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蕭惕只覺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膈的他生疼,裴婠有著世上最動人的眸子,而當這雙眸子清明如許的望著他時,他便什么手段詭計都使不出了,眼前人如此信任于他,甚至連前世種種都可剝離,若她知曉他根本還是前世的蕭惕,會作何感想? 蕭惕唇角微彎,看了一眼外面漭漭夜色,“太晚了,我該走了?!?/br> 裴婠適才幾言皆是發自肺腑,而她極少如此剖白心跡,適才說完,正是心神動容之時,本還想等蕭惕回應一二,卻不想他提出了告辭。 裴婠只好站起身來,“那我送三叔?!?/br> 蕭惕抬手落在她肩頭,替她理了理耳邊碎發,“不必,夜里涼,你且歇下吧,也不必擔心侯爺,朝中若有變動,我會知會你?!?/br> 裴婠應了,來不及多言,蕭惕已邁步出門,她轉身望著蕭惕匆匆而去的背影,總覺得哪里怪怪的,而屋子里一安靜下來,裴婠便又想起了蕭惕適才那話。 他從前也有不好的時候。 做為擁有兩輩子記憶的她,如何能忘前世的活閻王督主?只是那一瞬間,她還真的沒往這上面去想,這一世的蕭惕改頭換面,以至于讓她覺得活閻王蕭惕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 思及此,裴婠微微一笑,遇見這樣的蕭惕,也是她的福祉。 想到這里時,裴婠不由得有些奇怪,蕭惕下午分明去了城東一趟,為何適才對著她,竟然瞞了此事? 裴婠搖了搖頭,她相信蕭惕如此必有隱衷。 …… 裴敬原羈押天牢,裴琰又離京而去,裴婠和元氏在京城本是風聲鶴唳,然而就在幾日之后,京城的風向忽然生了幾分變化,建安帝不知為何,竟然令金吾衛指揮使岳立山也加入了主審之列,如此一來,裴敬原的案子,便是三司會審,刑部本就主理朝中要案,只需按規辦事,可金吾衛和皇城司,卻歷來都是死對頭。 聽到這消息,裴婠便知蕭惕一定在其中起了作用。 有了岳立山,皇城司想在案子上動手腳難上加難,且并無實證,裴敬原仍然被關押不過是因為李沐到現在都還未說出幕后黑手。 李沐是齊王埋的極深的暗線,可是什么讓他到現在都不開口? 世上有許多忠誠并不能以是非對錯論,裴婠前世也未查出李沐更深的底細,如今自也無法向蕭惕透露什么,而建安帝態度的轉變,對長樂候府卻是極大的利好。 裴婠和元氏心中微松,連元氏也覺得其中必有蕭惕的功勞,這日午后,元氏便念叨著請蕭惕過府用膳,然而蕭惕連著數日未至府上,元氏心急之下,便欲派人去請蕭惕過府,可人還未派出去,王寅卻忽然到了。 王寅獨自來府上還是第一次,元氏忙將人請進了花廳。 王寅進花廳之時手上提著兩個包袱,面上仍然是那憨傻薄笑,行禮之后有些局促的道:“夫人,大小姐,自從到了京城之后,一直受府上照顧頗多,尤其世子爺,對小人更是周全至極,小人……小人不知如何致謝,便托人從青州買來了些土產,這些東西雖不貴重,卻勝在鮮美,還請夫人和大小姐不要嫌棄?!?/br> 元氏喜笑顏開,忙讓仆從接了,又讓王寅坐下喝茶,而后留下用膳,王寅茶喝了半盅便提出告辭,“世子爺不在,小人也不敢多叨擾,待世子爺和指揮使在時小人再來?!?/br> 見王寅如此守禮,元氏也不好多留,見他提起蕭惕,便問:“今日衙門可忙嗎?想讓含章過府一趟,不知他離宮了沒?” 王寅忙道:“指揮使已經離宮,這兩日不算忙?!?/br> 裴婠眉心微蹙,既然不算忙,蕭惕為何多日未曾過來? 忽然間,裴婠又想到了那日蕭惕往城東去的身影,而此時王寅道:“適才小人已去過國公府了,下人說指揮使回府之后又走了,小人未曾多留,放下禮物便離開了?!?/br> 元氏苦笑,“那想必有別的事忙,今日怕是難見面了?!?/br> 王寅略有猶豫,“夫人著急嗎?小人或許知道指揮使在何處?!?/br> 元氏微訝,“你知道?” 王寅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小人近日搬了住處,有兩次碰見過指揮使身邊的近侍空青,所以小人猜,今日指揮使多半也在那邊?!?/br> 裴婠眉頭一皺,“你搬去了何處?” 王寅忙道:“小人搬去了城東?!?/br> 裴婠心底咯噔一下,幾乎沒有猶豫便道:“你帶我去看看,我想見三叔?!?