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一時寂然，死一般的寂靜之后是難堪。

    在座的諸天神仙皆是受盡人間煙火，在安逸的過了數千年數萬年之久之后，終是沒有那種銳氣，倒是變得畏畏縮縮起來。陸壓身為上古之神，與天同壽他法力之深厚從這次一人一混沌差點將青丘滅族便由此可見一斑。且他亦正亦邪性情古怪，若不一小心惹怒了他，死在他手下都是有可能的。

    “青離帝君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陸壓這般猖狂嗎？”玉帝道。

    青離聞言只覺好笑，他給諸神仙的感覺素來都是溫和疏離與世無爭若不是天大的事他一般都不會出手，也極少理會。諸神仙以前一直都以為是這樣的，直到那一次他在靈霄寶殿冷冷的逼迫玉帝，他們這才發現其實青離并不如他們想象中的無害。

    “玉帝這是你們的事，與我南極天并無干系?！鼻嚯x淺笑道：“若諸神之間的紛爭我南極天也要插手，恐怕我也要搬到靈霄寶殿住下了?！?/br>
    這句話噎得玉帝愣是說不出話。

    “青離帝君按理說風珈與你有姻緣，雖未成婚，但是這是你父神與青丘許久以前就定下的?！鼻嗲鸫箝L老道：“因著這層關系您也不應該置身事外，且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風珈是在高上玉霄王府被陸壓殺死的?！闭f到風珈被殺死時，青丘大長老悲從中來又是一陣老淚縱橫?！澳闶遣皇且矐摻o我們青丘一個說法？”

    說到風珈青離確實有些愧疚，他道：“將白澤放出來，我去尋陸壓?！边@已經是妥協了?！暗珒H此一次，因為風珈?！彼a充道。

    青丘其實并沒有想太多，他們的目的只是鬧上天庭為青丘諸狐報仇。原本他們以為很簡單，就像千年之前的女媧后人微塵上仙一般。

    青離已經起身走到了靈霄寶殿，突然又停下腳步。他沒有回頭而是冷冷道：“大長老轉告青丘狐羽，讓他好自為之。若下次陸壓動手，他應該是第一個?！?/br>
    “為什么？”身后有大長老的話傳來，不過青離并沒有理會。他回到了高上玉霄王府，烽休已經下界。他就坐在書房等白澤。沒過多久有侍衛將白澤帶了進來。

    “陸壓道君真的殺了青丘許多狐貍？”白澤進來的第一句話便如是問道。

    青離點點頭：“若不是后來天庭援兵趕到，恐怕青丘會滅族?！?/br>
    “為什么？”

    “大約是因為微塵已入魔?！鼻嚯x淡淡道。

    白澤卻是一驚，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句：“帝君方才說什么？我沒有聽清楚?！?/br>
    “微塵已經入魔?！?/br>
    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但是白澤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他一時無法接受呆呆坐在不言不語。過了很久他才低聲道：“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還有這與陸壓殺青丘諸狐有什么關系？”

    青離想了一下才道：“原因應該有三個。其一，微塵已經入魔，天庭早晚會發現此時他動青丘可以暫時吸引住天庭的注意力；其二，狐羽已經回了青丘風珈身死之事定然掩不??；其三，心中對青丘早就存有怒意，這一次只是發泄?！?/br>
    他幾句話將這次事情起因說了個大概，白澤突然有些看不懂這些神與仙。都說能成神成仙的人定是拋棄了七情六欲受盡苦難做過無數善事經過無數輪回方才修成正果，但是如陸壓這般殺戮隨意，如青丘這般驕橫跋扈，如天庭許多神仙一般是非不分。那成仙的意義又是什么？

    連自己心中惡火都滅不了，那又如何普渡眾生？

    成仙成佛的意義又何在？難道就只是為了無窮無盡的生命嗎？

    生而不死之后又有什么值得留戀？

    他是上古神獸，只為女媧一族而生，而他生來便陪著微塵一起長大。終日在女媧宮里，沒有殺戮沒有勾心斗角，生活得一直很平和。直到后來微塵跳誅仙臺，他才怒而奮起傷人。他一直一直都是不得已才出手，自?；蛘邽榱吮Ｗo微塵。但是這一次陸壓的舉動讓他有些接受不了，神不應該是這樣的！

    “帝君，你可以告訴我神與仙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嗎？”白澤道：“為何神也會是非黑白不分，為何神也會勾心斗角，為何神也會……殺戮？”

    青離似是沒想到白澤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冷清透徹的眸子盯著白澤，似乎想從他迷茫疲倦的臉龐上看出什么?！吧衽c仙大約是最大的惡?！?/br>
    白澤更加迷茫?！叭羯衽c仙為最大的惡，那么魔呢？”

