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裴敬原平靜道:“只是不知賀督主要如何查?” 皇城司最擅無中生有的構陷之法,看著賀萬玄那雙細長而銳利的眸子,裴敬原無端生出不祥之感,然而賀萬玄卻道:“侯爺不必擔心皇城司動手腳,陛下多年來對長寧軍信任有加,便是侯爺當真貪了糧草,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敬原狹眸,神色不虞,賀萬玄一笑,卻抬眼看了一瞬天穹,“今日入宮之前,賀某一時興起,為侯爺卜了一卦?!?/br> 裴敬原知道賀萬玄有話要說,便道:“早問賀督主好《易經》,看來竟是真的,不知卦象如何?” 賀萬玄收回視線,目光直逼裴敬原,“龍戰于野,其血玄黃?!?/br> 裴敬原眼瞳一顫,此乃乾卦上六,意為龍在大地爭斗,喻走到窮困絕境之地,乃大兇之卦,裴敬原細細盯著賀萬玄,發覺賀萬玄眸若平湖,不見絲毫波瀾,便愈發覺得他此話為真,而賀萬玄雖然陰險狡詐,卻還不至于用卦辭來恐嚇他。 裴敬原輕笑一下,“賀督主既卜了卦,想來也知破局之法?!?/br> 誰知賀萬玄卻搖了搖頭,“天機難測,賀某亦不知破局之法?!?/br> 此話似真非真,似假非假,裴敬原笑意不減,“賀督主有心了,欲令長樂候府行至絕境,亦非易事,今日得督主提醒,想來裴某自己便能避開禍端?!?/br> 賀萬玄但笑不語,裴敬原忽而問,“多年未曾與賀督主交手,想必賀督主身手已臻至化境?!?/br> 賀萬玄不知裴敬原為何有此一問,愣了下才道,“侯爺想過兩招?” 裴敬原卻沒應聲,只拱手一拜,便先行朝宮門處去,賀萬玄站在原地,只看到裴敬原英挺的背影越走越遠,待轉過宮墻,終于徹底消失,他面上笑意一散,眼底浮起了幾分陰沉來。 …… 裴敬原回府便入了書房,不多時,令護衛去請元氏。 元氏已知今日朝堂變故,本不愿煩擾裴敬原處理公務,卻沒想到裴敬原竟然請她去書房,她心事重重,到了書房,卻見裴敬原神色比她還要沉肅。 元氏心底咯噔一下,“侯爺,生了何事?” 裴敬原起身將元氏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沉吟一瞬才道:“此番彈劾你都知曉了,雖無大礙,可已露出些軍中隱患,我打算早日離京,免得軍中出差錯?!?/br> 元氏一聽此話,反倒松了口氣,“原來是這樣,這也是應該的,如今已近二月,倒也沒比往常早走多少,可定好了日子?” 裴敬原搖頭,“走之前,有件事我放心不下?!?/br> 元氏望著裴敬原,裴敬原便道:“婠婠年歲不小了,我這一走,便是一整年,因此走之前,我打算將婠婠的婚事定下?!?/br> 元氏先是有些措手不及,再一想,便覺裴敬原說的亦有道理,“也是,戰事說不準,或許你再回來,便是一年兩年之后,你不在京中拿主意,只怕耽誤了孩子?!?/br> 裴敬原唇角微彎,“正是如此,你是做母親的,婠婠的婚事,你可有想法?” 元氏苦笑,“我還拿她當小孩子呢,只知道姑母喜歡她,其他人家,露過意思的,我還未有看得上的,別的世家,還沒仔細打聽過?!?/br> 裴敬原略一沉吟,“我倒覺得泓兒很好?!?