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她不卑不亢,報上姓名道:“御清門,裴嬌?!?/br> 明月太君想起來了,這御清門雖是北麓一小派,原只是幾個散修聚集而成,但其傳承不絕,堅貞頑固勘比野草,坐鎮南蘆北麓交境處,是抵御邪修的第一前線。 數百年前,御清門曾九天八夜毫無外界援助,獨自抵御住魔君的軍隊,死傷無數,卻也贏得各派敬重,東山再起。 “裴道友認識這位唐螢?”賀一梅眼睛盯著元瑯,搶聲出口。 “是,其實我與唐道友曾是同生共死的伙伴。當時我們不幸落入蘇合鬼姑的陷阱,與端木道友的meimei……如今的霽國國君也是在那里相識,是唐道友屢次化險為夷,我等才順利擊敗鬼姑,逃出生天?!?/br> 此時挺身而出的裴嬌正是那位曾與唐螢、端木寧、任春等人困在百鬼蠱的女修,只是那時她筑基后期,四女中修為最高,聽唐螢說自己的仙尊弟子,還半信半疑,如今眾人議論紛紛九極門的唐螢,裴嬌也想起來了那技高膽大的小姑娘 “當時唐道友與端木道友以佛音舞劍來極退鬼姑,我想若是邪修妖魔,又怎么能在佛音下安然無恙?更不可能幫助我等正派修士?!?/br> 裴嬌此話一出,頓時將元瑯先前提出的疑點逐一擊破。她聲音洪量,眉眼端正,要曉得御清門修士說出來的話甚至比那些式微的大派還有份量。 “那你說的仙尊弟子又是怎么回事?” 裴嬌很快回道:“唐道友自稱是九極門幽玄仙尊的傳承弟子?!?/br> “幽玄?”一些年輕的臉孔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但九極門的人不可不知道這位離經叛道的老祖。 元瑯沉默不語,只能說天道庇佑,此女又廣結善緣,哪怕他神機妙算,也漏算了這個御清門的小修士,眼下眾人表情異動,心中的天秤已然傾斜。 這么一來,就連唐螢突飛猛進的可疑修為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她已不是一個外門弟子,而是仙尊的傳承弟子。 另一邊的端木宓心下松了一口氣,她一直盤算要說出唐螢的身分,但元瑯咄咄逼人,她也意識到利害相關人口中說出的話對唐螢毫無幫助,如今裴嬌這個公正的第三人出來簡直是幫了她們大忙。 果然就聽賀一梅道:“本門弟子自然絕非妖邪,在本人未現身前,對唐螢的議論便到此為止吧?!?/br> 她突然轉身對元瑯說:“事關九極門基業,我看還是先請安如瑤出來說話,先澄清幾個疑點?!?/br> 元瑯沒有看她,垂手似乎在沉吟什么,賀一梅不自覺輕撫腰間配劍,她對元瑯已有疑心。 轟! 大地一震,像是什么東西炸裂開來,沒多久一股灰煙冉冉升空。 貞彤道人眼尖:“是紫瑤的衣冠冢!” 元瑯似乎就在等這一刻,冷冷一笑,突然威壓一放,化神太君的威壓瞬間如折騰不起的水花,湮沒在滔天巨浪中。明月太君大駭,這個九霄原來一直在隱藏修為,他已經是合虛期大能,離飛升就差一步! 明月太君顧不得其他,搶身護住端木宓,卻見元瑯化作虹光,迅速往爆炸處去。 貞彤道君和賀一梅對視一眼,立刻也趕忙追去。 紫瑤做為得道上仙,其衣冠冢被好好藏在西北峰林之中,外人難以闖入,賀一梅僅憑印象,帶著貞彤道君左彎十八拐,最后摸到一處斷壁,空氣中彌漫著駭人的戾氣,彷佛有猛獸在暗處喘息。 放眼一看,石丘被輾為平地,四處盡是焦黑的殘骸 貞彤道君隱約看到熟悉的身影,心下一空,頓時顧不得賀一梅趕過去。 “壞了?!?/br> 賀一梅看著不知何時布滿烏云的天空,雷蛇吐著紫紅的信子四處亂竄,曾經令人安心的雷霆喝令如今聽到耳底宛如地獄的喪鐘。 她低頭,只見貞彤道君抱著面如死人的季少寒,一把匕首深深插入少年胸口,只露出一小截劍柄,可想而知下手的人殺意是如何堅定。 沒救了。 賀一梅想叫醒痛失愛徒的貞彤道君,她們沒有時間悲傷,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去做。一只手卻搶先一步。 “交給我,他還沒死?!?/br> 那是一個陌生的美麗少女,她穿著與端木宓相似的云國服飾,眸藏碎星,發潑以墨,宛如從畫卷中跳出的瓊宮仙子,仔細一瞧,竟已是元嬰修為。 陌生的少女想從貞彤道君手中接過季少寒,卻被一雙更有力的手臂捷足先登。 賀一梅愣住了。 