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想起自己當初夸下的???,要憑一己之力為遼東王府光耀門楣的豪言壯語,郁兮心中難免會有落差,入京后的生活跟她的期望有出入,她未預見自己會受到傷害。但是后悔倒也談不上,郁兮還是更傾向于往樂觀的方面想,“也還好,過日子哪里總就是一帆風順的?摔倒了爬起來,把那些絆腳的石頭踢開就好了,實在沒轍,就繞道走。況且宮里也不全都是惡人,五公主,六爺,七爺都待我很好,我不能學那些度量小的人,把自己的日子也過窄了?!?/br> 覓安笑著吹滅了琺瑯地臺上的燭光,“格格能這樣想就好,由著那些人犯橫撒野去,咱們開開心心過咱們的?!?/br> 黑暗涌進眼底,泛起一陣潮意,郁兮及時闔眼阻隔了它的侵襲,沒人看得見,她也不允許自己流露出任何懦弱無能的表現,原來一個人倔強起來是沒有底線的。 翌日初五一早,闔宮上下都到樂壽堂請安問候,卯時的天挑著一絲亮,一張張面孔下的情緒在模糊混沌中掙扎,入殿后便又自覺偽裝出一團和氣。 太后尚未聽說昨天在景仁宮發生的事由,眼前看到的是花團錦簇的假象,其中敬和格格的裝點打扮僅僅保持著不失體面的素凈,不爭不搶的韻致反而奪了所有人的風頭,是最為標志的一朵。 見她身姿搖曳,熟練周旋于花盆底的高臺上,太后欲要留她在京的念想就更深一層,免了請安禮賜座,待眾人都落座后方從郁兮的身上移開視線。 話題開啟談到了宮中的節俗,三天后的正月初八是“順星”的日子,“順星”又稱“祭星”,相傳這天晚上諸星下界,故以燃燈為祭。 太后囑托皇貴妃道:“承周忙,這件事情就交由你主持吧,回頭哀家下道旨讓欽天監算好時辰,到時你帶領大家伙到玄穹寶殿行祭禮?!?/br> 博爾濟吉特氏應下,聊天的話頭還沒暖熱,聽外間太監吆喝說“怡親王到了!”。未見人,先聞一雙鳥翅撲撲楞楞的聲響奪門而入,一席錦繡衣袍翩翩隨后。 一只白鴿和一位貴介公子,怡親王的出場總帶著一絲俏皮的噱頭,適度的夸張點綴在他的身上是賞心悅目的華麗。太后招呼他坐下:“今兒來得怎得這樣早,可別耽擱了衙門里的差事?!?/br> 怡親王把鴿子提到肩沿笑道:“老祖宗放心,今兒破五,為了能早早的就趕過來給您請安,昨兒特意熬夜處理了衙門里的公務為今天騰出清閑來。出宮的時候,門上都下匙了。原當出宮建府就自由了,到頭來還是因為內務府的職差被圈進宮里分不開身?!?/br> “聽你這樣說,”太后笑問:“莫不是后悔了?” “那倒不是,”怡親王悠哉的笑,“在宮里當差,總歸是利大于弊的,比方說鉆縫兒就能過來看望老祖宗?!?/br> “得”,五公主呲嫌他,“就屬七爺最孝順,往后去翹班曠工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了?!闭f著拍拍郁兮的肘彎,拉她一起取笑怡親王,“咱們這有句順口溜“機靈鬼兒,透明碑兒,小精豆子不吃虧”,小時候老祖宗常拿這話夸他來著?!?/br> 怡親王嗔怪,“我不要面子的么?老祖宗您瞧,咱們家小姑奶奶成心揭我老底呢?!弊焐仙暝V著,卻是看向郁兮,這一看不禁皺起眉,她只是附和著五公主的話禮貌一笑,然后就蜷起了目光,雖然嘴角還印著酒窩,卻總讓人感覺不對味。 宮里長大的孩子心思敏感,因生母去世的早,即使太后對他慈愛有加,怡親王的心里仍有缺失。很久很久以前,追溯到幼年時期他就領悟到了察言觀色的精髓,太后回應他的話甚至沒有聽清,只顧著把視線撒出去,捕捉在座所有人言語動作間隱藏的細節。 