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一輛船艘飛快的與他們所在的船只擦肩而過,船上的燈火轉瞬即逝,猛的一下郁兮暗驚,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坐直身子,難以置信的問:“萬歲爺,四爺他怎么了?” 第70章 蘇州 皇帝把十指交握起來, 沉重嘆了口氣, “綏安二十九年, 朕同四哥,承延南下削三藩, 云南平西王府倒臺后, 是由四哥負責清算平西王府的兵權以及家貲財產的, 當時兵荒馬亂, 四哥清算出的底細我們也顧不上核實, 出于對他的信任,誰也沒想過要去核實, 半年后,根據蘇州織造處發來的密報上說,四哥他有勾結逆黨, 侵吞云南平西王府資產的嫌疑。抄家時他暗結平西王府銀庫的一名庫兵,從銀庫中私自掖藏五十萬兩作為價碼, 放了那名庫兵一條生路?!?/br> “萬歲爺,”郁兮聽得毛骨悚然,心里砰砰亂跳, “這封密報消息屬實么?” “不清楚,蘇州監察云南的密報可能存在差錯?!被实鄣? “所以派承延南下蘇州重查的正是這件案子,等到達蘇州跟他接應,朕會再親自核實一遍?!?/br> “萬歲爺,”郁兮腔調發著抖問:“如果情況屬實, 這件案子最后該如何處置?” 皇帝默然望著遠處,江河濤濤也被他的眼底吞噬,短暫的停頓后,冷聲回答,“按照大邧律法,私通逆黨,憑他是個親王,也是人頭落地?!?/br> 郁兮駭然,半晌說不出話來,在她的印象中,四爺禮親王一直都是一個隨和的人,平日在宮中聚首,言談舉止也都十分平易近人。 “我……我很難想象四爺為了銀兩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懷疑的道。 皇帝將她摟進懷中,“朕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朕借這次南巡的名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解決這件案子。是真是假,總要有個說法?!?/br> 親情之間的廝殺最為殘忍,郁兮不敢再往下延伸推測,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那封密報單純只是一個誤會。 可能是因為這件心事的影響,隨后兩日郁兮精神懨懨,總感覺提不起勁頭,還有些咳嗽,隨行太醫診了脈斷定是是輕微的感冒著涼?;实鄄粶仕雠摯碉L,她就老老實實呆在舫中喝湯藥。 船艙外,總能看到煙琢一人坐在船側,她望著江水,她看著她,就這樣晃晃悠悠一路到了蘇州。 蘇州古稱吳,吳都,吳中,東吳,吳門,別稱姑蘇,平江,位于江蘇太湖之濱,風光秀麗無限好。圣駕一行人舍船登岸,從蘇州城西,春秋時期吳國建造都城時所辟的古門胥門中乘騎入城。 扈從圣駕的蘇州知府對皇帝的突然到來甚感驚詫,騎在馬背上兩股戰戰,心中栗然不已,“圣上南巡已將近滿月,臣等卻消息閉塞,未能及時前往謁見,怠慢之處還請萬歲寬宥?!?/br> 蘇州知府關炎培與總督,巡撫一級的官員相比,顏華黛發,是個極其年輕的男人,很有江南文人墨客的風貌。言談干脆,并無多少圓滑。 皇帝看待他的眼神很欣賞,“朕這趟南巡,內務府和朝中各衙門緊張籌辦,已經耗資甚巨,絕不能再使地方官僚,富豪縉紳縱欲奢侈。他們這些人,勸是勸不住的,所以朕只能選擇混淆于市,微服私訪了。愛卿在蘇州為官多久了?先帝南巡的盛況你可有所見聞?” “回皇上,”關炎培道:“先帝南巡之時,臣只是江南貢院的一名學生,但是臣知道,為了籌備先帝南巡的相關事宜,南方各省的封疆大吏忙的不可開交。為使水路通暢,減少船只壅塞,漕船,鹽船自頭年冬天就先期開行。為了避免因大批人馬云集江南而使江浙各省米價騰貴,兩江總督要提前向朝廷申請截留部分運京的銅斤與漕糧,以備鑄錢和平糶。