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時光飛逝,轉眼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今年,十六歲的鐘杳第一次沒有在家過新年。 靳川的拍攝任務很緊,而她的戲也沒殺青,她便主動提出不如就各自在劇組過新年。她說,來北京的第一年,她嘗試留在北京和他過了特別的新年,那么今年就再嘗試一次新的跨年方式。 小姑娘的語氣輕松又篤定,靳川知道她是認真的沒有在鬧別扭,就很開明的同意了。 除夕這天,劇組白天還安排了拍攝任務。 是宋書詞和余燃在各自家中,關于他們成長背景的戲。余燃的mama因為他父親入獄,性格躁郁常常動手打他,所以他身上總帶著傷。也是因此,生活一片灰暗的他認為自己和宋書詞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余燃不知道,宋書詞轉學來北京的原因,其實就是她生了重病。她隨時會離開這個世界,所以才不敢將自己的喜歡宣之于口。 大年三十拍這樣的壓抑的戲,不算輕松。 鐘杳比一般的人更敏感,因為入戲太深,徐風宣布收工大家一起去吃火鍋跨年時,她都還坐在休息室里哭。 作為她的搭檔,祁昱猜到她沒那么容易走出來,收工后連臉上的傷痕妝都還沒卸,就先敲響了女孩工作室的門。 “宋書詞,”他抄著手走向她,“不是吧。你把我一個人留在世界上,我還沒哭呢,你倒先哭上了?” 他不來還好,一來鐘杳看見他臉上的“傷”再想到劇本,好不容憋住的眼淚又泛濫起來。 祁昱:…… 他感到有些無措,畢竟,就連鐘杳的手機被沈青青搞壞,他都沒見她哭成這樣過。 “鐘杳,別哭了?!逼铌派焓质萌ニ难蹨I,“宋書詞的愛沒說出口,但她一定也是開心的?!?/br> “嗯?”鐘杳于淚眼朦朧中看他。 祁昱說:“很多人一生也遇不到一個余燃,她在生命的盡頭遇見了。她走了卻救了余燃的一生,余燃替她實現了夢想,她會永遠活在余燃的心中?!?/br> 少年這樣和她解釋,鐘杳隱隱感覺也有些不對,卻突然覺得宋書詞的人生也不再那樣遺憾。 “鐘杳,”祁昱最后又對她說,“你不是宋書詞,你會和你所愛之人圓滿。新年馬上要到了,提前祝你開心?!?/br> 鐘杳卻又笑又哭,她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說:“我不行了,祁昱你先去卸妝。否則你頂著余燃的臉看我,我老覺得你還是余燃,就沒法兒不想劇本?!?/br> 祁昱:……這該死的讓他又愛又恨的余燃! 氣氛被“余燃”完全破壞,少年轉身要出去卸妝,卻不料剛到門口就撞見匆匆忙忙跑來的副導演。 “哎,祁昱你也在這兒,那正好!”副導演喘著氣說,“外面突然下大雪了,都等半個月了,徐導說干脆就再加班把雪里那場吻戲趕緊給拍了?!?/br> 副導演又看向房間內還紅著眼的鐘杳,一副鼓勵的口吻道:“鐘杳你也先重新補下妝,加油,咱們盡量快速過,然后一起去吃團圓飯?!?/br> 目送著副導演離開,鐘杳愣在原地,這下倒是徹底止住了哭。 劇里男女主的確有一場雪中吻戲,但因為這個寒假的氣溫不夠低,這場雪劇組一直沒等到。本來是打算先把別的場景拍完,如果快殺青都不下雪,那就只能人工灑點兒。 卻不料,大雪在除夕這天,落得猝不及防。 少年少女隔著一個房間的距離對望,臉上都有些許錯愕。 吻戲突然降臨,誰都始料未及。 “鐘杳——” “可以讓我一個人先呆會兒嗎?” 祁昱開口想說點什么,卻被鐘杳立刻打斷。少女的緊張溢于言表,可這種戲他自己也沒有經驗,或許暫時分開也好。 須臾,兩個人分開,各自待在化妝間里冷靜。 祁昱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不斷告訴自己:“你是一個專業的演員,這只是余燃和宋書詞的一場吻戲而已,不能夠因為對象是鐘杳,你就突然緊張怯場了?!?/br> 而鐘杳手里緊緊捏著劇本,腦內卻一片空白。 這還是來得太突然了點! 雖然只是拍戲,但對象是她偷偷喜歡的男孩,也還是太難為情了。有那么一瞬間,鐘杳寧愿對象是陌生的人,這樣她根本不用擔心分心。因為當“a”響起那刻,她就不在是她自己,而是宋書詞。 伴隨著飄舞的雪花越來越大,無論少年少女多么緊張,最終也都還是得硬著頭皮出去。 除夕當頭,所有工作人員都是在加班行動。他們的眼里都是期盼,而非什么好奇的探究,每個人都仿佛在說:加油,可一定要一條過??! 機位已經架好,燈光也已就位,工作人員圍了一圈又一圈。 鐘杳過來時,心中一時緊張更甚,她知道自己現在狀態肯定不行。她經驗不多,卻也明白這樣的戲最好一條就能過,否則只會越來越尷尬,情緒也將越來越怪異。 “不好意思,徐導,能不能再給我兩分鐘?”所以鐘杳主動申請了調整。 徐風自然是點頭,周圍的工作人員卻悄悄嘆氣,仿佛在說:看吧,這就是不專業的結果哎。 鐘杳卻沒有時間去在意這些。 