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趙世禛似也沒料到這樣,原先搭在欄桿上的右臂一探,本能地在她的腰間輕輕地一攬。 已經入了秋,闌珊又怕冷,所以素來穿的衣物都比別人厚些,又因為今兒是來赴夜宴的,阿沅怕她受寒,臨出門又多添了一件薄夾襖。 可就算如此,趙世禛手之所及,卻情不自禁心頭一愕,只覺著她的腰異乎尋常的細,他這樣攬人在懷,竟還有種不踏實之感,下意識地想要多用幾分力抱緊些。 平日里闌珊穿衣并不系外帶,只寬寬綽綽的一領袍子從頸到腳。若是系帶,里頭必然襯著幾件厚些的棉衣,不為別的,就是因為腰太過纖細,怕系著更加顯露出來,平白多一點不便,且給王鵬等口沒遮攔的看著取笑。 今晚她自然也是一件漿洗的很干凈的蒼青色麻布長袍,這麻布有個特性,就是比較硬挺,它不像是棉布一樣柔軟顯身材,麻布穿在身上若不去揉搓的話,看著就很是板正,也能夠很好的把闌珊的腰給遮起來,整個人看著從頭到腳都是直直板板的,絲毫不顯山露水。 此刻給趙世禛抱入懷中,那腰線給他勒著便深陷下去。 闌珊大驚失色,感覺幾乎要坐到他的懷中去了,整個人便不顧一切地猛烈掙扎起來。 趙世禛正在詫異于她的腰居然……超乎自己的原本所想,就這樣微怔的瞬間,就給闌珊胡亂揮動的手在臉上打了一下。 眼睛似乎給她的袖子掃到了,有些刺痛。 同時還聽見“噗通”一聲,像是有東西落地。 趙世禛雙眸一閉,手上自然也隨著松開了。 “舒闌珊!”趙世禛厲聲。 闌珊正在地上摸索掉了的東西,抬頭卻見趙世禛單手遮著眼睛。 她回憶方才自己手忙腳亂的,手指好像不知戳到什么東西,原來是榮王殿下尊貴的臉。 她心頭一涼知道闖了禍,急忙跪地:“請殿下恕罪!” 卻就在這時候,門外有腳步聲響,原來是飛雪跟西窗兩個姍姍來遲。 門口處兩人見是如此情形,飛雪還罷了,西窗的眼睛瞪得如同一只夜晚的貓:“主、主子!這……” 只是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給飛雪拽著,飛快地從門口消失了。 闌珊起先聽見西窗的聲音,還懷著僥幸覺著是救兵到了,沒想到救兵只露了個臉就潰退無蹤。 倉促中她瞥向趙世禛面上,果然發現他的右邊眼角的確有一些紅,像是給她撓傷了的。 闌珊心頭一窒。 她在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會遇到榮王殿下,那還不如跟葛梅溪多相處一會兒呢。畢竟兩害相權取其輕,跟趙世禛相比,葛公子儼然人畜無害起來。 趙世禛看著瑟瑟發抖的闌珊,手指在眼角輕輕抹過,眸色幽沉。 “你手中拿的是什么?”趙世禛盯著闌珊抱著的東西,“總不會是事先準備了暗器吧?!?/br> “不不!”闌珊慌忙分辯:“這、這是小人剛才從酒桌上拿的、東西?!?/br> “什么?”趙世禛聞所未聞,直到嗅到一絲rou菜的香,他差點驚笑:“混賬東西,你又干這種事!” 罵了這句又意識到,整天的想方設法往家里弄吃的,為何腰還是那樣細,rou都吃到哪里去了? 闌珊無話可對。 可不是嗎?從第一次跟他見到就打了包,到了淳縣還不忘從飯桌上帶些“土特產”,雖然中途給刺客們截了糊,如今更是變本加厲。 但最厲害的是,居然每一次都給他捉了現行。 闌珊訕訕地:“讓殿下見笑了……” 趙世禛真的要“見笑”,幾乎把眼角的痛都忘了,自然也無法再生氣。 便喝道:“起來吧?!?