/br>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一口氣寫完然后一次性發,結果發現根本不可能o(╯□╰)o 第77章 陷阱 上了馬車,裴婠一顆心不安的跳了起來,外面王寅問道:“可是府上出了什么急事要找指揮使商量?” 裴婠半掀著車簾,聞言笑著道:“是有點小事要告知三叔?!?/br> 王寅明白了,便不再多問,只跟著裴婠的馬車一路朝城東而去,一邊走王寅又道,“這幾日指揮使經常不在宮里,小人又在城東遇見過幾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差事?!?/br> 王寅說著看了看天邊的日頭,此刻日頭仍是當空,不過才午時過半,“大小姐,這個時辰,并非一定能遇見指揮使,早前小人都是傍晚下值之后才在城東遇見指揮使的——” 裴婠沉定道:“無礙,我知你還要回衙門,你只將我帶去遇見空青之地,而后我自己等著便是了,這幾日在府中憋悶,我正好還要去城東為母親買些綢緞?!?/br> 王寅面上一松,“那便好,小人前次是在城東凌云樓附近看見空青的,當時小人想,可能指揮使在凌云樓見人,或者在那邊有何要事也不一定?!?/br> 裴婠笑著應了,轉而問起了王寅搬去城東之近況,二人一邊行路一邊說話,兩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城東主街,老遠裴婠就能看到凌云樓,便對王寅道:“不必送了,免得耽誤你回衙門去,凌云樓我知道,自己去便可?!?/br> 王寅憨憨的抓了抓腦袋,“那……那小人就先回衙門啦……” 裴婠應了聲,王寅調轉馬頭朝著皇城的方向去,裴婠目送他離開,然后才朝凌云樓轔轔而去。 凌云樓高聳在長街盡頭,乃是京城中極有盛名的酒肆,傳聞其內美酒千金,極盡奢華,又因僻靜私密,十分受權貴歡迎,裴婠不由皺眉,難道前次見蕭惕往城東來,也是來了這凌云樓不成? 馬車越走越近,很快停在了凌云樓對面的拐角處。 駕車的石竹輕聲問:“小姐,到了,咱們可要上去?” 裴婠從窗簾的縫隙中看著遠處的凌云樓,這瞬間竟有些猶豫,她對蕭惕信任非常,可偏偏又讓她發現了蕭惕的隱瞞,裴婠眉頭越皺越緊,忽然一把將窗簾放了下來,“算了,咱們回去!” 她選擇相信蕭惕,但凡隱瞞,必有苦衷,她根本不必這般草木皆兵。 “走,去幫母親買綾緞?!?/br> 裴婠一聲令下,石竹當即催馬,馬車轉過街角,取凌云樓側的小道往隔壁熱鬧坊市上去,然而剛轉過去,石竹卻忽然“吁”的一聲勒馬停了下來。 裴婠眉頭微挑,外面石竹輕聲道:“小姐,是三爺——” 裴婠忙掀開窗簾朝外看去。 凌云樓坐落在街市盡頭,時辰尚早,門口還不見酒客進出,而側面的街道就更是人跡稀少,而凌云樓的側門,就開在著僻靜一面,此刻,側門之中走出了兩個人來,前面一人身量更高,寬肩長臂,裴婠一眼就認出是蕭惕,蕭惕率先翻身上馬,回頭對身后人說了一句什么便打馬而去。 裴婠見蕭惕沒朝自己的方向來,心底微微一松,可就在這時,后面那人轉過了身來。 此人一襲藍衫,一張寒面,一雙冷眸,就算裴婠只見過幾次,卻也一眼認了出來,一瞬間,裴婠瞪大了眸子,她不敢相信,與蕭惕私見之人,竟是戚同舟! 皇城司無惡不作的戚千戶!蕭惕怎會與此人私見?! 無數疑問冒出,裴婠指尖發抖的攥緊了簾絡,卻見戚同舟返身再入凌云樓,并沒有像蕭惕那般離開……裴婠眼瞳微顫,蕭惕已經離開,戚同舟卻還要回去,難道凌云樓之內還有其他人? 蕭惕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而來送他的是千戶戚同舟,可想而知,留在凌云樓內的人一定是位置比他二人更高之人。 整個京城,還有誰能讓戚同舟替他送客? 裴婠一顆心跳若擂鼓,前一刻離去時有多篤定,眼下便有多震駭,她想遍了無數可能,卻偏偏沒有想到戚同舟的身上,皇城司和金吾衛乃是死敵,做為金吾衛的副指揮使,蕭惕怎可能與戚同舟私下會面? 裴婠還記得秋夕節時的場景,蕭惕在街市攔下戚同舟的馬,二人之間劍拔弩張,根本就是水火不容,如今才不過半年啊…… 裴婠心中天崩地裂,腦海之中更是一片兵荒馬亂,她只覺自己驚震了一刻,可等她回過神來,卻見側門之外來了一輛華貴馬車,而很快,門內走出了個雙鬢斑白,卻氣勢駭人的老者,那人自出門到上車,不過幾瞬,可裴婠卻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竟是皇城司督主賀萬玄。 