/br> 元氏一愕,“就定下泓兒了?” “自然不是,成婚大事,自然要問過婠婠意思,我與你商議,你再去問婠婠之意,若婠婠尚可,我會去見姑母,泓兒早前病體羸弱,如今卻大不一樣,他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品性才德都是上等,對婠婠也頗為顧惜,雖然暫無功名,可只要他病好了,功名是遲早的事?!?/br> 忽而議起了裴婠婚事,元氏不由得心窩發酸,“我自不介懷這些,只要泓兒真心疼愛婠婠,什么功名利祿,又算得了什么?” 裴敬原便攬了元氏在懷,“我知你舍不得她,可遲則生變?!?/br> 元氏心底雖有疑惑,可裴婠的確到了議親年紀,便未曾多想,夫妻二人細細品過宋嘉泓之性情品德,又議過宋氏諸多利弊,便越發覺得宋嘉泓是裴婠可托付之人,第二日一早,用過早膳,元氏便至蘭澤院找裴婠說話。 窗欞上的鸚鵡一見元氏出現便叫起“吉祥如意”來,元氏笑道:“倒是機靈的很,也越發精神了?!?/br> 雪茶便道:“小姐養這小家伙可花了不少心思呢?!?/br> 元氏給鸚鵡添了食,而后拉裴婠坐下,“怎么這幾日不見你去你姑祖母那邊了?” 裴婠還不解其意,“近日無事,我便未去請安,怎么?有什么事要過去嗎?” 元氏輕輕捏了捏裴婠的手,又柔柔將她小手攏在掌心,“沒什么事要過去的,母親今日來,其實是想問你一件事?!?/br> 裴婠不知怎的,一聽元氏這話就生出不祥的預感來,元氏下一瞬便問,“若是讓你和你泓表哥結親,你意下如何?” 第64章 婚事 裴婠驚的半晌沒說出話來,此前裴老夫人雖有意結親,可她父親母親從回應,尤其元氏更不希望她早嫁,而今日,元氏竟出口直問,裴婠明白,一旦元氏問她,便代表她父親母親都認可這門婚事,如今,只問她自己的意思了。 裴婠沒有猶豫,“母親,我不愿?!?/br> 元氏微愕,“不好好想想嗎?” 裴婠篤定的搖頭,“不必想,我和泓表哥本就是兄妹之情,他如今身體大好,我為他高興,可與他談婚論嫁,我卻不愿?!?/br> 元氏緊握著裴婠的手,“婠婠,那你告訴母親,你想擇個什么樣的夫君?” 對上元氏殷切的目光,裴婠下意識看向別處,“我不知,我只知我不中意泓表哥,若硬將我們湊在一處,只怕要成怨偶?!?/br> 元氏嘆氣,“母親本不想這般著急要你嫁人,可你父親,似乎遇到了難事,他想讓你早日定下婚事,免得以后生出變數,你嫁去廣安候府,以后便是當家夫人,上有你姑祖母照顧你,下有你泓表哥疼惜你,放眼整個京城,沒有比這更好的親事了,雖說你泓表哥眼下無差事,可你知道,父親母親不在意那些?!?/br> 裴婠驀的抬眸,“那父親母親在意什么?” 元氏笑道,“自是在意那人待你真心?!?/br> 裴婠斂下眸光,猶豫一瞬還是道:“可我不想嫁給泓表哥?!?/br> 元氏有些作難,“你對泓兒當真半分中意也無?” 裴婠頷首,“兄妹之情,無關風月?!?/br> 元氏嘆息,“婠婠,當初母親嫁與你父親之時,也不過匆匆見過兩面罷了,后來種種,不過是日久生情四字,這世上婚嫁,少有起初便兩情相悅的,泓兒從前體弱,你們雖還算親厚,可到底不曾朝夕相處,或許以后——” “父親和母親,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哪怕匆匆一見,亦有心悅之情,后來鶼鰈情深,乃是順理成章之事,我和泓表哥卻不同?!迸釆驍嗔嗽系脑?,態度再強硬了一分,“母親不必勸了,我心意已決?!?/br> 元氏了解裴婠,見她如此言語,便知無轉圜余地,又怕此番相問令她不快,好言安撫了一陣才回來找裴敬原,裴敬原站在窗前,聽著元氏的復述,越聽眉頭皺的越緊。 