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親手為客人沖泡過咖啡了。他已經是個徹底的老板，一個管理者。

    呆在店里卻不需要親手為客人沖泡咖啡，很沒意思，他懶得去。

    當店長向他提議招一個工讀生，賀丞逸腦中下意識的想法是，最好找個什么都不會的，好讓他有機會手把手親自教導，過個癮。

    那年輕人賀丞逸一共也只在面試時見過一次。

    工讀生流動性大，一般做不長久，對專業性沒要求。招聘目的，只是需要點單結賬之類的服務員，并不需要他學會沖泡咖啡。賀丞逸在面試時問他，對這些感不感興趣，想不想學，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熱情回應。

    賀丞逸滿意極了，當場拍板。他對這位小朋友印象頗佳，覺得對方聰明伶俐，看著乖巧嘴也甜，很討人喜歡。

    萬萬沒想到，這位外表純良的的小朋友性格如此火爆，上班不到一個星期，竟已和客人起了沖突，大鬧天宮。

    賀丞逸趕到店里的時候，幾位當事人已經被警察帶走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店長也跟去了，門口掛著停止營業的標識牌，只有一個女服務生正在忙著打掃。

    賀丞逸觀察了一圈，松了口氣?，F場看著夸張，真正被破壞的東西倒是不多。店里每張桌上都擺有裝飾用的花瓶，有幾個被打破了，碎在地上。他見女服務生用手去收拾碎片，連忙把人喊住了，給她找了雙烘焙用的厚手套，叮囑她用完了一起丟掉。

    他沒空幫忙，因為得趕著調出監控視頻拿去警察局。其他人沒權限，看不了。

    公安局離得近，步行過去只要十分鐘。

    才剛一進去，他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店長和那位惹了禍的工讀生。兩人表情都很僵硬，低頭坐著，氣壓極低，并不交談。注意到他后，店長立刻站起身來，而他身邊的工讀生則是一臉心虛，整個身子緊緊貼在了椅背上。

    賀丞逸剛要開口，突然止住。

    “就他??？”背后不遠處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這就是你的欣賞水平嗎鄒瞬？”

    賀丞逸轉過身去。說話的是一個外表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穿著氣質都吊兒郎當的，長得倒是挺帥。

    這人說話的同時抬著手，指尖往賀丞逸的方向戳。

    “??？”賀丞逸茫然極了。

    等他終于回憶起來鄒瞬就是那個工讀生的名字，面前年輕人再次語出驚人：“他cao你比我cao你更shuangma？”

    頓時，整個大廳里所有人的視線都投了過來。

    那人還指著他，賀丞逸被迫成為全場的焦點。他在遲疑中也抬起手來，指向自己，問道：“我？”

    剛才還貼著椅子一臉心虛的鄒瞬猛然跳了起來，沖著那人大喊：“關你屁事！”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聽見sao動，一旁的警察同志趕緊跑過來，“怎么著剛才沒夠還想在這兒也打一架？”

    “這是我們老板，”店長趕緊開口，“他把監控視頻帶來了！”

    賀丞逸小聲問他：“到底怎么回事??？”

    店長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古怪起來。

    賀丞逸又往鄒瞬的方向看。這小朋友根本不敢和他對視，眼神游移，臉上就寫著心虛兩個大字。

    有了監控，事件過程一目了然。

    那年輕人和鄒瞬明顯是舊識。鄒瞬拿著菜單過去讓他點單，兩人打上照面后明顯都愣了一下。之后，也不知是說了些什么，那年輕人情緒逐漸失控，很快兩人開始大聲爭執，進而推推搡搡。幾分鐘后，年輕人毫無預兆動手砸了擺在桌上的花瓶。鄒瞬明被了一跳，可半點不慫，于是戰事升級。

