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似還有微塵隱隱的哭聲傳來，陸壓站在桃花谷口前，垂手緊握混沌，低頭垂目似在想什么。谷外清風微微掀起他灰色的衣袍，那里缺了一片的衣袍倒像是受傷的蝴蝶。欲高飛，卻斷了翅膀，生生被禁錮。

    微塵感覺有陰影籠罩在頭頂，抬頭便看到倚靠在門前的陸壓。見微塵抬起頭來，扯了扯嘴角，抬步走至她身前，低身扶她起來?！澳侨帐呛稳松藐J桃花谷，傷了小微塵的。同我說說，我帶小微塵去報仇?！?/br>
    “我師父，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若你想見他，我帶你去?！标憠翰粮伤难蹨I道。

    微塵卻搖了搖頭?！瓣憠耗銕一丶?，我要在那里等師父回來。還有小白，它不知道我在這里，若它回來找不到我該如何是好？”

    “好。你先告訴我是誰傷你?！?/br>
    “是我先動的手?！蔽m已經慢慢安靜下來，臉上淚痕未干，聲音依舊哽咽?！安恢膩韮蓚€人，偷了你置于桃花樹下的數壇酒。我上前讓他們離去。哪知他們不但不聽，見我便說我是妖。我便提劍刺傷了其中一人，然后他便變成了一只狐貍。后來我師父來了，喚那女子為風珈。那風珈口口聲聲稱我為妖，并欺辱我師父。趁師父不備欲殺我，我也藏了你給我的那柄短劍，然后不知怎么的師父擋在了我前面，接住了那風珈的爪子，我手里的短劍就刺入了師父體內?！?/br>
    所有的驚險萬分皆被她平鋪直敘的幾句話帶過。陸壓抱著微塵，有些不敢去想，在青離沒到之前，微塵是怎么面對青丘那兩只狐貍的。

    “我是妖嗎？”微塵抬頭認真看著陸壓，明亮干凈的眸子被淚水洗過，更加的純凈無暇。

    “你不是妖，他們才是妖，狐貍變成的妖?！标憠狠p撫微塵后背，低聲道：“若下次有人來桃花谷偷酒，你便躲起來，待我回來再去拿回來?！?/br>
    “可是那酒是你喜愛的??？”

    “與酒相比，我更喜愛小微塵?！?/br>
    微塵似懂非懂，她點點頭?！瓣憠?，你送我回家?！?/br>
    “你不喜歡這里嗎？你不愿與我一道呆在桃花谷嗎？”

    “我要回去等師父與小白?！?/br>
    陸壓最終還是答應了微塵，他沒有問微塵記不記得那個夢，亦沒有和微塵說有關于夢中的另一個微塵。只是懷里的那朵噬靈花正慢慢枯萎。

    他不會告訴她，他去了洪荒為了尋得那朵噬靈花被守護的幾大兇獸圍攻，差點丟了性命，亦不想告訴她他身受的重傷與青離不分高下。

    在夢里見到的那個微塵，最后痛苦的那個模樣清晰的刻在他腦子里。那兩個都是她，一善一惡。善者冷清如梨花，惡者美之艷之靈動如二月里風中的桃花。

    羅睺說的沒錯，也許待下次惡者微塵醒來時，便不會如這次這般懵懵懂懂，也許她會與羅睺一般墮入魔道。陸壓輕嘆了一口氣，但是那又怎樣呢？現在她依舊善良。

    “小微塵，我不能在這里陪你了?！标憠簩⑽m放在門前，這里依舊如當初離去時一樣。

    “那你去哪里？”微塵一手扶著門，轉身問道。

    “桃花谷的桃花都枯萎了，我要去尋仙露將它們救活?！标憠盒Φ?。

    微塵凝視他片刻道：“桃花谷內有些冷，陸壓你以后喝醉酒時不要躺在樹上睡了?！?/br>
    “好?！?/br>
    “若你桃花救活了，便來尋我?！?/br>
    “好?！?/br>
    “你不要去找那狐貍報仇了?！?/br>
    “好?！?/br>
    “那你先走罷，我看著你走?！?/br>
    “微塵?！标憠航凶∷溃骸澳愫煤镁毩曃医棠愕哪切┓ㄐg。要以善待人，不可妄動殺念，不可執著于癡嗔貪念，不可暴躁，不可不吃飯，不可哭泣?！弊詈笏f道：“小微塵，你要微笑，待桃花谷所有桃花都開了，我再來尋你?！?/br>
    “好?！蔽m乖乖道：“我會以善待人，不妄動殺念，不執著癡嗔貪念，不暴躁，會好好吃飯，不會哭泣?！?/br>
    “你會想我嗎？會像想你師父那樣想我嗎？”