元氏嘆道:“婠婠自從落水大病,便越發有自己的主意,我瞧著是當真不愿,既是如此,便算了吧,婚嫁之事,我最不愿的便是迫她?!?/br> 裴敬原語聲悠長,“可她總要嫁人的?!?/br> 元氏笑,“也不著急,許你年底回來,她已有了中意之人呢?到時豈非兩全?” “她尋常識得的男子不過那么幾人,又從哪里找中意之人?” 元氏一聽此話,心念一轉,“她所識……也不過幾處走動多的府上公子,這些人里面,泓兒算咱們都認可的,除此之外……你覺得含章如何?” 元氏將少年們放在一處做個比較,這一比,蕭惕雖不是嫡出,可他少年英杰,很是出類拔萃,然而她問出此話,裴敬原的面色卻更沉了三分,“他不行?!?/br> 元氏微訝,“你看不上含章?” 裴敬原狹眸,眉眼間氳著陰云,“眼下若是軍中擇將,我定選他,可咱們是在擇婿,將婠婠交給他,我不放心?!?/br> 元氏不問朝堂事,更不明裴敬原這不放心從何而來,“含章品性好,對婠婠有恩,又小小年紀便平步青云,你為何不放心?” 裴敬原對元氏言語向來溫柔,此刻卻語聲冷肅,“含章野心潑天,如今走的雖是青云道,可位置越高,越是惹眼,要婠婠陪他經受那些明槍暗箭,我如何舍得?” 元氏心底喜愛蕭惕,又覺裴敬原此話沒有道理,便道:“當年你還是侯門世子,我明知你要掌兵,卻也只有敬慕你支持你的,別人家嫁女兒,都要挑鳳毛麟角之佳婿,你卻嫌含章升的太快,他如今是金吾衛副指揮使,我瞧他可沒有半分少年人的驕傲意氣,這多難得?我看他,將來位置再高,也是個穩得住的?!?/br> 裴敬原轉過身來,面上陰沉匿下三分,“含章和你我不同,我掌兵乃是忠誠衛國,可他……卻走得是爭權奪利陰謀陽謀的路,婠婠嫁給誰都可以,卻決不能嫁給他?!?/br> 裴敬原不容置疑的態度讓元氏有些震駭,然而他們夫妻多年,元氏對裴敬原再了解不過,她沒再多問,只是道:“我知你不是迂腐之人,你如此必定有你的理由,好,我往后再不提擇含章做婿的事了?!?/br> 裴敬原眉眼舒展開來,上前握住元氏的手,“你信我便是了?!?/br> 元氏疑道:“那我們如今如何是好?” 裴敬原略一沉吟,“此事我們不好逼婠婠,卻可讓泓兒自己一試,我瞧那孩子對婠婠是有心的,何況姑姑亦有此意,你去一趟侯府,點到為止即可?!?/br> …… “小姐,表少爺來了?!?/br> 雪茶稟報一聲,裴婠驚的站了起來,剛走出幾步,宋嘉泓便掀簾而入,他手上提著一個看起來有些笨重的檀木盒子,“婠婠,給你帶了個好玩的?!?/br> 雪茶一邊上茶一邊笑道:“表少爺有什么樂趣都想著我們小姐?!?/br> 說話間,宋嘉泓已將檀木盒子放在了案幾之上,他打開蓋子,一道二尺見方的白娟屏風被他從箱子里拉了起來,他走去屏風之后,下一刻,白娟之上忽然出現了兩個人形影子,只見宋嘉泓不知動了什么機關,那兩人竟在白絹上對打起來,雖只是影子,可那二人一招一式,纏斗來回,竟是活靈活現好似真人一般。 裴婠看的驚愣住,宋嘉泓笑道,“可有趣味?這是北邊興起的影子戲,我著人要了一套器具,還未琢磨熟練,正經的影子戲,有曲有詞有唱,看客只瞧這小小絹屏,有沙場征戰的,亦有神仙鬼怪才子佳人的,比酒肆中說書唱曲精彩得多?!?/br> 裴婠回過神來,這才問,“表哥今日來只是為了給我看這影子戲?” 宋嘉泓一臉鎮定,“自然,你過來,我且教你?!?