    所幸桌子掀了椅子踹了，拉架及時人都沒怎么傷著。從監控看先動手的是那個年輕人，鄒瞬屬于積極應戰。

    整場戰斗動靜很大，傷害較小，夠不上什么處罰標準，口頭批評教育了事。

    警察問賀丞逸損失數額，說可以幫忙協商讓那兩個打架的進行賠償。

    賀丞逸猶豫了片刻，表示算了。

    他記得鄒瞬前些天來面試的時候可憐巴巴跟他說，來打工是為了掙生活費。這點數字對賀丞逸而言并不至于心疼，但對剛滿十八歲就失去家庭經濟支援的大學生來說，則要顯得沉重許多。至于另一位當事人，他也懶得再多做糾纏。

    走出公安局，那個火爆的年輕人已經冷靜了許多。但他對剛放了他一馬的賀丞逸依舊不怎么友善。

    “我看你們能好多久，”他皮笑rou不笑，“你就等著這婊子綠出你一片天吧?！?/br>
    賀丞逸還沒反應過來，一邊的鄒瞬破口大罵：“我綠你媽了個——”

    最后一個字還沒噴出口，警察同志跑了出來：“你們干什么？”

    “沒事沒事，”賀丞逸沖著警察尷尬地笑了笑，攬住依舊在炸毛的鄒瞬快步往前走，“有我們看著呢，小孩子拌嘴罷了?！?/br>
    鄒瞬被他帶得蹌踉了幾步才跟上，皺著臉想說話，看了他一眼后又咽了回去。另一邊那年輕人見狀輕聲罵了一句，轉過身向著道路的另一邊走了。

    到了路口，賀丞逸松開手，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見鄒瞬低著頭不說話，他又把視線投注到店長身上，這才發現店長離他們幾步遠，根本不靠近，眼神閃爍。

    “對不起，”鄒瞬這時終于開口了，神情語氣與方才截然不同，倒是又如面試時一般乖巧了，甚至還更可憐了幾分，“都是我不好?！?/br>
    賀丞逸皺著眉頭，嘆了口氣：“算了，回去再說吧?！?/br>
    回到店里，地面已經被打掃干凈，桌椅也重新擺了回去。方才并未留意，有兩張深色的桌子側面多了不少磕碰痕跡，擺著很不好看，顯然是不能用了。

    鄒瞬不安極了，苦著臉，兩只手在身前不停地搓啊搓。

    賀丞逸讓店長幫著盤點一下損失，接著招呼鄒瞬跟他一起進了一邊的休息室。

    才剛關上門，鄒瞬立刻又道歉：“老板，真的對不起……我……”

    賀丞逸突然有點想笑。方才還耀武揚威的，現在倒是一臉乖寶寶。

    “先坐?！彼f。

    鄒瞬抿著嘴唇，小心翼翼坐到了他的對面：“我是不是被開除了？”

    “還不一定，”賀丞逸說，“我有個問題，你不方便回答的話就算了?！?/br>
    “……什么？”鄒瞬很警惕地看著他。

    “剛才那個是你的前男友嗎？”賀丞逸問。

    再遲鈍也聽出來了，這兩人關系不一般。從他倆的對話分析，極有可能是分手時鬧得不太愉快，并且對方還誤以為鄒瞬和他有一腿。

    也難怪店長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我呸！”剛才還很乖巧的鄒瞬聞言憤怒起來，“媽的這神經病到處敗壞我的形象！”

    看來內情還挺復雜。配合那年輕人的發言，到是挺讓人好奇?？上?，這類私事，以他倆的關系不方便問得太細。

    賀丞逸更在意的是另一點。

    “他好像對我也有一點誤解，哦？”他問鄒瞬。

    鄒瞬立馬僵住。

    進門短短兩分鐘，這小子情緒起伏巨大，跟變臉似的。

    “對不起啊……”他視線垂著，左右漂移，“怪我，我亂說話了?！?/br>
    賀丞逸看著他，示意他繼續。

    “那個神經病說要告訴店里所有人我是同性戀，讓我在這兒干不下去?！编u瞬說。

    “然后？”