/br> 闌珊意外,這是饒恕她了嗎?她半信半疑地站了起身,還不忘趕緊的把那包吃的又努力塞進袖子里。 趙世禛瞧見她的動作,慶幸方才掃到自己眼睛的是她右手,不然的話給這么一包東西捶過來,——以后若給人知道他堂堂榮王殿下差點被一包殘羹剩飯毀了容,那可真會笑死半城的人吧,也算千古奇談了。 趙世禛嗤了聲,道:“想來卻都是本王自作自受。兩次跟你玩笑,兩次被你所欺。哼,都說你膽小怕事,性情溫和……” 想到她馬車中失控時候耀眼的怒意,小樹林里的不卑不亢反唇相譏,還有…… 趙世禛道:“先前聽人說,你還打了你的‘娘子’?” 闌珊有些跟不上趙世禛的思維了:“殿下、怎么也知道了那件事,那其實是個誤會?!?/br> “誤會?”趙世禛似乎很感興趣,“那你告訴本王,是因為什么誤會能讓你動手打人?” 真相當然不會告訴他。只是現編借口一時也想不到,又怕編的拙劣給他看破,當下闌珊只含糊道:“都是些夫妻們的瑣碎小事,不好跟殿下細說的?!?/br> 趙世禛靜靜地看著她,并沒有追問,就在闌珊松口氣的時候,趙世禛說:“后日本王就要回京了?!?/br> “真的?!”闌珊大喜過望,脫口而出。 她口吻里的驚喜如此明顯,趙世禛雙眸瞇起:“這么盼著本王走?” 闌珊倒吸一口冷氣:“小人是、是沒有想到殿下這么快就要走?!?/br> “沒有辦法,京內催的急?!壁w世禛長吁了聲。 闌珊因為要彌補剛才那不加掩飾的喜悅之情,便愁眉苦臉地也跟著嘆了口氣:“是啊,殿下畢竟是日理萬機之人,哪里會總是呆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呢,不過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啊?!?/br> 趙世禛看她竭力地裝模作樣,隱隱竟有些牙癢:“你若是不舍得本王,倒也有個兩全齊美的法子?!?/br> 什么?闌珊嚇得不敢做聲。 偏偏他說:“你怎么不問本王是何法子?” 闌珊勉為其難地:“小人只是不敢亂問而已,那不知、是何良策?” “很簡單,你跟本王走?!?/br> 闌珊體會到了什么叫冰火兩重,后悔自己演的太過逼真。 “殿下、又跟小人開玩笑了?!彼读藭汉?,強笑。 “誰跟你玩笑,本王說過了,大事上從無玩笑?!?/br> 闌珊生恐他當了真,忙拱手道:“殿下,小人不過是未入流的末等小吏,亦無驚人的才華,殿下如此,卻是折煞小人,萬萬使不得!” “你在推辭?” “并不是推辭,只是、只是小人自忖擔不起殿下所望?!?/br> 夜色中,趙世禛的眼神略見冷意:“晏老跟你說過了吧?!?/br> “說什么?”闌珊不解。 “楊時毅……咱們的首輔大人,仿佛也是求賢若渴啊?!?/br> 他說著一揚首,側顏之后,正是清朗夜空,一輪皓月冉冉在彼,明亮的光輝落在他的臉上,光芒柔和,看著卻有幾分孤孑清冷的落寞。 闌珊幾乎又跪在地上。 她不蠢,趙世禛的話說的隱晦,可是話中的意思,顯然是知道了楊時毅想讓她上京的消息。 “王爺!”闌珊有些害怕了,東宮跟內閣勢若水火,之前司議郎因為她跟楊時毅的關系,恨不得殺之后快。 趙世禛的心意她有些拿捏不透,可是方才他居然有意招攬自己上京,且不似玩笑,他又知道楊時毅的用意,這是想跟楊時毅來爭自己嗎?若是她拒絕了,那么…… “我、”闌珊竭力讓自己鎮定,心中極快地想了一通,“我曾經甘愿做王爺的人,自然是再無二心的。