裴婠手無力垂落,簾幕落下擋住了她的視線,可她卻無需再看。 戚同舟橫行京城,賀萬玄更是只手遮天,這二人同時出現,蕭惕這個金吾衛副指揮使真是好大的面子,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蕭惕的副指揮使,是他幾乎用性命換來的。 兩司面上爭鋒相對,可這個節骨眼上,蕭惕卻與他二人私下相見。 難道皇城司見蕭惕為金吾衛砥柱,想行拉攏之策? 蕭惕雖是國公府三公子,卻到底只是私生兒,并無多少根基,如今位高權重,卻也行在刀鋒之上,步步艱危,因此,才不得不答應了私見之約。 想完這個緣故,裴婠心底卻沒有絲毫的放松,因她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一個令她毛骨悚然的可能,以賀萬玄的jian詐陰狠,以前世蕭惕的詭計多端,會不會,蕭惕以國公府私生兒之身份返回京城入金吾衛,從一開始就是個局? 裴婠背脊一陣發涼,人亦如遭雷擊一般半晌緩不過勁兒來。 看似侯府得了庇護,可實際上不過是以另外一種方式落入了陷阱之中,這可怕的念頭一出便如蒿草般瘋長,恐懼漫上心頭,裴婠眼前陣陣發黑。 裴婠在馬車里默然良久,直到石竹覺得不對勁敲了敲車門,她方才無力的吩咐,“回府?!?/br> 石竹覺得有些奇怪,卻一時沒認出戚同舟二人,只調轉馬頭往侯府而去,馬車里的裴婠冷汗沁身,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蕭惕到底要什么? …… 元氏發現一向沉穩安撫自己的裴婠忽然比她還要焦慮,不僅連著三日給裴琰去了信,還開始清算侯府家產,甚至派人往嶺南族地去置辦宅地。 元氏見她做這些亦不安起來,“婠婠,你這是做什么?難道你父親的案子有什么不利的消息” 裴婠沒法子解釋,只狀似悲愁的道:“并沒有,只是此番之后,侯府元氣大傷女兒想著,父親至少也要定個失察之罪,屆時少不得要卸任官職,既是如此不妨解甲歸田,父親戎馬半生,到了如今還要遭這樣得罪,女兒不忍,母親覺得呢?” 元氏也跟著唏噓不已,“誰說不是呢?只是……你父親一脈歷代掌著長寧軍,你父親亦牽掛邊境百姓,若要他徹底離開軍中,只怕不易?!?/br> 裴婠忍不住道:“可如今情形,已由不得父親了,軍中沒有父親,亦有旁人接管,沒什么比我們一家人平安喜樂更好了?!?/br> 元氏嘆了口氣,想著裴敬原忠正半生卻落得如此局面,亦寒心無比,當下也覺的還不如拋開朝堂家國,回嶺南樂的安閑算了。 母女二人發了一會兒愁,元氏又道:“那日你出門尋含章,卻未尋見,回來之后便面色不好,如今你哥哥不在,有什么事你要多和含章商量才好?!?/br> 裴婠先是神色微變,而后才道:“這些不過是做最壞的打算,倒也不必麻煩三叔,三叔已為我們盡心良多,哪里好事事讓他cao心?” 元氏想了想也是,便不多言,裴婠卻道:“不過有一事,還當真需要三叔幫忙,我已派人送信給三叔,想來這兩日三叔便要來我們府上?!?/br> 元氏問:“何事?” 裴婠便道:“我想再見父親一面?!?/br>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好。希望大家健健康康。 第78章 心魂 裴婠午間派人送了信,下午蕭惕便到了侯府。 元氏喜笑顏開的迎蕭惕入花廳,又泡上了今年的新茶,時節已入四月,天氣轉暖,花廳之外的海棠杜鵑盡數開了,窗邊微風徐徐,連帶著花廳內也一片暗香浮動。 元氏問著蕭惕這幾日近況,唯獨裴婠不怎么說話,蕭惕察覺出不對勁來,眼底透著關切,“婠婠怎么了?” 距離去城東已有三日,裴婠當日的震駭散去,饒是如此,在蕭惕眼前,仍怕露了行跡,于是干脆做一副焦灼模樣,“三叔,我想再見父親一面,前兩日做了個不好的夢,心底總是不安的緊?!?/br> 元氏忙道:“難怪這兩日你總是神思不屬的,卻原來是做了噩夢?!?/br> 裴婠直直望著蕭惕,眼底的焦急真真切切,然而蕭惕卻沒有像往常那般有求必應,只是關心道:“做了什么噩夢?是否聽了什么不好的傳言了?” 裴婠有些著急起來,不答反問,“眼下見不到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