非常時期,還是少說一句吧?!?/br> 眾衙差很是慚愧,王鵬從旁說道:“就該給他們一點教訓才知道疼,居然敢在這里嚼舌,難道不知道榮王殿下是何等身份?我看你們這幫王八蛋簡直是在扯老虎尾巴,戳閻王鼻子!把命鬧著玩兒呢!” 大家都深深低頭。闌珊笑道:“罷了,都快散了吧?!?/br> 她邁步往內去,其中一名衙差鼓足勇氣道:“舒監造,你是來見知縣大人的嗎?” 闌珊道:“我有事求見榮王殿下?!?/br> 那人其實也猜到了,所以才大膽問的,此刻忙回答:“舒監造不必多走這趟了,榮王殿下一早就起駕了,聽聞是去了舊溪草堂?!?/br> 闌珊一怔之下,忙道了謝,轉身往舊溪草堂去,王鵬喝住她,命人去雇了一匹驢子,載著她往舊溪去了。 目送人走后,王鵬又狠狠地訓斥這些衙差們:“你們看看舒監造的為人,那些混賬話你們怎么好意思也跟著傳,非但自己不該亂說,聽見別人說這些,你們就該上去痛打!一幫狼心狗肺的東西!也不想想,若不是舒闌珊是個真好心的,只要他稍微在榮王殿下面前說上一句,你們的還能留著那吃飯的狗頭嗎?就只會欺負一個好人而已,哼!以后還有誰敢嚼蛆編排,就來問問我的拳頭!” 大家都真心誠意的悔改,齊聲連說再也不敢。 闌珊騎著驢子,顛顛兒地來到舊溪草堂,遠遠地就見趙世禛的馬車停在那棵大柳樹下。 她甚至看到了西窗跟飛雪的影子,那兩人顯然早就發現了她,只是看著闌珊背著小包袱騎著毛驢的英姿,兩個人的神情各自異樣。 西窗嘆為觀止:“我的天神,怎么每次見到他,都會這樣令人‘驚喜’?!?/br> 飛雪一笑不語。 此刻闌珊已經騎著驢子來到跟前,她許久不曾騎過了,未免有些cao縱不當,眼睜睜地就過了車駕,她勒著繩子喚了好久,那驢子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來。 闌珊有些笨拙地從驢背上滑下,扶了扶頭頂的束發幅巾,回頭微微地欠身行了個禮,問道:“請問殿下何在?” 西窗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見她雖然仍是一襲麻布袍子,簡單的黑色朱子巾,但巴掌大的小臉兒,膚色勝雪,且眉清目秀,雙眸瀲滟有光。 真是白瞎了這幅好皮相!暗暗磨牙,西窗道:“你的臉皮怎么這樣厚,賴上我們主子了不成?還巴巴地追到這里來?” 闌珊一愣:“公公見諒,我因為有一件急事,所以才……” “住口!”西窗不等她說完,立刻嚷嚷道:“你能有什么急事?我告訴你,就算昨晚上有什么,那也不代表是什么,我們主子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明兒一走,跟你永無交際,勸你還是趁早兒滅了那份癡心妄想!” 闌珊呆呆地看著西窗,有些懷疑是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西窗又努著鼻子,鄙夷地哼道:“自個兒老婆孩子都有了,還做這種勾當,也不羞!” 聽了這句,闌珊才確信她并未以小人之心度西窗之腹。 想起縣衙門口那些人的話,闌珊知道是昨晚在萬府那一場,讓眾人誤解了,西窗護主心切,遷怒于她也不足為奇。 她只是覺著有些好笑,就算這些人信不過她,怎么就認定了榮王殿下會是那樣“葷腥不忌”的人呢? 一念至此闌珊突發奇想:還是說榮王殿下的品格本就不算太高,甚至曾有過前科?所以連貼身如西窗,都立刻相信了萬府之夜,他尊貴的主子的確跟她發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內情。 正浮想聯翩,耳畔聽到汪汪地犬吠聲,舊溪草堂門口,是洛雨帶了阿黃阿白跑出來,向著闌珊招手:“舒哥哥,你來!” 闌珊只好向著西窗跟飛雪點點頭,牽著驢子往前走去。 西窗氣不忿,跟著走前兩步又給飛雪攔下,他看著闌珊的背影氣憤的說:“憑什么我們只能等在這里,他卻大搖大擺地進去了?還、還有那頭驢!” 闌珊跟著洛雨往草堂走去,洛雨道:“你是來見先生的呢,還是別的事?” “我其實是有事尋榮王殿下?!?/br> “原來是這樣,榮王殿下才來了不多時,正跟先生在里頭說話呢。先生也不叫我伺候,還是阿黃阿白來報信,我才知道你來了?!甭逵暾f著便幫闌珊把驢子接過去,“要是你的話,先生該不會說什么吧,我幫你把驢子拉到后面讓它吃草,你自個兒進去吧?!?/br> 當下兩個人分開,闌珊自己進了草堂,沿著小徑往內而去。 晏老之所以選擇在舊溪這邊隱居,便是貪圖這里環境清幽,進了草堂,如同世外桃源,雖然是秋季,在滿園的花草之中,仍舊有蜂蝶飛舞。 闌珊且走且想著,既然兩人正在說話,自己倒不便貿然去擾,不如在外頭且等一陣兒。 她這樣想著,就想先去院子里的棲木亭里先坐片刻。 才走了十數步,將到亭子的時候,卻有說話聲音傳來。 她止步側耳聽去,忽然怔住,原來正是榮王殿下跟晏老兩人,——是洛雨沒說清楚,闌珊還以為他們在堂內,沒想到卻是在室外。 闌珊不想偷聽,當下轉身。 “殿下說的不錯,”晏老的聲音透過重重的花木傳來:“闌珊的確如此求過我?!?