/br> 裴婠上前兩步,宋嘉泓便讓她看清了后面的機關,又教她如何cao縱人偶,裴婠雖有應答,可興致并不高,宋嘉泓看的分明,只好放下影子戲與她說起旁的,裴婠不會在宋嘉泓面前失禮,可一顆心卻早已想到了別處,她知道元氏去過廣安候府。 宋嘉泓前腳進了長樂候府,后腳蕭惕便收到了消息,空青道:“長樂候夫人昨日下午去了廣安候府,說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探得和裴老夫人還有廣安侯夫人說了許久的話,廣安候世子得了一件新鮮玩意,是北邊傳來的影子戲,今日想來是帶給大小姐看了?!?/br> 蕭惕的神色有些難看,空青見狀緩聲道:“想來只是尋常的走動?!?/br> “長樂候夫人拜訪廣安候府,次次都會帶著她,唯獨此番是獨自前往,又是只和老夫人還有廣安候夫人說話,說的什么,便可窺見一二了?!?/br> 空青只覺蕭惕周身氣勢冷的駭人,便不敢再寬慰,只見蕭惕擰眉沉思,眼底暗光簇閃,沒多時,他擰緊的眉頭松開,目光亦銳利起來,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 他站起身來,拂了拂袍擺,出門直往蕭淳的書房而去。 蕭淳以及整個國公府的處境不復當初,而唯一的指望便是蕭惕,因此見蕭惕主動過來,蕭淳便知他有事商議,只見蕭惕在蕭淳書案前站定,平靜而不容置疑的道,“我欲向長樂候府求親?!?/br> 第65章 良緣 胡氏來侯府拜訪之時,一臉的語重心長,“哎,晟兒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本來今年要為他擇一門好親的,可如今,也不知有哪家愿把女兒嫁他,那日和國公爺說起此事,便連霖兒和筠兒一起說到了,霖兒倒還好,雖非嫡出,可好歹身體康健?!?/br> 見胡氏對兒女們的婚事如此煩憂,便正中元氏心思,元氏問道:“那筠兒呢?” 胡氏道:“筠兒是個傻的,到了年紀,自己也不急,我倒是為她看了幾人,只是還沒告訴她?!鳖D了頓,胡氏表明了來意,“今日來尋你,便是想邀你往寶相寺走一趟,寶相寺的法名師父算姻緣簽是極準的,我想去給晟兒霖兒求個簽,再給筠兒算算那幾人的八字?!?/br> 元氏微訝,“這就要合八字了?” 胡氏苦笑,“先合八字,合得上的再去問筠兒的意思,她小女兒家的,哪里懂這些,且若問了,她選中的人與她八字不合,豈非壞事?” 元氏聽的恍然,說起來,她沒給裴婠求過簽,也沒合過她和宋嘉泓的八字,略一猶豫,元氏便應了胡氏邀約,轉念一想問道:“那可要給含章求簽?” 胡氏笑意一散,面上神情露出幾分不快來,“本是不想的,可國公爺知道此事,我便是做做樣子,也得連帶他那一份算上?!?/br> 胡氏對蕭惕仍有芥蒂,元氏明白,便也不多言,二人一番合計,定在了第二日一早往寶相寺上香求簽。 裴婠聽聞元氏要去寶相寺,當夜便去往主院問元氏,“母親去寶相寺不讓女兒作陪嗎?” 元氏此番主要便是為裴婠婚事而去,自然不會讓裴婠相陪,好言安撫了幾句便令裴婠歇下,裴婠心中疑惑,便令雪茶去打探,不多時雪茶便帶了消息回來。 “小姐,今日國公夫人來了,和夫人說了許久的話,奴婢問了花廳外的小奴,那小奴說聽到了什么求簽合八字之類的話?!?/br> 裴婠心底一沉,總算明白元氏為何不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