有什么事情發生了,宮里的人情來往沒有絕對的和睦,也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親厚,各宮各殿的主人們相互之間默契配合,維持著相對平衡的秩序,虛假又脆弱。 他的感知將殿中言笑晏晏的氛圍撕裂,窺探到了其中的內核。這件事牽扯到了郁兮,一定程度上剝奪了她原有的開心快樂。 “承延……承延……”太后把他喚回了神,“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兒,哀家的話都不理了?!?/br> 怡親王拉收起視線,眨眨眼笑,“老祖宗恕罪,孫兒在想內務府衙門上的幾件差事?!?/br> 惠妃笑道:“七爺下了職還帶著官署腦袋呢,真敬業?!?/br> 怡親王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娘娘閑沒事到內務府串門,給我添把柴?!?/br> “好啊,”惠妃開玩笑道:“七爺勞我跑腿,到時候拿什么招待我。旁的不說,各地上供的茶得讓我喝頭一垡兒的吧?輕易打發人我可不認?!?/br> “真是個貪心鬼,什么都想著剮蹭?!碧笮Φ?,“喝什么茶呢,頂多讓你進院里踩踩門檻兒?!?/br> 惠妃眼神一轉,哎呦了聲,“老祖宗,內務府的門檻可不好邁,油水那樣大得有多滑呢,奴才笨胳膊笨腿的,一不留心可不就摔個仰八叉?!?/br> 眾人聽了這話都笑,惠妃自己也忍不住笑,不同于她坦白誠實的笑,有些人的笑聲里摻著假,盛大的歡笑下,是各自的不如意罷了。怡親王調眼在皇貴妃和珍妃臉上走了趟,微微勾起了唇。 說到茶,太后望著自己杯中的茶色道:“內務府前兩日新派發下來的這批茶格外香甘,是哪里得來的?” 怡親王揭開手邊的杯蓋,嗅了口茶香,“回老祖宗,是內務府年后方從西華門南長街景春號茶莊買進的碧螺春,專程用茉莉花熏過后進奉的?!?/br> 太后又品了口,“這年頭做什么都能翻出新鮮花樣,難為他們有閑心琢磨出這樣的主意?!碧笠幌虺珜Ч潈€,所以話中略帶著些諷刺驕奢的辣味,怡親王隔著手中的杯沿跟五公主交換了眼色,有種身負罪惡的感覺,兩人同時咧嘴聳了聳肩。 他又往郁兮身側看了一眼,以手背障口把話傳到文瑜耳邊問,“我怎么瞧郁兮meimei不大高興,出什么事了?” 人多,事情的緣由不方便明著講,五公主沒有即刻回答他,只用手肘輕輕撞了撞郁兮,“茶都快放涼了,也沒瞧見你喝一口,喝口嘗嘗,七爺選的茶,給他個面子?!?/br> 郁兮聽了這話笑著朝他看過來,盡管動作十足小心,端茶飲茶時手心里的傷痕還是被怡親王給瞥到了一角。五公主設法所給的暗示猛的一下察覺讓人感到心驚,承延收回眼,飲著茶低聲問,“景仁宮娘娘的手筆?” 余光里五公主暗頷下頜,他咬緊這一肯定的答案低嗤,“腌臜玩意,閑出屁了?!?/br> 文瑜看他一眼,“七爺這次要不要出手?”承延呼出一口茶香,“您等著瞧?!?/br> 若按往常怡親王是絕不肯自降身份參與進后宮女人的斗爭中來的,不過牽扯到郁兮就要另當別論,宮里是個看人情看眼色的地方,博爾濟吉特氏的手段尚且達不到通過人品德行籠絡人心的水平,不過若論皇貴妃在后宮一手遮天的特權,在宮里當差的太監宮女們認準的是這個風向,地頭蛇帶頭傷人時,會有更多趨炎附勢的爪牙隨之而來,而他出于道義,不能袖手旁觀。 