臣還記得當時的江南街道中隨處可見馬駝車隊,全部是從山東調撥的黑豆雜糧,囤集存留南巡行徑之地,以做儲備?!?/br> 可以見得皇帝很看重這位蘇州知府,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意,“愛卿所言甚是,你的這番話這也是我之前在江寧,對兩江總督,浙江巡撫兩位大臣所說的,而且先帝南巡那次,需要賞賚扈從人員和地方官吏,僅賞銀一項就是一筆龐大的開支。鹽商,皇商紛紛捐款,邀功報效。那次因為有太皇太后娘娘隨同先帝南巡,為了給老主子祝壽,他們在揚州茱萸灣修建寶塔和高旻寺行宮,行宮中滿滿都是各處搜羅來的古董書畫,雖然先帝南巡前就告誡臣下,切勿蹈事增華,絕不能蹈隋煬帝,宋徽宗驕奢yin逸的覆轍,可是他們有誰遵命了?均是上趕著趨附巴結,獻媚討好?!?/br> 說著皇帝勒緊轡策輕嘆一聲,“這不是鋪張浪費是什么?所以朕這次悄么聲的來,悄么聲的走,臣下無需為朕大動干戈,朕一毛不拔,也無需花銷,豈不兩全其美?” 少年天子,又正是一國鼎盛的時期,皇帝能有杜絕奢侈,拒絕受官員們無底線那般趨承擁躉的自覺,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品質,關炎培于馬鞍上深深俯下身,“皇上圣明,臣敬佩萬分,今后臣愿為萬歲負弩前驅!” 皇帝隨意擺擺手免他的禮,“朕記住愛卿今天這句話了,但是你要記得你不是為了朕,朕與臣下,我們都是為了大邧江山,為了天下子民負弩前驅!” 關炎培聞聽此言,心情更加澎湃,宏聲應是。年輕的君臣之間,思想更能產生共鳴,兩人相談甚歡,往南進入蘇州城中。 蘇州城規模宏大,河流貫穿,城中水陸并行,河街相鄰。與江寧的艷麗相比,多了份小家碧玉的含蓄。 從過往的人群中穿行,皇帝笑道:“先帝南巡之時,所到之地的百姓均翹首以待圣駕,希望能夠一瞻天顏。朕今日來到蘇州,竟是無人問津??磥黼拗暗酵慕瓕?,山陽等地,那些官員大臣們的口風還是很嚴密的,沒有輕易泄露朕的行蹤。朕很欣慰?!?/br> 說到皇帝的行蹤,蘇州知府關炎培想到了一個人,微微皺眉問道:“回萬歲,自上年年末怡親王南下蘇州后,已經有半年的時長了,七爺到達蘇州后,也曾參訪過蘇州知府,不知七爺到往蘇州所為何事?臣當初向他詢問,七爺只說涉及政務,不便言談,于是臣便沒有再做追問?!?/br> 提到怡親王,皇帝神情嚴肅下來,“朕確實派他到蘇州調查一件案子,他到蘇州后可能與蘇州織造處接洽得多一些,你們知府衙門不必照管他的政務?!?/br> 關炎培聞言心生警惕,怡親王身為內務府總管大臣,蘇州織造處作為南省的情報機關,受內務府直接統轄,那么這件案子可能涉及到南方的任何一省,不僅僅是局限于蘇州當地,皇帝南巡蘇州可能與此案也有關聯,所以才會事先讓怡親王南下望風。 如此推算的話,確實涉及朝中隱秘,并非是他蘇州知府應該過問的范圍了。心下明了,他作揖應是,“七爺到往蘇州后,暫居于蘇州行宮,皇上是否也要在蘇州行宮下榻?” 跟聰明人打交道,省卻了諸多彎繞,區區幾句言談,蘇州知府就領悟到了皇帝南巡蘇州的目的,和與怡親王接頭的傾向。 皇帝瞥他一眼,年紀輕輕,就能坐上一座古城重地知府之位的大臣,絕不是個簡單之人,心思嚴謹細膩,明白舍取,什么事情該問,什么事情不該問,看來兩江之地稱得上官風廉潔,一路巡查的幾個州縣,官員重臣都不是庸碌無為之輩。 這樣一想,皇帝龍顏大悅,淡淡一笑,“我朝先皇祖輩南巡到往蘇州,無一例外的都是挑選蘇州行宮駐蹕姑蘇。那些新建的行宮沒有人氣底蘊,朕也便追隨先輩足跡,留宿蘇州行宮吧?!?/br> 聽這話關炎培知道自己的推測得到了印證,便進一步的順水推舟道:“那臣現在就護送皇上前往行宮?!?/br> 皇帝說不急,“朕這一路巡查下來,對兩江的民風官風還是很看好的,途中與各府各州縣的大臣們交談,也心生不少感悟,與江寧,山陽那面聊的是漕運,鹽業,造船,稅賦。