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塊石頭就會重重砸在心臟之上。 鐘杳不敢去看網上都怎么說她和祁昱,也不想聽同學們又是怎樣議論,她只能看更多書做更多題目來轉移注意力。 但有時候,即便你不聽不看,最后也依舊會知曉一切。 因為要每天去醫院看靳川,鐘杳這學期便放棄了住校,甚至連晚自修也暫時放棄了。 她每天的晚自修,都是在醫院病房完成的。 這天,因為緋聞的曝光,鐘杳估計會有媒體來學校蹲守,便特意留到了晚上。 最后一節晚自習前,她收拾書包悄悄離開教室,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現。 然而當鐘杳走到校門口,她還是被一盞盞閃光燈晃花了眼,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眼睛。 “鐘杳,請問你真的在和祁昱早戀嗎?可以回應下緋聞嗎?” “鐘杳同學,你今天提前離開,是接下來有什么行程安排嗎?” “爆料說其實是祁昱替你拿到了宋書詞這個角色,是真的嗎?” …… 鐘杳被佘芮派來的保鏢護著往轎車里走時,一個個問題,像一顆顆石子朝她砸過來。 從沒有哪刻,她像現在這般討厭過人聲。 直到鐘杳已經坐在黑色轎車里,那些尖利的疑問聲都仿佛還在耳邊,揮之不去。 她出神的看向窗外,除了不斷倒退的夜景,還有窮追不舍的狗仔。側后方的車追得很緊,有一股不挖出她今晚去哪兒誓不罷休的氣勢。 鐘杳忽然苦笑。 她好像能體會和祁昱第一次見面時他的心情,似乎也能明白,為何靳川和佘芮當初恨不能將自己藏起來的原因。 此刻,不過是和好朋友的早戀緋聞,她就被追蹤至此。不難想象和靳川的關系爆出來后,又將是怎樣的荒唐。 而且她現在的心境和當初剛來北京時何其相似,一次痛失母親,一次父親生死未卜。唯一不同的,或許是她現在擁有了一些,從前不曾擁有的盔甲。比如一顆更堅強的心,比如好多會站在她身邊的朋友。 時至今日鐘杳才明白,或許靳川當初也沒有她想的那樣壞。 他固然有錯,做得也不夠好,可或許,他并沒想過要將她推開。他不想讓她曝光,可能只是想給她更多自由成長的時間,而非將她視作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那他和mama,會不會也是迫于現實的無奈而分開呢?就像她那天和倪子墨一樣,被擁擠的人潮,被刺耳的聲音,被黑洞洞的攝像頭無情地隔開。 鐘杳越想越難受,她突然很想快點見到靳川,即便他還是殘忍的閉著眼,但就是很想見他一面。 有了期待,一顆心就焦灼起來。 她眼看著司機為了甩掉后面的尾巴,大街小巷地拐了一道又一道,她中間甚至換乘了兩輛車,連衣服都換了兩套。 鐘杳感覺像繞了半個北京那么久,她才終于避開媒體來到醫院。 或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她總覺得今夜是不同的,步伐越來越快就好像有什么驚喜等待著。 然而,來到病房才恍然,原來一切驚喜都不過是自己美好的期待與幻想罷了。 靳川依舊安靜閉眼昏睡著。 鐘杳和先前一樣,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就靜靜看著他。 分明從轉院回來那天,她就告訴自己,不要悲傷不要著急,就繼續等好了。 就和十四歲那年,等到了靳川出現一樣,她總能等到他醒過來。 但鐘杳不知怎么了,今晚心情尤為壓抑。 她又忍不住對病床上的靳川傾訴: “你還不醒嗎?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對不起,我之前好像誤會你了,你沒有我想的那么壞。但是,你能不能快點醒過來告訴我,你當初到底為什么會跟我和mama分開?” “我以前自以為是,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但我現在想和你聊一聊了?!?/br> “但,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回應她的始終只有寂靜。 鐘杳明明已經和自己說好不再為此哭泣,要堅強,可今夜的風似乎有點太大,迷了她的眼。 “我去年初雪犯錯了,我逃課去見了祁昱,現在我和他見面的視頻被傳得到處都是?!?/br> “有好多的記者來堵我,你是不是也和大家一樣,覺得我現在應該已經習慣了,不害怕了?” “可是,其實不是的?!?/br> 女孩聲音哽咽,將頭埋在父親的手背上,眼淚就順著眼角滑落在他手上。 她一邊垂淚一邊說: “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并不是一個勇敢的女孩?!?/br> “如果你再不醒來,過不久,別人又發現我和你的秘密,要怎么辦?” “我其實,還是有一點害怕……” “不是說好要驕傲的,把我介紹給大家嗎?你一直睡,誰來保護我呢?” “你應該,也是想要保護我的對不對……” 鐘杳想起在云水鎮那天,靳川明明被認出來,聽見她說她寧愿他死了,卻還是撐傘回來找自己的場景;想起他替自己買玩偶買蛋糕替她做長壽面,買下雜志頁上明明被她刪掉的衣服裙子;想起他坦然驕傲地和朋友介紹,說她是他親生的小姑娘…… 過去的畫面一幀幀在腦中閃過,連日的壓抑沖破了可以承受的底線,眼淚決堤,她趴在病床上卻始終沒有哭出聲音。 