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我能怎么想,”裴寒舟筆尖未頓,“他想走就讓他走吧?!?/br> “也許人家并不是真的想走,而是只是想升個職加點薪呢?畢竟rino的項目是他跟的吧,在在舟待了這么久,肯定多少也有感情了,你給的條件又不錯,想走早就直接走了?!绷_訊道,“可能只是想要更好一點呢?也得挽留一下吧?!?/br> 男人還是沒什么猶豫,“嗯,那你去辦?!?/br> 羅訊看著他握筆連貫地書寫,窗外正好的日光鋪了遍地,忽然怔忪片刻。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 那會兒正是初一新生入學,裴寒舟長得好看家境又好,幾乎是所有女生議論的焦點,就連男生偶爾都會相互討論。 但他極少與人說話來往,就連下課都是自己坐在位置上看書,不茍言笑,背繃得筆直,自律得讓那時候的青春期混球都覺得難以接近。 他們都說,這人就像個機器,沒有感情,也不知疲累。 學校有個籃球隊,放學后男生經常三三兩兩地圍在一塊兒打球,那天也不知道是誰腦子抽了說要選個隊長,由老師拋球,誰接到了誰就當。 隨著一聲哨響,籃球劃出一個拋物線高速飛出,大家一哄而上,卻在某個瞬間忽然沒了聲音,眾人福至心靈地轉頭,看見不遠處的裴寒舟手里托著那個剛扔出去的球。 十三歲的少年已經出落得非常帥氣,站在球框底下,就是班上女生最愛看的那種青春言情里的男主角。 人群里哄鬧一片—— “球怎么跑他手上去了,他要當隊長嗎?” “不至于吧,他連籃球隊都沒加入,應該是老師手勁太大差點砸到他了吧?!?/br> “要去問他嗎?誰去?反正我不去,怕他兇我?!?/br> “羅訊!你怎么一直不說話,不如你去問裴寒舟要球吧,反正他看起來也不像要當隊長的樣子?!?/br> 羅訊就這樣被大家起哄著走了過去,做了好半天心里建設才敢問他:“球可以還我們嗎?不小心飛太遠了,我們在選隊長?!?/br> 裴寒舟只是垂了垂眼,旋即,一言不發地將球遞了過去。 羅訊一直以為,如果他想要當隊長,那時候是一定不會還回球的,大家正處在中二的年紀,完全可以大吼一句“愿賭服輸,我拿到球我就是隊長了,哪怕我還沒有入隊”,但裴寒舟沒有。 他如此淡定地將球還回,沒有爭取也沒有挽留,就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后來的隊長變成了一個耍賴搶到球的小胖子,大家爭議說不服,但忘性大,憤怒來得快去的也快,又哄哄鬧鬧地認了命。 而自那之后,裴寒舟常常坐在離球場不遠的花壇邊看他們打球,書包平整地掛在身旁的雙杠邊,他仍舊一言不發,只是看著。 羅訊也提議過:“他已經來看我們打球好幾天了,要不要叫他一起來打?” 伙伴們只是不停搖頭:“人家想打球早就主動申請加入了,你看前幾天不是新來了好幾個嗎,他都看到了,沒來找我們肯定是不想?!?/br> “他看起來好難接近啊,我們去找他也可能會被拒絕吧?還是別去了?!?/br> “就是,說不定他戴著耳機在背單詞呢,羅訊你不要自戀了?!?/br> 直到兩周以后,羅訊終于忍不住,在中場休息時鼓足勇氣去問他:“你要和我們一起打嗎?” 少年說,“好啊?!?/br> 沒有猶豫和停頓,仿佛一直在等人問出這句話。 羅訊后來才知道,原來在那之前,每一次路過球場,他都是想要打球的。 也是后來才知道,很久之前接到那個球,他也是想要當隊長的。 他不是說不出口,也不是不擅長說,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樣表述和挽留。 他其實很好相處,也很好接近,只需要真誠和一點點的用心,就能打破他建造起來的壁壘。 二人很快熟絡起來,性格外向又擅長與人交往的羅訊,漸漸知道了很多大家眼中奇怪行為背后的秘密。 他父母的婚姻名存實亡,甚至每一次見面都毫不掩飾對彼此的厭惡,裴寒舟從小就知道,因此也漸漸學會了寡情和隱忍,不動聲色地像一個透明人,活在父母交鋒所觸不到的角落里,方能避免被恨意窒息。 沒過多久,父母連表面功夫都做不下去,婚姻徹底破碎,他被送到爺爺和奶奶手中撫養成人。 能培養出裴樓的父母也絕非一般人,裴寒舟的祖父母并沒有傳說中的“隔代寵”,他們嚴格得就像一把衡量的鐵尺,時時刻刻將他的每個行為按照完美的要求丈量,并毫不仁慈地將他推到比最高還要更高的塔尖。 在以前的家,他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光是想到你身上流著你爸爸的血液,我就感覺到惡心”;而在第二個家,他聽到最多的話是—— “你姓裴,你代表裴氏以后的臉面,因此你必須做到最完美,沒有人可以超過你,這是規矩?!?/br> 所以他在午休時間不閉眼,不是因為不想休息,而是不能; 他在周末時間學習公司運作事務,不是因為不想和同學出去玩,而是不能; 他在下課時繃直背脊看書,不是因為不想放輕松,而是不能。 