蘇州作為最后一驛,愛卿又是江南貢院的出身,朕想跟你聊聊江南貢院,天下莘莘學子,金榜題名的人少之甚少,落榜的學生當中也不乏棟梁之才,失之可惜。朕有增錄江南生員的打算,不知愛卿對此有何看法?” 能直接跟皇帝聊政務上的重大決策,關炎培受寵若驚,內心的激動無以言表,雙手顫抖著作揖,“臣……臣……事關江南學政,此事體大,皇上……皇上與臣要嚴加思索,方可做出決定?!?/br> 并不是溜須拍馬之人,一味的附和圣意,皇帝愈發的贊賞,“那么朕便陪愛卿一敘,愛卿陪朕在這姑蘇城中走一走吧?!?/br> 玉鞍之上的皇帝求賢若渴,郁兮望著他的側影抹了把額頭的虛汗,不禁暗暗笑了起來,皇帝又回臉向她看過來,周圍是小橋流水,粉墻黛瓦,她的容顏一如既往的嬌俏玲瓏,每次都會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皇帝策馬靠近她,摘下汗巾擦她的額頭,細聲呵護道:“怎的出這么多汗?看來前幾日著的風涼還是沒好,罷了,朕先陪你回行宮安置?!?/br> 郁兮摘下他的手,搖頭道:“政務要緊,萬歲爺也是第一次來蘇州,讓關大人陪你到城里逛逛吧,等我風寒好了,萬歲爺答應我的話要算數,陪我聽評彈去。眼下我先回行宮?!?/br> 關炎培見皇后面色發白,鬢角被汗水浸濕,忙開口道:“臣先護送皇上,皇后娘娘回行宮吧,皇后娘娘鳳體要緊?!?/br> 郁兮再次拒絕道:“不打緊,小病小災罷了,你們都不用擔心我?!彼滞苹实圩?,盈盈一笑,悄聲道:“都看著呢,一頭是江山,一頭是我,萬歲爺想落個愛女人重于江山的笑柄么?你愿意,我還不愿意承擔紅顏禍水的罪名呢,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萬歲爺器重,能聊得來的大臣,快去吧?!?/br> 皇帝左右為難,還是不放心,一個男人不能總為情所困,他需要在野心和感情之間做出一定權衡,這才是一個合格君王的魅力,郁兮格外喜歡當下他斟酌猶豫的樣子,她丟開他的手推遠了他,成全了他身為帝王,偶爾的“冷漠無情”。 “桓桓,”皇帝無所捉握,只能握緊轡頭,“那你先走,朕讓周驛他們跟著你。行宮那面還有承延接應,你等朕回來?!?/br> 郁兮覺得視線里的他面容有些模糊,她忙定神,強壓下一瞬間的心悸,笑著點頭,“我等萬歲爺回來?!?/br> 第71章 墜馬 策馬飛輿, 同皇帝分別后, 皇后一行人繼續向南通過帶城橋下塘抵達蘇州行宮, 附近渠水嘩嘩,花木環繞, 祥云繚繞的宮門前有一人靜候, 使原本莊嚴肅穆的城桓磚瓦都變得溫和起來。 郁兮驅馬上前, 怡親王肩頭載著鴿子迎上前, 臉上有笑意浮現, “聽說皇兄拋下你卻是跟蘇州知府逍遙而去,我便特地在此恭迎皇后娘娘, 接娘娘的駕?!?/br> 皇后望著馬下的他,酒窩淺淺,“有勞七爺。這半年在蘇州的日子過得可還好?” 周驛正要上前扶她下馬, 怡親王已經跨步上前抬起一臂停駐于皇后身側供她摻扶,“挺好的, 但是只有我一個人,特沒勁。終于等到你跟皇兄前來了?!?/br> 周驛看這陣勢,只能無奈的甩甩袖子暗暗趨后。 從煙琢的視角看出去, 馬上的姑娘與馬下溫然如玉的那個人相視而笑,紅墻為底, 白鴿抖羽,他望向她的眼神寵溺親昵。 煙琢在蘇府一直謹小慎微的活著,她有一雙洞鑒人情的眼睛,皇后翩翩的燕尾柔情似水, 這樣的姑娘其實跟任何一個出色的男人在一起都會是良配,她不知道遠在京城中發生的故事,但是她從面前這位王爺眼中看到了一定的隱忍和退讓。 皇后的手搭在了他的肘彎上,他肩頭的白鴿一躍而起直奔煙琢的面門而來,她嚇了一跳,慌亂眨著眼睛回過神,鴿子收斂翅膀盤旋后停在了她的馬頭上,她遲疑的伸出手,他的鴿子在她的手中歪著脖子用喙梳理羽毛,發出咕咕的低語聲。 抬起頭,煙琢承接上了他的視線,怡親王不在皇帝微服私訪的隊列,他一身肆意張揚的親王袍服著身,神情雋逸,她甚至能聽到他胸前龍頭繡暗涌的低吼嘶鳴。 