只是小人、是微末之才,且一直在太平鎮住的習慣,家小恩師也都在這里,小人著實無意去什么京城繁華地方,那種地方也不是我這種人能呆的……” 闌珊一邊想著,一邊艱難地表達,正說到這里,趙世禛問:“為何這么說,難道、你怕京城?” “京城,京城臥虎藏龍,且自古有云‘京城居大不易’,小人只是一只飄零山雀,無根無底也沒有驚世才華,去了那里的下場可想而知,”闌珊口中發澀,“小人也不瞞殿下,首輔大人的確曾寫信給晏老,但是小人已經跟晏老明確說過,絕不會進京。所以殿下……” 闌珊是想讓趙世禛放心,自己雖然不會答應他的要求,卻也絕不會跟楊時毅同黨,是想讓趙世禛高抬貴手的意思。 趙世禛笑了笑:“你哪里是沒有根基,勞動首輔大人親自寫信要人,你若進京,自然有楊時毅為你的靠山。這可是千萬人求不得的登天之梯?!?/br> “小人沒有登天的野心!”闌珊皺眉,幾乎是咬牙說道:“小人樂得在此地終老殘生?!?/br> “可是楊大人心思深沉,他欲得的人,只怕輕易不會放手?!?/br> “話雖如此,但晏老畢竟是楊大人恩師,只要晏老不肯答應放我,楊大人礙于此情,未必就敢為難?!?/br> 此刻慢慢地夜深了,外頭靜的非常。 墻根兒的促織卻在高唱,聲音顯得極為響亮。 趙世禛良久沒有開口,似乎在忖度闌珊的話有幾分可行。 半晌,趙世禛緩聲又道:“工部人才濟濟,我來此地特去拜會晏老,正是因為覺著他是值得本王如此的人,除了晏成書,還有一個人是本王真心欽佩的,你可知是誰?” 闌珊心一跳,早就明白了,卻道:“小人不敢妄自揣測?!?/br> “這如何是揣測,你去坊間問三歲小兒,只怕他也知道,”趙世禛瞥著闌珊低垂的臉,“工部二成,除了一個晏成書,還能有誰?” 闌珊咬了咬唇:“是、是計……”父親的名諱就在嘴邊上,卻千鈞重似的,喊不出來。 趙世禛道:“是啊,就是計成春,國手天開計成春,本王在舊溪草堂跟晏成書說過,可惜了,計成春居然竟后繼無人?!?/br> 大概是在風里站了太久,闌珊身上有些冷意,她強忍著眼角濕澀之感:“沒想到殿下如此推崇計、計老先生?!?/br> 趙世禛道:“我向來欽佩那些有真才實干的人,難道你還不知嗎?若你徒有虛名,本王又何必三番兩次費心保你?!?/br> 闌珊猛然抬頭。 燈影跟月光之下,她的雙眼泛紅,眼神卻極清澈無邪的,像是星光跟月影落在了這雙猶帶幾許天真的眸子里,令人心旌神搖。 趙世禛不得不調轉目光。 闌珊深深呼吸:“方才,王爺說計老后繼無人,可……可是據我所知,老先生似乎還有一個嫡傳弟子,難道王爺忘記此人了嗎?” “你是說溫益卿?”趙世禛立刻說。 這個名字沖入耳中,帶給闌珊的,是昔日的隱痛。她點頭:“正是此人,世人皆知他是老先生親傳弟子,且如今也在工部擔任要職?!?/br> “他嘛,”趙世禛的口吻里多了一絲冷意,又仿佛是幾分淡淡的鄙?。骸氨就鯇λ臑槿擞兴A??!?/br> “為人?”闌珊疑惑。 趙世禛哼道:“為了攀龍附鳳,不惜害死自己的結發之妻,這種人,不值一提?!?/br> 闌珊身子一晃。 在趙世禛的注視下,闌珊只能步步后退,將似乎失去了知覺的身子靠在旁邊的柱子上。 “你怎么了?”趙世禛盯著她,“臉色如此蒼白?!?/br> 闌珊本是得掩飾幾句的,可是趙世禛剛才那句話的殺傷力太大,叫她無法招架。 她只能極力扭頭看向欄桿之外:“小人、一向怕冷,大概是站了太久,有些難以禁受……” 話音未落,趙世禛已經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