    “呵呵?！鼻嚯x輕聲一笑，勾起唇角嘲諷道：“神仙與魔本質是并沒有區別?！彼鹂醋咧链扒?，負手看著窗外的風景道：“只不過神仙比魔會裝一些，自詡普渡眾生，卻受盡人間香火。若人有不敬殺之滅之毫不手軟。而魔呢？他們隨心所欲，高興了便笑，不高興便殺戮。相比于神仙他們對凡人反而是無害的，畢竟他們不受人間供奉，也不屑于殺他們?！?/br>
    “那帝君為何為神？陸壓道君又為何為神？”白澤接著道。

    “我生而為神，陸壓亦是?！鼻嚯x嘴角的嘲諷一直沒停過，說話的聲音也平平淡淡沒有起伏?！拔遗c他的區別在于，我不喜麻煩，他不喜麻煩?！?/br>
    因為我不喜歡麻煩，所以拒絕一切不必要的麻煩。

    因為他不喜歡麻煩，所以動手除掉一切麻煩。

    所以青離疏離冷靜拒人于千里之外，陸壓灑脫隨意諸人敬之千里之外。

    他們其實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

    成神與成魔只要沒麻煩都無所謂。

    白澤似懂非懂。

    “我已經派了烽休下界保護微塵，所以白澤你現在想清楚，是留在女媧宮還是下去陪著已經入魔的微塵？”青離返身看著迷茫的白澤，終是有了一些憐憫?！叭羰俏m恢復記憶定希望你留在女媧宮?！?/br>
    “可我是為女媧一族而生?！卑诐赏纯嗟溃骸拔冶硹夁^她一次，若這一次再拋下她，我定終身活在自責愧疚里?！?/br>
    “若她恢復記憶知道知道你因她而入魔，恐怕她亦不安心?！鼻嚯x說的沒有錯，若白澤選擇追尋微塵入魔道是遲早的事。而微塵對白澤的看重，也定不會允許他為了自己墜入萬劫不復。

    “她定會理解?！卑诐烧Z氣艱澀道?！拔抑皇且?，白澤一族永遠也不會辜負女媧一族?！?/br>
    白澤臨走時青離告訴他南海九公主白芷曾經找過他。白澤并沒有怎么放在心上，畢竟只是一面之緣罷了。他根據青離的指示，找到了微塵。

    他說她已經入魔，而白澤并沒有看出微塵有什么不同，若硬要說不同，那大約就是比以前更美了吧！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空靈的美越發像住在女媧宮里時模樣。只是現在的她多了絲人氣，知道笑了。

    白澤找到微塵時，她正坐在一條小河邊，脫了鞋子赤腳泡在水里，踩著河底的鵝卵石一個人安安靜靜玩得興起。

    “小白?！彼蝗惶ь^看到站在身后柳樹下的白澤隨后欣喜轉為不滿，她嘟著嘴不高興道：“你明明說好的去去就來，為什么去了這么久？”

    白澤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釋，他生怕自己一說話心疼的眼淚便會掉出來。于是便化身為獸，乖乖走到微塵面前，一下一下用脖子摩蹭著微塵的脖子手臂?？谕氯苏Z：“對不起微塵，我讓人關起來了，今日才出來?！?/br>
    “他們有沒有打你？”微塵抱著白澤的脖子，擔心問道。手指在他雪白的皮毛上不停的翻找，所幸沒有找到什么明顯的傷痕，這才放心。

    “微塵對不起，對不起?！卑诐汕榫w有些崩潰，即使變成獸眼淚還是忍不住，豆大的眼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落，打濕了臉上雪白的毛發，打濕了微塵的手掌心。他不停的道歉，不停的道歉。好像有許多委屈想要說，開口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們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明明應該在女媧宮。與世隔絕安靜的享受平和的生活，他們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微塵大約是知道白澤為何這樣，她皺著眉頭反過來低聲安慰白澤?！靶“?，這和你沒有關系的?！?/br>
    “不，有關系的?！卑诐删薮蟮纳眢w在瑟瑟發抖，哽咽道：“要是我一直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就好了，是我讓你孤身一人面對那些是非不分的神仙，是我來晚了讓你跳了誅仙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br>
    “我們明明不應該這樣的，微塵上仙我們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卑诐蓧阂至嗽S久的悲傷如潮水淹沒了他，一直沒到頭頂，遭受悲傷滅頂之災的他心疼自責的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單純的少年白澤獸沒有經歷過戰爭，沒有經歷過血流成河，唯一一次的經歷卻像是生生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骨，過了千年之久越發疼得厲害。

    除了對不起，除了以身作陪他想不到還會讓他減輕罪孽的辦法。

    若她入魔，他亦不會獨守天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