心中亂了方寸,但是她忘記了躲避他的目光,鴿子從她掌心重新飛回他的肩頭,怡親王望著馬上的她,心覺詫異,她的眼中是江南畫卷的縮影,其中有樓臺亭榭,花溪水流,還有容他那只白鴿叱咤飛翔的一頂蒼穹。 “七爺,”皇后的力道輕輕壓在他的臂膀上,在他耳邊笑道:“我欠這位姑娘一只鴿子,你要幫我還給人家?!?/br> 怡親王沒有過問皇后跟她之間的來往虧欠從何說起,他望著那張陌生的面容,幾乎是脫口而出,“我答應娘娘?!?/br> 半晌回過臉,卻看到馬上的皇后眼中鴿影凌亂不堪,“七爺……”郁兮揪住了他的領襟,身子垮了下來,鬢角的汗濕蹭了他半張臉,他驚駭,看到她眼中的光逐漸泯滅。 皇后悶頭栽進了他的懷里,從馬背上滾落下來,怡親王慌忙蹲下身摟住她才將她接穩,“郁兮!”他起喘,耳邊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郁兮!你怎么了郁兮?!” 她緊緊牽住他的馬蹄袖,眼睛半闔著,神智已經不清楚了,“萬歲爺,”她艱難的喘息著,“你……你回來了?” 怡親王抱她起身,聲嘶力竭的沖周圍人怒吼,“都他/媽的愣著做什么?!還不趕快救人!” 皇后失足落馬這一幕來的太過突然,隨駕的眾人震駭萬分,被怡親王這一吼才吼過神,各方人馬頓時亂作一團,周驛高呼著傳太醫,所有人都趕到近旁察看。 怡親王渾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澆透,他死死咬牙吸了口氣,跨步向門內奔去,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驚濤呼嘯,他被大浪拍打的視線模糊不清,就近找到一處殿所,把懷里的人安置在床鋪上,抬臂擦了把汗。 氣流在胸中沖蕩,他兇狠的喘著氣,極力抑制住自己的力量,輕輕推她的臉,“郁兮……你醒醒,你到底怎么了?” 隨后趕到的人馬都圍在皇后的鳳塌前哭天搶地,覓安跪在地磚上拉著皇后的手腕,哭喊著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然而皇后卻緊皺著眉眼,臉上凝結的汗珠匯聚成溪流不住沿著鬢角流下來,怡親王忙抽出腰里的汗巾為她擦臉,抬起臉紅著眼睛嘶吼,“太醫呢?太醫都他/媽的死哪去了?!” 覓安摸索著皇后的手腕,卻感覺手指尖有凸起的觸感,她忙撩起皇后的袖頭,發現皇后的手肘上有幾顆痘粒。 “這是什么?”她哭著尖叫,“娘娘身上出的這是什么?!” 怡親王攥緊皇后的手腕,匆忙看了一眼后又把皇后的臉撥到一側察看她的耳后,接著手足無措的去解皇后領口的盤扣,但是由于緊張,解了許多下都解不開,他低聲斥罵著,撕開了皇后的領襟。 所有人都慌了神,傻楞著流淚看著怡親王像瘋了一樣,正待揭開皇后內襟領口的時候,身側卻突然探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口。 怡親王掙了下,對方卻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放,他目眥欲裂的看過來卻對上了一雙寧靜的眉眼,面前是方才那張在宮門前相遇過的面容。 “七爺,”她開口道:“皇后娘娘出的是天花,我一直跟隨我外祖學醫,對天花一癥有所研究,接下來交給我吧?!?/br> 聽到天花二字,殿內人心更加是狼藉一片,天花的危害巨大,嚴重的情況下直逼人命,皇后的病癥來勢洶洶,看樣子情形不容樂觀。覓安已經癱坐在地上,干噎著流淚,說不出任何話來。 怡親王頹然松下手,茫然的問:“我能做些什么?” 煙琢慢慢從他手臂上松開手指,在周圍人驚慌的嗚咽聲中,把自己的聲音隱藏起來,“皇后娘娘是七爺的兄嫂,病情交由我和太醫們處理,七爺的當務之急,是盡快趕往蘇州城中找到皇上,現在最應該陪伴在皇后娘娘身邊的人是皇上?!?/br> 一語點醒夢中人,怡親王被她這番話震擊得略感難堪,皇后在昏迷的最后一刻掛念的還是皇帝,他又有何立場過多干預皇后的病情,他對郁兮的心結其實很早就解開了,但是部分殘余的感情,在緊迫關頭,卻未能及時壓制,做到收放自如。