太后邀請嬪妃們晌午過后陪她一起斗紙牌的同時,怡親王從五公主口中斷斷續續聽到了事情完整的來龍去脈,逃得過珍妃的巴掌,卻沒逃得過皇貴妃的繡花針,后宮的女人們發起狠來,可謂瘋狂。他順口接了太后的話頭笑道:“既是老祖宗請大家斗紙牌,是不是要按平時的規矩來?” 太后愛好壓寶,擲骰子,斗紙牌,不過也只是圖個熱鬧而已,并不真正勞煩陪她消遣的嬪妃眾人們自己出錢,而是從內務府司庫提取銀錢,先給每人銀元若干,玩罷,贏家也不拿錢入袋,一并重新歸還給司庫。 怡親王指得正是這個規矩,太后聽了笑,“之前都是你哥哥管這樁差事來著,現在責任轉交到你手里,今后就麻煩你替大伙兒cao心了?!?/br> 承延道:“受自己家里人差遣,該當的?!秉c手叫來白鳴,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又回過臉笑,“提前讓他們去置辦,省的到時候再浪費功夫?!?/br> 白鳴前腳剛跨出門,迎頭就碰上了恭親王,忙躬下身請安,“奴才見過六爺,六爺吉祥?!焙笳叩统烈宦暯衅鸹貞?,眾人聽到他在門外的聲音,各自的表情一時繽紛錯雜。 怡親王拿出打簧金表看,呦了聲道:“今兒六爺來的也挺早?!?/br> 五公主放下手里的茶盅,幸災樂禍的笑:“又來了一位攪局的?!?/br> 恭親王進門寒暄見禮后受太后邀請坐下身來,他不似怡親王親和的面態,三兩笑語就能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粘合起來,他身上附著著與生俱來的冷淡,這樣的本能不容人隨意親近,偏偏又不能忽略。這樣的人坐在角落里也是顯鼻子顯眼的,這對于忌憚他的人來說,是靜默中一份巨大的壓力。 恭親王翹腿把了杯盞,與怡親王探討了內務府的這批新茶,又夸了茶的口味。不茍言笑是他的特性,偶見他提起唇角,看上去心情很好,之后環顧四周,看向了珍妃,珍妃接到他的目光,莫名其妙打了個顫,未及探明這份寒意從何而來,便聽他問:“怎么沒瞧見咱們家四爺?” 珍妃扯出笑,“承禮初二回他丈人家走親做客去了還沒回來呢?!?/br> 恭親王掖著茶蓋哦了聲,“看來工部尚書大人家炕床上采光不錯,我四哥他小辮兒沖窗戶,不舍得回來了?!?/br> 禮親王的岳父是工部尚書,話里有調侃工部尚書家中營造講究的意思,聽了這話太后帶著大家一起哄堂笑,郁兮望著他唇邊的溫情笑意,沒能忍住也跟著笑,旗下人的規矩,姑爺到老丈人家坐在炕桌上首,辮髻正對著窗戶,所以有“小辮沖窗戶”這個笑稱。 他視線投過來銜接上她的,抿了口茶問:“聽說昨兒承乾宮傳了御醫?可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四圍的笑聲隨著郁兮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兩個人相識相交后,之間的默契只會越來越深,她從他目光凝聚的眸中讀出了更深一層的含義,他已經得知了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 仔細辨認,她的眼里沒有怨憤,疼痛,澄凈如一方鏡面,映射出丑陋的罪惡,卻未摻雜任何私人的情緒。她不承認,也不否認,聰明的等待時機,等待兇手露出心虛的馬腳。 太后也趕忙追問,“要不是承周提起來,哀家還不知道這回事,是不是水土不服引起的不適?