她看著站在少女身旁溫潤秀長的少年,遠比記憶中最后的身影高大許多,輪廓已有男人的深邃。賀一梅曾經的遺憾就彷佛從未發生,可憐的孩子從未死去,而是一直好生長大,直到長成一位翩翩俊公子。 她顫顫喚了那人: “青蓮?” 第九十三章 九極門(三) 唐螢看著氣息虛弱的季少寒,內心泛上一絲悔意,她不該心軟答應放對方進去,本該是由她自己一刀了解安如瑤的性命。 端木寧和唐螢等人盤算著紫瑤肯定是逃回了九極門尋求庇護,且不說她的師兄元瑯到底知情多少,又是不是共犯,但紫瑤先一步以黑為白,九極門現在極可能不會歡迎她和霽國人。 所以她們決定兵分二路,由端木宓打頭陣吸引元瑯的注意,而唐螢在清河王舊府玄宇閣一處找到中了**咒的季少寒,她很快就喚醒他,便請對方掩人耳目帶她們潛入九極門,尋找安如瑤的下落。 本來一切順利,九極門上下無人不認識季少寒,而端木宓帶著妙音谷的人在山門聲東擊西,眾人只當他是被做為人質順便交還,壓根無人去前面通報元瑯等人。 唐螢想得很簡單,殺了安如瑤一了百了,但人與人之間哪是一刀就能了斷的?季少寒畢竟沒有親眼看到安如瑤的現況,怎么可能放任唐螢殺害自己的師妹。 所以在他再三懇求和拖延下,唐螢最后只能同意讓他進去了結一切,但季少寒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心軟,紫瑤終究奪舍成功。 少女伸手要去扶季少寒,卻被少年搶先一步。 “好,小心將他放好?!?/br> 傅蓮手一松,季少寒整個人往下一掉,腦袋砸在地上,臉上最后一絲血色都快散了。 “很沉?!鄙倌昴蹴斨粡埣兞紵o害的臉,理直氣壯道。 “你們倒底是誰?!”貞彤道君還沒緩過悲痛,被突然出現的二人一番cao作弄得一頭霧水。 唐瑩也不廢話,徑直伸手捉住季少寒胸前的匕首。說也奇怪,本來寒光盡現的匕首突然軟化如初春的融冰,很快就化作一道暖流,順著傷口融入少年心脈,護住其中三魂七魄。 季少寒的臉色飛快轉好,死氣盡散,整個人如獲新生,瞬間脫離性命垂危的狀態。 這把玄寒刃身的匕首本就是唐螢交給季少寒來對付紫瑤的法器,由寒魄混著碎鐵制成,專門用來砍殺魂體。 季少寒先前就因端木景深的**曲傷到了神識,突然被紫瑤這一偷襲,元神都快出了竅,但這匕首終歸是唐螢的法器,于是在主人的巧手下,殺人的寒煞轉為滋魂的月華,腐草化螢,便起死回生。 其實紫瑤的借尸還魂和端木景深的**曲都是竊取太陰煉形術,遇上唐螢無異于班門弄斧,唐螢仔細想想師尊明明功德圓滿,卻被九極門上下諱莫如深,其中未嘗不是紫瑤心虛,在暗地cao作,唯恐他人看穿她的陰謀詭計。 “恩……” 季少寒張開眼,就對上少女嫻麗的面容如星月冷光,他失神了一下,回憶起發生什么事,不禁羞愧地面色通紅。 唐姑娘明明警告過他了,萬不能心軟。 “承風!”貞彤道君見愛徒無恙,疑慮全消,立刻對唐瑩等人破涕為笑。 季少寒見兩位長輩都在,立刻強撐傷勢,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交代。 “你就是唐螢!”賀一梅本來對傅蓮欲言又止,聽到季少寒的話,不由得將目光轉向那少女。 只見對方氣容非凡,目光澄亮,在這漫空惡雷妖云嘶吼下彷佛一泓清澈的月光,到底誰是正道,誰又是邪道,早已不言而喻。 “不可能!紫瑤仙子……真君他……” 前頭妙音谷,而后又有御清門,如今就連季少寒……貞彤道君聽著那熟悉不已的雷怒之聲,只覺得熟悉的世界天崩地裂。 賀一梅知道貞彤道君從年少時就對元瑯心懷敬愛之情,不免出聲喝斥其真名: “趙爾真,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滿空雷云!你還認不出來是誰的手筆嗎?她不是什么仙子,是一個騙子!一個奪舍老怪!至于元瑯是她師兄,方才在門前處處維護她,當年紫瑤閉關飛升之事誰都沒親眼目睹,是元瑯一人回來將消息散布出去,你也看到了,乘風重傷,安如瑤好好一個活人,他直接把人塞進紫瑤的衣冠冢,根本是和紫瑤蛇鼠一窩!” 貞彤道君到底還是分得清楚是非,她咬牙道:“發動彌山印,先把各峰封起來,誰也不準出入!” 她這么說著,天空時明時暗,似晝夜傾覆,漫天烏云翻滾涌動,雷蛇在其中猙獰飛竄,不時的巨響震得地面似有千萬匹兵馬奔踏而來,有一只山鼠小妖嚇得從樹洞逃竄出來,沒跑多遠,立刻就被落下的雷絲電出原形,一下就沒了全尸,最后只留下一絲細塵在空中飄蕩。 