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將飯盒里的酒菜一一擺在他面前，并沒有多么豐盛。一碗清酒，一碟咸菜，一碗米飯，兩個饅頭。

    李牧拿起饅頭笑了，他低低的笑聲在陰暗骯臟的牢里響起，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挑著劍眉左側嘴角勾起，一抹諷刺輕蔑的笑意掛在他臉上。

    獄卒不忍心，他跪在李牧面前低聲道：“李將軍吃完一這頓，明早您好生上路，小人在這里替您送別了?！彼B連磕了三個頭才起身。

    你自己都命不久矣，又用什么來保我平安？你印堂發黑，周身已隱隱有死氣環繞，近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

    微塵的話還猶言在耳，猶言在耳。

    李牧吃了一個饅頭，將那碗酒一飲而盡。然后盤腿閉目坐在牢房中間，靜待天明。

    夜深，無星無月。

    李牧慢慢睜開眼睛，他面前站著一個人。夜色太深他看不清此人的模樣，從她的身形上看來是一個女子。心神一動，一個人的模樣在心中慢慢成形。

    微塵。

    他低笑一聲道：“姑娘果然神機妙算?！?/br>
    微塵手心燃起一簇火苗，照亮了黑暗的牢房。她一身白衣如雪，俏生生站在李牧面前，嘴角帶著極淺的笑意?！拔襾砭饶??！?/br>
    李牧起身站定，每動一下沉重的鐵鏈便嘩哩嘩啦作響。他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獄卒，他們趴在桌上一動不動?！肮媚锸鞘裁慈?？”

    微塵笑道：“魔?！?/br>
    李牧一愣，復而笑道：“姑娘可真會說笑，若那些魔教里人的都如姑娘這么清靈俊秀仿似天人，恐怕人人都會期望多個魔教?！彼`會了微塵的話，還以為她說的魔是武林中的魔教。

    “說不定以前還真是天上的神仙呢？”微塵似嘲似諷輕聲道。她柔軟的手指握住李牧身上的鐵鏈，那些粗重的鏈子在她手里如豆腐般，毫不費力便化成粉沫。李牧驚訝的看著她，這功力沒有百年內力修為定是捏不斷不鐵鏈的。而微塵看起來也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

    “姑娘師拜何人？”一得到自由，李牧便活動著僵硬的脖子手臂。

    “南極長生大帝青離帝君?！蔽m又打開牢門。

    李牧嘴角抽搐，南極長生大帝青離帝君好像是神仙吧。他干笑兩聲：“姑娘真會說笑?！彼驹谖m身邊，也沒看清她做了什么，便只見一團火焰從她掌心脫離直直飛入牢房的草堆上。幾乎是眨眼間這間牢房便被熊熊大火吞噬。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方才被微塵捏斷的鎖，此時正好好掛在牢門上。

    熊熊燃燒的大火照亮的整個牢房，微塵與李牧的臉在火光的照映下泛著紅色的光。

    “明日早晨李牧畏罪自殺的消失定會傳遍整個趙國?！彼釉诨鸸庹找路炊詈?，眼里兩簇火焰不知是這火的影子還是他心中悲憤的怒火。

    救人救到底，微塵一直將李牧帶出趙國境外才停下腳步，兩人站在空曠的野外。

    “好啦。我的承諾已經完成了?！蔽m道：“我要走了?！?/br>
    “沒想到我一生為國，到最后卻是你這個與我只有一面的小姑娘來救我?！崩钅列Φ溃骸按藭r我亦無處可去，姑娘若不介意我送姑娘一程可好？就當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微塵擺擺手?！澳闾嫖腋读瞬桢X，我救了你。我們之間誰與不欠誰?！彼钦娴牟辉概匀烁约?，這一路飄搖不定，兇險難測何必搭上旁人無辜的性命。

    也許是真的無處可去，李牧執意要跟在微塵身后。用他的話來說，我的命在這亂世雖值不了什么錢，但是也不至于廉價到只值一碗茶錢。

    微塵不語。

    李牧顯然低估了自己。

    第二日當李牧畏罪自殺的消息傳到朝廷時，那幾個隨著他一起征戰的將軍當場便怒了，拔劍欲斬了郭開替他報仇，只可惜他們的一腔孤勇。還沒有接近郭開便被御林軍團團圍住，最后趙王一怒之下全部將他們打入大牢。而消息傳到軍營時，群軍憤慨，雖最后被鎮壓下去，但是軍心已然渙散，接下來的戰爭節節敗退。

    趙國滅亡指日可待。

    那么此時李牧在做什么呢？他正在一條小溪旁處理幾只剛剛射殺的鳥，昔日殺敵的寶劍此時靜靜躺在一旁沾滿了鳥的血液。微塵撿了一堆樹枝生了一堆火。她坐在火邊期待的看著李牧手里的鳥，好像從來沒有試過野外烤東西吃，這新奇的體驗讓她心情難得的好。