額頭下的手動了動,女孩因為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沒有發覺。 直到那寬厚的手掌翻轉一個面,僵硬笨拙地去拭她臉上的眼淚,她才察覺到異樣,猛地抬起了頭。 淚眼朦朧中,鐘杳看見靳川關切的眼。 他對她虛弱的笑,聲音嘶?。骸氨歌描?,爸爸來晚了?!?/br> 十幾天了,鐘杳終于放聲哭出來。 她撲進靳川的懷里,在哭也在笑,她說:“爸爸,歡迎回來?!?/br> —— 靳川出事的時候,恰好威壓吊得很高,墜落的瞬間,他根本來不及想任何。 一陣劇痛之后,他便立刻昏了過去。 后來,他的意識便一直陷入混沌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感到外界的所有都離自己越來越遠。 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靳川總能斷斷續續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和他說話。 聽起來是個小女孩,今天告訴他,她最討厭等人,因為等待的過程太煎熬了;明天給他講,她mama和爸爸的故事,說她可能誤會她爸爸了,他爸爸好像也不一定真想拋棄她們母女;再后來,她又說拍戲的事,她說拍戲的時候感覺離爸爸特別近,她其實特別喜歡演戲。 靳川覺得,應該是個可愛又多愁善感,惹人心疼的小姑娘。 很多次,他都想睜開眼,安慰這個小姑娘兩句,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感覺就像被噩夢魘住,你努力想醒過來卻始終有心無力,甚至你都能模糊感覺到周遭的情況,卻就是無法清醒。 這天,女孩又來了。 她講了一點自己犯的小錯誤,說她感到很害怕,然后就開始哭。 其實她以前也哭,但這次卻哭得一點聲音也沒有,眼淚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像guntang的熱水滴落,令他的心臟也微微刺痛。 就好像他根本沒看見這個小姑娘,卻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壓抑克制和悲痛。 靳川總覺得記憶中,也曾有誰哭得這般無助又絕望,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替她擦眼淚。 依舊很費勁,但這一次,他居然真的成功了! 或許是太久沒活動,手指頭動的時候,仿若機器人般發僵。他干脆將整個手掌從小姑娘額頭下抽走,然后翻了個面,胡亂替她拭去眼淚。 倏地—— 手邊一空,靳川疑惑睜眼,然后他看見了小姑娘驚喜又不可置信的在掉金豆豆。 他微頓,只一瞬,便明白了先前那些傾訴究竟出自于誰口。 靳川胸中翻涌,心疼又慶幸。 這段時間,小孩應該替他擔憂得太多,于是他盡量露出笑容。 他向她道歉:“抱歉杳杳,爸爸來晚了?!?/br> 而鐘杳第一次主動地撲上來,抱住了他。 猝不及防地,女兒又哭又笑對他說:“爸爸,歡迎回來?!?/br> 久違地,靳川在戲外濕了眼眶,他張口想說些什么安慰小姑娘。 但喉嚨刺痛,而他的確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因為他知道小孩是如何煎熬地度過這些痛苦的時日。 他欠她太多太多,并非幾句安慰所能彌補。 靳川聽到女兒的哭聲越來越大,偶爾還慶幸地傻笑,那種悲喜交加的聲音讓他的心也在發痛。 他的眼淚到底是沒忍住,他開始慶幸和感謝,命運最終將小孩送到了自己身邊。 “杳杳,對不起?!彼套∏榫w,輕輕拍女兒的背安慰她,向她承諾,“爸爸以后不會再讓你等了,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好差勁的家長?!?/br> 原來醫生說的是真的,他真的都聽見了。 鐘杳積壓了將近半月的壓抑情緒,終于全部在此刻,以眼淚釋放。 少女的哭泣聲不小,外面的醫生還以為是病人出了什么狀況,趕緊一個個地沖進病房。 然后就見昏睡了小半個月的影帝,居然奇跡般地醒了,醫生護士們齊齊松氣。然后看著這對相擁哭泣的父女,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些天,小姑娘天天來醫院寫作業,寫完就和她爸爸說話,也不管他是否能聽見。 晚上也不去床上睡,就固執地坐在病床邊,等著一個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人,也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 起初護士們還震驚八卦下這驚天秘密,到后來看她一天天的堅持和昏睡的影帝說話,他們根本就不忍心再去議論小姑娘的是非。 如今,奇跡降臨,他們都真心替這對父女高興。 當然—— “杳杳,雖然jiejie知道你很開心很激動很感動,但還是麻煩你先讓一讓?!弊o士們還是必須得先殘忍地把小姑娘扒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