    “我很氣，就跟他抬杠……”鄒瞬欲言又止。

    “嗯？”

    鄒瞬舔了舔嘴唇：“我跟他說，‘你有種就去說啊，反正老板是我老公’?！?/br>
    第90章 可愛的小麻煩

    他說完后，戰戰兢兢抬起視線。

    賀丞逸沒吭聲。兩人在一片安靜中尷尬地對視。

    “……我只是想氣氣他，”鄒瞬舔了舔嘴唇，一副兩只手不知該往哪兒擺的模樣，拽著衣服下擺亂搓，“沒想到他會突然動手?！?/br>
    賀丞逸看著他，點了點頭：“這樣??？”

    他天生面相友善，嘴角在沒有表情時也是微微上揚起的。前些年開了咖啡館，親自招待顧客時會注意保持微笑。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不刻意做表情時看起來總是面帶微笑。

    以往也曾被人評價為如沐春風，但此刻，倒是顯得有些高深莫測了。

    鄒瞬愈發緊張，抿緊了嘴唇，低下頭，不吭聲了。

    看他這夾緊尾巴心虛不已的模樣，賀丞逸就算心里有意見，一時也說不出口來。這小朋友氣質太純了，不張牙舞爪時給人一種天然弱勢的錯覺，對著他連說話大聲點都仿佛自己是在欺負人。要是他剛才在面對那個年輕人時也擺出這樣的表情，對方肯定沒半點脾氣。

    也不知他倆還好著的時候，鄒瞬對人家是個什么態度。

    雖然鄒瞬不承認，賀丞逸依舊覺得這兩位肯定有過些什么。

    他神游天外，鄒瞬半天聽不到回應，忽然深呼吸。接著，他抬起雙手，啪一下在面前合十，還低下了頭。

    “我知道我錯了，求求你不要開除我！”

    賀丞逸被嚇了一跳，片刻后才緩過來：“呃……”

    原本低著頭的鄒瞬聽見了聲音，微微抬起眼來，偷偷瞄他。模樣賊兮兮的，還挺可愛。

    “你所謂的知道錯了，是指什么？”賀丞逸問。

    “我不應該在店里跟人打架，”鄒瞬放下手來，像個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也不應該……不應該占老板你的便宜?！?/br>
    賀丞逸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占我便宜，你前任都嘲笑你眼光不好了?！?/br>
    他自認相貌平凡，咖啡館老板也算不上富有，還比面前這孩子大上十幾歲。估計鄒瞬當時也是急了，才會撒這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謊。

    “他真的不是我前任！”鄒瞬大聲強調，“而且他有什么資格嘲笑啊，傻x一個。老板你比他帥多了！”

    賀丞逸看出來了，鄒瞬是發自內心不希望被辭退。

    當初面試時他曾說過，跟家里有矛盾，包括學費在內得不到父母的任何經濟資助，一切都要靠自己。這兒薪水按小時算，時薪尚可，每周一結，能救他的急。若是失去工作，恐怕立刻就連飯都吃不起了。

    賀丞逸做不出那么狠心的事。更何況，因為地理和口味的關系店里老外顧客不少，要立刻再招一個英語口語流利的工讀生也不容易。

    “行吧，”他對著面前一臉討好的鄒瞬笑著搖頭，“下次別這樣了。以后再遇上類似的事，先忍一忍，或者找店長來幫忙處理，再不濟……”

    “我先出去再和他打?！编u瞬說。

    賀丞逸哭笑不得：“最好是別打?！?/br>
    原以為換掉那兩張破損的桌子這事兒就算告一段落，卻不想后續麻煩不少。他聯系了供應商，才發現現有的款式已經停止生產了。店里桌子不用同款整體看著容易亂，不好看。要換就得一起換，是個大工程。

    還沒等賀丞逸敲定最終方案，他又接到了店里打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