    “這個要烤多久？”

    “等皮焦黃，聞到香味就可以了?！崩钅琳χo架子上的鳥撒調料粉，這些東西還是他在集市上買的。與微塵在一起幾天，他發現她走的大部分都是森林，而且生活自理能力特別差。所以他一直很奇怪她是怎么一個人走這么久的？

    微塵乖乖點點頭，她鼻尖冒出細細的汗水，眼睛正緊緊盯著烤架上的食物。

    “你以前一個人的時候都是吃什么？”李牧用樹葉包著一只烤好的鳥遞給微塵。

    “果子，或者不吃也可以?！蔽m捧著熱乎乎的鳥，小心翼翼扯了一塊rou，rou的香味讓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澳阍趺磿鲞@個？好厲害?！彼粤艘粔Krou，味道雖然沒有陸壓做的東西好吃，但是勝在新鮮。

    她一時沒忍住吃了兩只。

    “這些都是以前帶兵打仗的時候……”李牧越說聲音越低，最后他笑道：“我還會烤魚，下次做給你吃?！?/br>
    微塵點點頭，看到李牧眼里的低落她道：“因為你身死的緣故，趙國現在已經大亂?！焙攘艘豢谒又溃骸昂髞砟銈冓w國知道郭開被秦國重金收買陷害你，所以可想而知他的下場定是比你慘?！彼@本是安慰李牧的話。

    “秦國嬴政卑鄙無恥小人?！崩钅粱鴳嵖溃骸叭舨皇撬?，我趙國又怎會亡國？”

    微塵不贊成搖搖頭，她擦干凈手指道：“李牧你錯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自然法則，這一次即使嬴政不動手，也會有其他人動手，他這是順應天道?！?/br>
    李牧怒道：“順應天道？戰火紛飛，使得民不聊生這便是順應天道？嬴政暴虐成性，無端發起戰爭，莫非還要我對他感激涕零？”他越說越激動：“你這一路走來，你看看整個天下被他攪成什么樣？百姓無家可歸，戰場尸行遍，路上經?？梢姷陌坠巧?，若不是他這些怎么會發生？這樣下去遲早會亡了整個天下?！?/br>
    “亡天下的不是他，而是你們?！蔽m面無表情道：“若在秦國第一次對韓發起戰爭時，你們其余五國能夠聯合起來共同抗秦，又怎會出現如今這局勢？”她的眸子清清澈澈是李牧見過最干凈的眸子，此時這雙眼仍然干凈清澈，只是說的話令他如墜冰窖?！白R時務者為俊杰，李牧此時你有兩條路，要不歸附嬴政，要不尋個深山度過此生。當今世上已經無人可以阻止嬴政，十年他只需十年便可以統一天下?！?/br>
    李牧雙眼赤紅，不甘憤怒的情緒在眼里翻騰。他張張嘴想反駁微塵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過了許久，他深深吐了一口氣。眼神冰冷看著微塵，就如他們第一次所見?！澳闩c嬴政是什么關系?！?/br>
    “只是認識罷了，并無關系?！蔽m道。

    “你方才說的那些話，是誰教你的？憑什么你認為他只需要十年便可以統一天下？”他咄咄逼人步步緊逼。

    微塵淡然相對?！拔易约嚎闯鰜淼摹?/br>
    “六國滅亡，天下便亡?！崩钅林S笑道：“他嬴政也得不到百姓的愛戴?！?/br>
    此話一出微塵卻是笑了，她緩緩一笑有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又如世間最美的花在剎那間綻放，天地萬物瞬間失了顏色。

    “愛戴？”她笑道，語氣里已然帶了絲絲不屑?！八枰裁磹鄞?？朝廷更迭亦是順應自然之事，想來驕傲如嬴政也不屑于百姓的愛戴，他想做的便去做，只要能達到目的便可?！?/br>
    “你要知道，天下并不是非要誰不可。少了嬴政自然還有其他人，但是嬴政今日所做的一切不管對錯都將永記歷史，他的功勛榮耀你們無人能取代?！?/br>
    李牧真的無話可說，他并不贊同微塵的話，但她所說的話卻又令他沒辦法反駁。好像是這么個道理，只是往更深層次去想真相太殘忍太赤裸裸。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微塵提出與李牧分道揚鑣。李牧沉默一下亦答應了，離別之際微塵給他指了一條路。正在當初她生活的那個地方，那里與世隔絕，且還有她師父庇佑，李牧生活在那里定可以余生無憂。

    “你只需要與歸凡說，你是我的朋友，他自然會讓你住?！蔽m提筆寫了幾句話交給李牧，上面只是和歸凡說了一下讓他好生對待李牧。

    李牧點點頭，接過微塵遞過的紙條折好放入懷。直到離別之際他終于問出了藏在心底的疑問：“微塵姑娘，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