她深吸一口氣,再度打開了劇本,但看的卻不是吻戲這段,而是這場戲的前一幕。 所有人都在等,鐘杳精神高度集中,終于,她合上劇本脫下御寒的大衣走向鏡頭之下。 “a!” 一聲令下,鐘杳進入角色。 這是在前往故宮所抵達的公交站,宋書詞打著透明傘,已經連續來這兒等了三天。 三天前,她和余燃約好,要一起來故宮看雪,寫生。但余燃卻因為母親再次家暴受傷,他不想讓宋書詞看到自己傷痕累累的樣子,不得不失約了。但宋書詞不知道這一切,她每天放學都來這兒等他。 前兩天,余燃痛到走路都難,直到第三天不那么痛了,他才獨自乘公交前往故宮。 公交車抵達站臺,余燃站在玻璃門后,還沒下車就看見少女穿白羽絨服撐傘站在那里。 少年少女隔門對望,鐘杳看見祁昱堅毅臉龐上的傷,幾乎瞬間與宋書詞共情,心里陣陣的疼。 呲一聲,車門開了,宋書詞對他笑:“余燃,你遲到了?!?/br> 白衣白雪和微笑的少女,與祁昱記憶中明艷的紅裙少女形成鮮明對比,剎那,他也進入情緒。 她是宋書詞,而他此刻只是余燃。 余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車的,他垂目,定定看著面前的女孩:“你——” 他想問一問,她不會傻到每天來等。 “你怎么又受傷了?”宋書詞卻打斷他的話。 少女不問他為什么失約,只關心他為什么受傷。 余燃心上被什么狠狠一擊,身上那些刺痛的傷口,好像被一雙溫柔的手治愈。 他不說話,宋書詞褪下書包,從里面拿出片創可貼。 她墊腳,一邊替他額頭貼上創可貼,一邊問:“余燃,痛不——” 最后的“痛”字還沒能說出口,少年驀地低頭,打斷了宋書詞接下來所有的話。 漫天雪花落下,雖有透明的傘格擋,唇角也像落下一片雪。 宋書詞看見余燃臉上的傷痕放大更清晰,看見他落了灰的長睫,看見他眼中的渴望與克制。 她也是喜歡他的。 然而—— 宋書詞卻一把推開余燃,并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cut!” 徐風叫停:“前面都很好,宋書詞最后那巴掌力度不夠。鐘杳,這是余燃的夢,在他的認知里,他吻了宋書詞是一種褻瀆,你打他時的眼神也可以再憤怒失望一點?!?/br> 是的,這是一場只存在于少年余燃夢中的吻戲。 在宋書詞打了他一巴掌后,就該是傘柄墜地,額頭創可貼滑落,整個世界傾覆。余燃睜開了眼,躺在破舊的單人床上,眼前是剛扇了他一耳光的母親。 原來,一切不過是少年一場大夢。 徐風接著安排:“前面吻戲可以,就直接從推開余燃,打他那重拍?!?/br> 萬幸,吻戲一條過了。 鐘杳點頭,一句話也沒和祁昱說,轉頭就走了。 她整個人已經完全陷入戲中,現在無法和任何人交流。她在克制,告訴自己下一條必須得過,否則這場戲就過不了了。 祁昱感覺到女孩的狀態不太對,但沒有現在去打擾她。 第二條拍攝時,鐘杳的力度得當,表情得當,眼睛甚至微紅,很符合少年卑微的心理。 徐風對她贊不絕口,而她本人卻突然蹲下,放聲大哭。 余燃愛得連在夢里都只敢輕輕吻女孩的唇角,然而,他依舊擔心這是一種褻瀆。這是余燃的夢,卻要鐘杳扮演宋書詞親自動手,她代入宋書詞的心情根本受不了,所以才會在第一條時不能痛下狠手。 鐘杳又太過入戲了。 有一些演員的確是體驗派,會將自己完全代入成主角,演戲的時候投入更深,幾乎就是成為主角經歷了他們所經歷的一切。 這樣演戲情緒飽滿,真實動人,卻也容易入戲太深,久久無法從這個人物中走出來。 鐘杳儼然就是一個體驗派。 在場的人都跟過很多劇組,并非外行人,沒有人議論她,也暫時沒有人去打擾她。 只有祁昱一直站在重要的身旁,等著她宣泄掉壞情緒。 直到片場被清理干凈,一輛輛商務車朝著預定的年夜飯餐廳駛去,鐘杳的哭聲才漸漸小了。 祁昱朝她伸出手:“鐘杳,歡迎回到現實?!?/br> 鐘杳看著這個讓她哭讓她笑的少年,將手交到了他的掌心。 —— 高一這年的除夕,鐘杳和《如果你知道》劇組的一大幫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飯。 這次,她不是以靳川女兒的身份,旁觀娛樂圈的聚餐。她作為單元女主角,和祁昱并排坐在一桌,不斷的有人來他們這桌敬酒說些祝福的話。 鐘杳看著那些,背后偷偷議論她是關系戶的人們,和善笑著與自己舉杯,突然之間就體會到所謂的成人世界。 她好像有點明白,最初靳川和祁昱為什么會展現出那樣的性格,身在名利場,你有時候可能并不知道眼前的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她感到,在這樣的環境里要保持本心似乎有些難。 然而,即便劇組的人,鐘杳并非全部喜歡,她還是禮貌起身敬了所有人一杯。 畢竟大家為了她這個新人,一定也加了不少的班,多做了許多無用功,比如今天她又ng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