好孩子,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你有哪些不習慣的盡管告訴哀家,哀家囑咐他們按照你在遼東時的規矩來?!?/br> 這樣關懷的口吻,她心里聽了暖,可能有些人聽了心里就寒,郁兮在心里默念“一,二……”,數到“三”的時候,太后左手首位的皇貴妃倉促開了口,看向她笑道:“這孩子也是的,昨兒在我跟前時還好好的呢,回過頭怎么就不自在了,有什么你跟本宮說也是一樣的,何必麻煩老祖宗?!?/br> 這是怕了嗎?著急忙慌的要來堵她的嘴。郁兮無心把事情鬧大,也不是仗勢欺人的性格,便順著博爾濟吉特氏的口風笑道:“奴才身子并沒有什么不適的。傳御藥房這件事情說出來,恐怕大家都要笑話我呢,昨天上午奴才從皇貴妃娘娘那邊回來用早膳,喝八寶粥的時候不當心硌到牙了?!?/br> “meimei莫不是在開玩笑?”怡親王笑問:“喝粥怎么會硌到牙呢?” “千真萬確,”郁兮神色俏皮,“我也覺得奇怪呢,原本以為宮里的飯□□致,沒想到也有石子沒有淘干凈,不止一顆,而是兩顆呢。硌得人牙根疼,都硌出血了,我就傳御藥房開了兩劑消腫止血的藥。別的到沒有什么大礙。一件小事而已,倒是勞煩太后娘娘,六爺為我擔憂了?!?/br> 怡親王沒忍住,笑了聲,“說來說去竟是內務府的不周到,meimei放心,回頭我就教訓御膳房那幫奴才們給你出氣,怎么淘米做飯的?meimei這樣漂亮的人,牙被艮豁豁了也怎么辦?” 郁兮這才知御膳房也是屬內務府統轄的,見怡親王把她的話當了真,感覺可真糟糕,為了規避真相,一不小心就得罪了這位大總管還有御膳房的一幫大廚們。 恭親王聽了這話呷著杯口暗暗一笑,搖了搖頭,為難她能想出那樣新鮮的比喻,再去打量皇貴妃和珍妃那兩張臉,果然跟冥頑不化的石頭一般,僵硬,難堪。這樣也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惡氣吧,他想,但是還是遠遠不夠,他的本意是把事情擺到明面上硬碰硬的解決,然而皇貴妃百般搪塞,要玩陰的,也不是不可以,陰的玩起來他更加得心應手。 他早已不是跪在她面前乞求母子親情的那個年幼的孩童,他的羽翼逐漸豐滿,生出堅硬的邊棱,他擁有高出任何人的權勢,踐踏他邊界范圍內的利爪,傷害他欲想保護的人,他該斬便斬,想殺便殺。 第36章 摘藻 恭親王又問:“這幾日得閑有沒有去摘藻堂?” 他的視線緊追她不放, 郁兮倉皇瞥開眼又回過神看他, “回六爺, 奴才這幾日都在學穿花盆底,還沒來得及去摘藻堂?!?/br> “我上次去瞧你時, 你已經學的很好了。你答應我這兩日就去的, 怎么沒去?”他垂下眼, 就這樣把她丟在了周圍眾人醞釀出的復雜又奇奧的氛圍里。 郁兮臉色騰地一下著了火燒得鮮紅一片, 他的話不經琢磨, 稍加思索便知他跟她私下里有來往,甚至還形成了約定。她不確定兩人之間這樣的交往是否符合規矩, 心有忐忑,又在眾人面前受了窘,便賭氣似的低語, “奴才想去的話就去了,不想去就不去, 不勞六爺督促?!?/br> 音量極低,他聽了也皺眉,冷冷嗯了聲便沒再搭腔, 太后眼神在他們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強捺下了嗓子眼的笑聲, 淡淡咳了口,便默默喝起茶來。 恭親王不加掩飾,毫無顧忌的宣告自己去瞧人家姑娘,在姑娘跟前撞了壁, 又有些訕訕的敗下陣來。