雷云以不可抵擋的聲勢,滾滾匯聚于最高的峰柱,整座龍脊山成了迷失在黑海中的游龍,到處都是肆虐的雷電,曾經助陣的親友,如今卻是最棘手的敵人。 她面色凝重,低聲道:“他們在東峰?!?/br> 賀一梅點點頭:“不管紫瑤和元瑯想做什么,都不會是好事,調派各峰金丹長老,我們聯合妙音谷、霽國,一同攻上東峰!” 賀一梅看了一眼少年,似乎想說什么,唐螢看在眼底,心下一驚,想到過來的路上無人認出死去多年的傅蓮,但賀一梅做為傅蓮的師父,怎么可能不一眼認出愛徒。 唐螢一顆心高高吊起。 只是賀一梅動了動嘴,最后還是沒說什么。 唐螢是幽玄仙尊弟子,她一眼就看出傅蓮與少女舉止親密。如若是幽玄仙尊的傳承,那眼前少年的起死回生想必是得了其恩惠吧。 對比之下,她這個師父早已放棄這個弟子的生死,又有什么資格再去過問對方呢? 少女不知道低聲說了什么,少年聽了不由得露出微笑,恍若春風撫過清甜的茶樹,那個陰郁憂傷的孩子徹底死在了過去,現在的少年享受著從未有過的快樂和自由。 賀一梅終于放下心中最后一絲的遺痛,她沒有提醒貞彤道君,只是暗暗將他的名字吞了回去,決心不再向任何人提起,不再讓過去的陰影糾纏這個命運乖舛的孩子。 貞彤道君終于接受了事實,再看向唐螢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同門道君,她有些不自在道: “呃……唐道友,你已結元嬰,不知該怎么稱呼道號?” 唐螢一愣,明白二人已經判辯是非,便溫和一笑道:“自結嬰后一路奔波,尚未有道號,如若此事能平,再和尊輩們一敘?!?/br> 賀一梅見她年紀輕輕,卻謙虛謹慎,想她從一個無人過問的外門弟子搖身一變,成了堂堂仙尊傳承弟子,看著風光無限,但這開花成果前,怕是如霜凍的梅花,經歷好一番折騰。 唐螢前頭和傅蓮低語,這會也不廢話道:“我師尊這些年在九極門蒙受不白之冤,我個人也與紫瑤有新仇舊恨,曾與其數次斗法。功入東峰一事,我便不參與了,我會另尋其他入口去找紫瑤?!?/br> 貞彤道君沒料到這看起來秀美清麗的小姑娘一開口就要算新仇舊恨,但仔細回想,幽玄仙尊看著聲名狼藉,修行功法古怪,從未真正傷人性命,還是一位真正得道的仙尊。 而紫瑤一生光明磊落,卻是一個渡劫失敗的惡鬼,如今陳年罪狀一件件翻出來,當貞罄竹難書,這其中是非公道的確是九極門辜負了幽玄,錯信了紫瑤,唐螢不想為九極門出力也是理所當然。 唐螢不知道貞彤道君滿心羞愧,她單純是不想害傅蓮卷入混戰,曝露真身,才打算另辟新徑。何況這籌備攻山的時間怕都足以讓紫瑤元瑯直接逃出北麓了,現在紫瑤奪舍不久,元氣尚未恢復,正是對付她的最好時機。 “我們走吧?!?/br> 傅蓮前頭被冷落許久,他一點也不關心紫瑤、九極門這些事,只是魔王之身單純厭世,很是不喜人群聚集的氣味。 方才唐螢與他低語一事,便是要脫離眾人,另尋他法?,F在聽到少女的呼喚,少年魔王心情極好,只想立刻帶著心上人飛離這煩人之地,竟是想也不想,就將少女攔腰抱起,從半空中硬是扯下一片妖云。 他也不顧那啪滋作響的雷蛇,一腳像踩煙灰般輕松踩熄,便帶著唐螢乘云而去,留下兩個元嬰和一個金丹、目瞪口呆。 唐螢愣了半晌,反應過來,差點沒被傅蓮氣得摔下去。少女發現每當自己想藏著、護著這個魔王,對方下一秒就會做出驚人之舉,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少女有些氣惱地打開了自己的愛傘,一眨眼就推開少年扎實的懷抱,在寒空的冷風中載浮載沉,留著少年魔王一頭霧水,可憐兮兮。 “專心?!?/br> 唐螢剛落下一句警告,一道迅雷就破開了天空,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們面前。 “你來的正好?!?/br> 紫瑤頂著安如瑤艷麗的臉蛋,笑得如破曉春花,似乎對新的rou身很是滿意,也對唐螢的愚蠢很滿意,特地跑來這半空的雷域受死。 黑沉沉的天空似乎再也無力負荷,吸納了無數日夜的寒氣,少女鼻尖凝出一滴冷露,緊接著,一滴、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