    微塵奇怪地看著陸壓，似不明白今日的他未何這般啰嗦，但是一想往日他也是如此話多，便也就不堪在意，只是認真的點點頭?！皶肽??！眳s沒有說會如想她師父一般想他。

    “那我走啦?！标憠撼龘]揮手，這一次沒有回頭。

    微塵盯著他離去的背影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心里還有些難受，便也不多想，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剛推開門，里面便有人出來了。一個中年男子，干瘦干瘦，一見微塵大驚失色。緊走幾步到她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五體投地道：“參見微塵上仙?！?/br>
    這一聲微塵上仙讓微塵蹙眉，她不由得退后幾步。皺眉道：“我并非什么微塵上仙。你又是何人？為何在此？”

    那干瘦的中年男子正是青離從忘川帶回來的擺渡人，他在這里已經呆了五年，其間青離曾問他愿不愿意回天庭去他府上當個侍衛。他想了想卻是拒絕了，神仙自有神仙好，但人間亦有人間妙。在這五年里，他學會了耕地，砍柴，學會了上山打獵，學會了與旁的凡人拉家常，他終于學會了怎么做一個凡人。

    “回微塵上仙，我名喚歸凡，是青離帝君救了我，并讓我生活在此?！?/br>
    微塵聽他還是喚她微塵上仙，又想到了那個奇怪的斷斷續續的夢，心中著實惱怒。語氣不由得冷了幾分：“我不是什么微塵上仙，你不要這么叫我，我不喜歡?！?/br>
    歸凡對其中事也算了解幾分，心知微塵現在并不知道前世之世，而青離亦沒有告訴她。想著以前的事，對她倒也生了幾分可憐之心。他從善如流的起身，氣氣道：“抱歉微塵姑娘，您與我以前見到的一個神仙特別相似，方才我還以為見到她了?！?/br>
    微塵打量著四周，雖景物依舊，卻還是生出物是人非之感，想起過往與師父小白一起生活過的場景，心中悲傷。

    “你有沒有見過小白回來，一只和老虎一般大小的白獸?！?/br>
    歸凡搖搖頭道：“我在這里住了五年，連青離帝君都只來過?！?/br>
    “那我還可以在這里住嗎？”微塵道。

    歸凡哪里敢拒絕，連聲應道?！翱梢?，可以。我這便為您收拾房間?！?/br>
    就這樣，微塵便在這里住下了。歸凡對她照顧得極好，見她孤獨，便到其他鄰居那里要來一只小狗給她做伴，微塵玩了幾天，卻越發的想小白。

    “微塵?！睔w凡立在微塵好門外，輕喚道。

    “何事？”微塵打開房門，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你終日躲在房里，終歸不好。要不然，隨我到村前的大樹下去聽那邊老人講故事？今日正好是十五，聽完故事我們亦可以去你師父的廟里拜拜?！?/br>
    前面微塵并沒有什么反應，聽到他說這里還有她師父的廟。微塵神色終于有了些許變化，點點頭便隨他一道出了門。這還是她回來之后第一次出門，路過村口時，果然見那里的一棵大樹下圍著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中間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

    微塵沒什么發興趣，她目不斜視的走過，身邊的歸凡卻被人叫住。于是她只得立在他身旁等他。

    與他搭話的是村子里的人，他見歸凡身邊還帶著個陌生的小姑娘，有些好奇。連連追問這是誰。歸凡只得說這是他遠房的一個侄女，這幾日才來，聽聞這里有南極長生大帝的廟宇，便想前去上些香火。

    本來這番說辭并沒有什么不妥，但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些，這姑娘有些眼熟。于是引得眾人好奇，連那講故事的老者也一并停了下來，打量著微塵。

    微塵極少被這么多人看，有些局促，只是她依舊的面無表情，一襲白衣站在那里。那講故事的老者正是五年前的那個樹妖，他一看到微塵便想起了她。雖然過去五年，她的樣子有些改變，不過那獨特的氣質與只有一魂一魄特殊的體質卻讓他難以忘記。

    “這不是五年前救了我們村子的那個小姑娘嗎？五年不見，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庇写迕裾J出了微塵，于是那一伙人便圍了上來。那老樹妖怕微塵認出自己，卻是不敢上前。

    “小姑娘這五年你去了哪里？可有找到如意的人家？”熱情的大嬸拉著微塵的手，已經開始打聽她的終身大事。

    微塵哪里受得了這個熱情，她亦有些不懂什么叫找到如意的人家，只得看著歸凡。歸凡見狀，連忙將微塵拉到身后，對那些熱情的村民道：“各位大哥，嬸子。微塵才回來不久，現在想去長生殿上香火，等日后有時間了我定會帶著她一一去拜訪大家的?！?/br>
    聽他這樣說，其他人倒也不好意思再拉著她說話了。在此期間，微塵看了一眼立在人群外的老樹妖，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隨后便收回了目光。老樹妖心里一驚，不知微塵是不是認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