太后最最喜歡這一幕的恭親王,那是二十出頭青春年少時該有的模樣,不必刻意佯裝成熟穩重。幼稚的負氣,小心翼翼中含著迫不及待,這樣真實流露的感情最為珍貴。 敢跟恭親王斗氣拌嘴的,不管明的暗的,敬和格格是第一例,這樣的膽識就足以讓在座的許多人望塵莫及,恭親王偏還不跟她計較。若說兩人之間沒些特殊的情誼,只怕沒幾人可信。 眾人思緒混亂,遐想紛飛的當口,怡親王跟五公主頭對頭琢磨,“這倆人有事兒吧?怎么瞧著不對勁?” 文瑜笑了笑,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從吉林到北京半個多月的行程,再生的人也該熬熟了,頭回瞧見咱們家六爺吃癟,真稀罕。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到郁兮面前他怎么不拿款兒了呢?誰知道他們倆人有什么歷史呢?!?/br> 這時對首的惠妃看向郁兮,開口笑道:“摘藻堂是御用書房,就是宮里的阿哥格格們想要進去讀書學習也得先求咱們家六爺下令獲準呢,姑娘,六爺這是高眼看待你呢?!?/br> 所以還需要一個中間人傳話,才能真正點名他的用心,那雙桃花眼花邊微蜷,充滿歉意的望向他,這樣點到為止便好,他并不為難等她開口道歉,于是銜了惠妃的話音道,“之前編撰四庫全書時深知編書的艱辛不易,然而宮里真正愛好讀書的人不多,我覺得你應該能是靜得下心讀書,珍惜我一番編書心血之人?!?/br> 越說越沒臉了,羞窘無從遁形,唯有大方領受,郁兮緊張呼出心底一口蒸騰的熱氣,收頜笑道,“多謝王爺褒獎,我明白了?!?/br> 有少女的嬌嗔可愛,又有成熟沉穩的韻態。見她與恭親王一遞一和的做派拿捏的勻勻稱稱,太后口中的茶味愈發香濃了,贊賞著點了點頭。恭親王的話未完,繼而問向惠妃身旁另外一人,“珍妃娘娘對這樣的安排可有意見?” 不陰不陽的聲調直搗珍妃心窩,她又打了個寒顫,瞬間恍然大悟,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恭親王這一問,問得是昨天在景仁宮她和皇貴妃圍困敬和格格一事,這是找她興師問罪來了。 “六爺說笑了?!彼懔σ恍?,“你是拿事兒人,宮里的事自然聽你安排?!?/br> 恭親王似乎對這樣的回答很滿意,似而非笑的面色淡了下去,目光從她臉上偏轉到一旁,博爾濟吉特氏縱然做好了準備,承接他的視線時,手肘的肌膚表面還是起了一層寒栗,她從他的淡漠,無情的眼底讀到了四個字,“因果報應”。 每次受到他的注視,她都會想起黃泉下的大阿哥,無奈與不甘糾結摧殘得她疲憊不堪,她端坐,憧憬著她的太后之位,等他發問,她會給他一個類同于珍妃的答案,表明自己屈服的態度,為了長遠利益考慮,暫時放過柳郁兮,她可以做到也能夠忍耐。 漸漸的她察覺出不對來,恭親王看的并不是她,皇貴妃沿著她的視線,詫異的看向自己身后,看到了景仁宮她親信的宮女似云。 似云面色通紅,在恭親王的靜看下嬌羞的頷胸低下了頭,視線里他手里的杯盞掠過胸前的龍頭繡落在了案幾上,喉結微動,“今日的打扮跟你很相稱?!?/br> 撞著膽子抬眼,發現不僅恭親王那雙視線還停留在自己臉上,周圍無數的視線投射過來將她纏繞包裹,似云反應過來慌忙出列,蹲身行禮道:“奴才受寵若驚,謝王爺夸贊?!?/br> “我怎么瞧不明白了?”怡親王遠觀著嘶了聲道:“六爺撒癔癥了?這鬧著是哪出?” 