他從來沒接受過贊美,只因完美是理所應當,稍有差池才是罪大惡極; 他不能做的事太多,仿佛沒什么能被允許,于是他從不會提要求; 他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用來浪費,于是連說話都變得可貴,沒人告訴他要怎樣處理人際關系,索性干脆緘默。 于是他有超出常人的穩重,不爭取,不挽留,不擅表達愛與贊許。 他不愛說,只是做。 所有人都羨慕他身上的衣服永遠是最新款,連筆尖都可以用定制的,殊不知他從沒有過一筆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錢,管家將錢寄存在學校的店里,他每一筆或吃或用的開銷,都會生成周報抄送到祖父母的手中。 他幾乎活在監視之下,他沒有一刻可以在關懷里暢快地呼吸,為所欲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豪門子弟都被泡在溺愛里長大,他卻已經覺得感受不到愛是人生常態,在他身邊,連陪伴和溫情都缺失。 甚至連愛人的能力都在消磨中被時光一寸一寸地奪走。 那一年高考,他幾乎算是考了滿分,斷層一般地甩開了第二名,學校慶祝宴的采訪上,記者問優秀考生:“對你們來說,家是怎樣一般的存在呢?” 大家的回答多是“嚴厲卻充滿愛”,只有他說,噩夢。 不是像噩夢,就是真的噩夢。 唯一聊以慰藉的是曾祖父母院子后的那方小花園,只有覺得實在被逼到無法呼吸時,他才會以看望老人為名義離開,在這個世界上短暫蒸發一個下午。 花園里最多的是鈴蘭,遙遙望去純白一片,垂著花骨朵在風中漫無目的地飄搖。 臨近夜晚時,偶爾可以聽到夜鶯清越的啼鳴,混著聲聲鳥叫,對同齡人來說的無聊消遣,對他來說卻是治愈良方。 因此畢業后,他沒有選擇繼承哪怕是一丁點的家業,自己創辦了新的公司。 他幾乎不和家人聯絡,除了曾祖父母。 羅訊經常開玩笑說他真的了不起,在那種高壓環境下還沒有長歪真是世界奇跡,但又是真的期盼,能有一個人救贖他、治愈他。 生活還有很多確幸和美好,他想他能看到。 * 裴寒舟回家的時候,林洛桑正在廚房里忙活。 他聞到不知是哪里傳來的牛奶香味,醇香地蕩滿了整間屋子。 很奇怪,也說不出為什么,但她在家走來走去響動不斷的時候,他常常能感受到溫情和安定。 正當男人感覺到安定不過一秒鐘,廚房里驀地爆炸了聲。 “砰!” “……” 他快速上前拉開房門,發現她正坐在流理臺上悠閑地喝牛奶,見他來了,也只是微微點頭致意,舔掉唇邊的奶漬。 裴寒舟蹙了蹙眉:“哪里爆炸了?” “沒爆炸,我試音效呢,”林洛桑指指一旁的音響和另一臺電腦,解釋道,“聽一下效果?!?/br> “但是剛剛聽小雨聲把聲音開很大,忘記關了,”她牽了牽嘴角,“沒事,音樂太逼真了而已,我真的沒有炸你家,你別緊張?!?/br> “……” 她從流理臺上跳下來,抬著電腦繞著他轉了圈:“吃晚飯了嗎?” 他喉結滾了滾:“……還沒?!?/br> 她輕輕“啊”了聲,正當男人做好了答應她共進晚餐的邀請時,聽到她說—— “那我通知一下你,我要出去吃rou蟹煲了?!?/br> 裴寒舟:? 她刷了刷手機,確認消息。 這家店是盛千夜推薦給她的,在某個小吃街的盡頭,算是一家網紅店,以往都會排很長的隊,但今天莫名的人不太多,她打算趁這時候去試一試。 人少不用排隊,可以訂到包間,避免了被認出的可能。 盛千夜盛贊了這家店,并大放厥詞說不吃一次就算是白活,極大地勾起了她的好奇。 “像你這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總裁應該不愿意去,”她搓了搓手,“我就勉為其難地替你試一試,吃完回來再去健身?!?/br> 她選了件長款羽絨服把自己包起來,圍上了非常不顯眼的burberry格子圍巾,收拾得比較泯然眾人后,下樓離開。 門鎖關閉的那一秒,她側頭,看到裴寒舟也站在了門外。 對于自己的陪同,男人只給出了十個字的解釋:“怕你到時候和朋友罵我?!?/br> 林洛桑:“……所以呢?” “所以我跟你一起去?!?/br> “……” 行吧。 她捂好口罩,跟著導航順利找到了店面,并和男人一起訂好了包間。 坐進去之后,她給自己倒了杯小麥茶緩緩地喝著。 喝了一口,覺察到男人不善的目光,她又默默抽出一個杯子,給他也倒了一杯。 推過去:“您請?!?/br> 喝茶間隙,林洛桑抬頭看了看。 裝修還不錯,有一種古著風,四處也打掃得很干凈。 但她還是邊感嘆邊道:“你以前應該沒來過這種地方吧?” 男人答得很快,“嗯,第一次?!?/br> “應該……沒什么不習慣的吧,”她抿了口水,戚戚然,“可是你自己要跟過來的,出了問題我不會負責的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