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眾目睽睽之下他必須維護皇后的清譽,郁兮是那樣好的一個姑娘,她身邊有全天下最具權勢的男人,他的皇兄陪伴呵護。保護皇后,避免鳳體從馬下摔落是他的職責,在這之后,他需要做的就是及時退場。 就像當初那場戲,六爺是唐明皇,她是楊貴妃,帝后恩愛入洞房,花燭搖曳的時候,七爺飾演的高力士就要退場了。 承延頓頭,從鳳塌前起身,轉首向外走去,“謝謝?!辈良缍^時,他這樣對她說。 他走遠了,煙琢這才點頭回應他的話,雖然他已經看不到了,隨后太醫們蜂蛹而至,進一步確診皇后患的確實是天花。 煙琢立于皇后病榻前,目光從殿中所有人臉上一一劃過,冷靜福身道:“從皇后娘娘手臂,耳后所出的痘疹判斷,娘娘所患天花無疑,但是病情輕重還要再做進一步診斷,男女有別,接下來由我查驗皇后娘娘鳳體的其他部位,請諸位暫做回避?!?/br> 面前的姑娘雖然年幼,措辭卻鏗鏘有力,在眾人魂魄惶惶的節口上,起到了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 周驛頂著一口氣,瞪著腥紅一雙眼,他完全是在賭,賭皇后的命,眼時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相信眼前這個名字叫做蘇煙琢的姑娘。 御前首領太監的拂塵高高甩了起來,“請各位大人隨奴才到殿外等候!”退卻的人流中,衣料的摩挲聲四起,皇后殿中的首領太監馮英落在最后,深深趨伏下身,“蘇姑娘,我們家娘娘就交給您了?!?/br> 煙琢屏息頷首,“皇后娘娘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會拼盡一己之能,?;屎竽锬秫P體無虞?!?/br> 馮英不敢過多延誤皇后診病的進程,匆匆斂起拂塵退出殿外,周驛看著他老淚縱橫,也忍不住飄淚,“馮兄,現在不是著急落淚的時候,七爺已經去找萬歲爺了,你我盡快到城中去尋找幾位懂醫術的女醫入行宮,也好方便就近醫治皇后娘娘鳳體?!?/br> 兩人一拍即合帶了幾個人手,互相摻扶著向宮門外趕去。年邁的軀體在此時也變得疾步如飛。 這廂殿中煙琢把殿門關上,回到床榻前跟留下的覓安還有其他幾名宮女一起脫下了皇后的衣衫。 衣衫下的鳳體觸目驚心,皇后的胸前,腹部密密麻麻分布著血紅晶瑩的水皰痘疹,煙琢倒吸一口冷氣,問道:“這兩日伺候娘娘洗漱,你有沒有發現什么異常?” 覓安咬著指頭,拼命搖頭,“姑娘……姑娘這兩日一路與娘娘相伴,也知道娘娘一直都在船上,沒法洗身子,奴才……奴才沒有留意到娘娘身上這些病狀……” 煙琢撫著皇后的額頭沉吟道:“天花病發最初的癥狀就是著涼發燒,這兩日是我們所有人都疏忽了……” “姑娘,”覓安驚恐萬狀的問:“娘娘到底病得如何,嚴不嚴重?” 煙琢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把手巾交給她讓她為皇后擦汗,自己則是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皇后的胳膊,察看她的腋下,繼而在床榻邊跪下身察看皇后的膝窩。 煙琢查驗后,眼底泛出疑懼的淚光,“皇后娘娘腋下還有膝蓋下全部萌發了痘疹,病情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一些,你在這邊照顧娘娘,我去找太醫們商量應診的湯藥方子?!?/br> 覓安魂不附體,怔愣著應是,“姑娘!”她抽噎著道:“皇后娘娘從來沒這樣過,你可千萬要救救我們家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