五公主道:“海水難量,咱們家六爺的心難測。慢慢瞧吧?!?/br> 恭親王看了眼似云交疊在左膝膝頭那雙手,叫了起,這才看向皇貴妃,“三希堂有個侍茶的職缺,這件事情還要煩請娘娘替兒臣調派人手?!?/br> 從來都是“娘娘”這樣的稱謂而不是“額娘”,這是他得勢后對她的報復和懲罰,博爾濟吉特氏瞥開眼避免跟她對視,而是望著似云發鬢上那只疊翠蝴蝶的翅輕顫,依從他的意指,吞咽下堵在心口的怨恨道:“你若是瞧得上似云,便是她的造化,就讓她入三希堂隨侍吧?!?/br> 一人順從著起身,恭敬向另外一人打千兒行禮,“兒臣謝娘娘的恩?!焙笳咭詷藴实姆忍?,“不必多禮?!?/br> 眾目睽睽之下,一場沒有感情的對話,勉強為其做出支撐的是禮儀和臉面,枯燥乏味,惺惺作態,毫無觀感可言,只是人心之間的相互折磨。郁兮胸口發悶,四下匆匆瞥過,看到了同她一樣一張張壓抑的神色。 恭親王起身后沒有再落座,同太后告了別要走,太后極力挽留:“說好了下午斗紙牌的,你留下來陪我們大家伙兒一起玩吧?再不濟用過午膳走也不遲?!?/br> “改天孫兒再陪老祖宗消遣,”恭親王婉拒道:“養心殿那邊約見了幾個軍機,還有政務要忙,實在是脫不開身,給老祖宗賠罪了?!?/br> 太后聽了這話又催著他走,“國事大于家事,你陪什么罪呢,哀家明情兒,來日方長,我這邊不打緊,好孩子快去吧?!?/br> 望著他拿腿邁出門檻的背影,太后嘆了口氣,來日方長,恐怕今后她的這個孫兒再也沒有片刻消閑的時候了。 恭親王走了也帶走了似云,沒有留給景仁宮主仆任何告別的機會,博爾濟吉特氏藏在馬蹄袖下的手止不住的發抖,兒子要額娘殿里的人,宮里沒有這樣用人的條例,她隱約覺得事情不僅僅是補個職缺這樣簡單。 不僅她一人憂心,在場目睹全部過程的其他人也都沉浸在恭親王營造的迷霧中犯糊涂,太后懷揣著疑惑招待眾人聊天,用午膳,斗紙牌,利用間隙吩咐錢川道:“哀家覺得不對勁,派人去查,看近兩日宮里到底發生什么事了?!?/br> 錢川手腳利索,出去不多久便又重新出現在殿中,太后看到他在牌桌上道起了乏,借口叫散打發走了眾人。從他口中聽說初四發生在景仁宮一事的首尾,又回想起上午在她眼前的林林總總,太后被咽到半中腰的茶水嗆得惱怒,啪一下蓋了茶蓋道:“這兩個糊涂蟲!膽敢背著哀家使陰壞!那位格格哀家哄還哄不及,她們一個比一個蛇蝎,倒上趕著去拆臺,哀家瞧她們是不把皇帝的命放在眼里!” 見太后生氣,錢川使了個眼色,緣緣忙端了那盞杯盅下去換茶,他弓下身安撫道:“太后娘娘息怒,這件事是奴才的失職,是奴才監督不力,未能及時收獲此等消息?!?/br> “行了,”太后道:“誰也不必替那兩人頂罪,哀家知道她們跟羿亭那孩子本不很對,可郁兮這孩子跟她們無冤無仇的,做錯了什么?她們怎么狠心下得去手?這些人閑的一天就要鬧出一天的動靜,到頭來還不是要哀家出面替她們善后?當哀家跟她們一樣閑的么!錢川,你說哀家該怎么辦?” “回老祖宗,”錢川道:“依奴才愚見,鬧出這樣的事故,自然是兩面都要照顧?!?/br> 太后聽這話默了下來,想了想道:“……你回頭照著哀家的意思去辦吧?!贝麘?,又嘆氣,“這孩子心里得得受了多大委屈,難為她還強裝出一副笑模樣?!痹僖恍Γ骸皳Q做是她姨母,早哭哭啼啼來哀家跟前告狀了,比她姨母性子要好,能沉得住氣,她當真罵珍妃臭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