/br> 竟是跟她有關! 闌珊止步,有些詫異地回頭,眼前花木蔥蘢,仿佛是天然的屏障,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趙世禛說道:“那可真是可惜了?!?/br> “有何可惜?” “我原本覺著,以舒監造的才干,只留在此地委實有些屈才?!?/br> “哈,”晏老笑了聲,道:“聽王爺的口吻,像是要抬舉她呢?” “可惜,舒監造似乎是個淡泊名利之人,他連首輔大人的邀約都能辭了,自然也并不把本王的抬舉放在眼里?!?/br> 晏成書又笑了一聲:“多謝殿下青眼,只是我這個小弟子,才能是有一點的,只不過若是要當好官,自然并不只是靠著才能,她于人際之上毫無經驗,性子又軟,放她出去我也很不放心。何況,老朽再說一句不中聽的,老朽畢竟已經有了個當首輔大人的弟子,夫復何求?至于闌珊么……我只想她守在我的膝下,權當我的半子,伴我過這殘生,平步青云之類的,還是交給楊時毅那樣的人吧?!?/br> 這話說的很通透了。 沉默了片刻,趙世禛道:“老先生的話,跟舒監造拒絕我的話如出一轍,聽你們的口氣,好像只要放舒監造出去,必然就會大禍臨頭似的……這未免太過杞人憂天了吧?就如同子女大了,自然要放他們出去闖蕩,不經歷些風風雨雨的磋磨,如何能夠練成一雙鐵翼,一輩子窩在長者的蔭庇之下,空有一身才華無法施展,不覺著遺憾嗎?” 晏成書道:“也許,但跟留下遺憾相比,老朽覺著命更要緊?!?/br> 趙世禛沉吟:“那倘若本王可以向老先生許諾,只要為我所用,必然保舒監造無礙呢?” 花木之外,闌珊微微震動,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撥開遮著眼前的那叢黃姜之花,在玲瓏重疊的熾黃花瓣之中,前方棲木亭中,有一張容顏在花影中若隱若現,清俊貴雅如許。 晏老并沒有回答。 趙世禛道:“莫非老先生不信本王的話?” “不不,老朽豈敢,王爺的話,自然是一言九鼎,”晏成書仿佛隨口的玩笑:“但是……老朽再說句難聽的話,假如、有朝一日她犯下滔天死罪呢?” “這,”趙世禛笑的漫不經心,“莫非他要謀逆?” “殿下,這玩笑可開不得?!?/br> “不是玩笑,只是一種可能,就如同老先生你自己方才給的假設,”趙世禛緩緩轉頭,目光掃過眼前大片盛開的姜花,“本王不妨留這句話在你跟前,——就算舒闌珊謀逆,我也能保?!?/br> 就在趙世禛目光掠過姜花的時候,闌珊下意識地就松開了握著花枝的手。 原先給壓著的花朵搖曳起來,將榮王殿下的容顏晃的迷離。 但是他的話卻如此鮮明而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甚至依稀給了她一種錯覺,好像,趙世禛最后這句話并非是對晏成書說的,而是——對著她。 闌珊后退一步。 她聽見晏老說道:“殿下果然是膽識過人,只不過這些話,僅限于舊溪草堂中罷了?!?/br> 闌珊并沒有再聽下去。 她知道晏成書絕不會同意自己離開,更加不會同意自己跟著趙世禛。 畢竟,這種行徑很像是“送羊入虎口”。 她離開了舊溪草堂,突然想起驢子沒有取,忙又返回。 卻正遇到趙世禛獨自一人負手迤邐而出。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面上毫無詫異之色,就好像早就知道她等在這里一樣。 趙世禛道:“隨我來?!?/br> 盡量無視西窗憤怒的目光,闌珊一頭鉆入趙世禛的馬車里。 呆坐了片刻,她手忙腳亂地先把包袱解開:“這是殿下的袍子,完璧歸趙?!?/br> 趙世禛“嗤”地一聲:“好個完璧歸趙?!?/br> 闌珊愣了愣,略有些不自在,但她很快克服了這種感覺:“殿下,我有一件要緊大事!” “哦?” 闌珊把那具無頭尸體的事情說了,道:“我方才去看了眼,那個人、那個沒有頭的人,看衣著分明……是……” “是東宮司議郎?!辈坏人f完,趙世禛已經給出答案。 闌珊目瞪口呆:“真的是他?” 趙世禛笑的怪異:“自然了?!?/br> “可……”闌珊有些膽寒:“是殿下叫人做的嗎?” “我只讓人除了他,沒想要砍去頭顱拋尸荒野?!?/br> “那、那又是何人?”闌珊心顫。 “是想要留下警示給本王的人?!?/br> “警示?”闌珊想不通,“是、是東宮的人發現殿下護著我,所以……” “正好相反,并非東宮?!?/br> 闌珊徹底懵了。 “你該高興才是,”趙世禛似笑非笑的,“之前本王還擔心有人不長眼的會傷到你,可從此之后,你已經無礙?!?/br> “殿下,我、我不明白?” 趙世禛淡聲道:“楊時毅的人到了?!?/br> 闌珊窒息:“是他的人?” 內閣的力量自然不容小覷。 趙世禛在此地盤桓了這樣久,內閣自然早收到風聲,絕不會按兵不動。 他們知道東宮司議郎是為除掉舒闌珊而來,卻不明白為何趙世禛竟會殺了他。 但是私殺東宮記名官員,卻是大罪。是以他們找到尸體,取頭曝尸,是想傳信給趙世禛,以此要挾他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