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相互成就彼此的情分,恭親王的一句話,馮英便無二話,他穿過日精門,抵達承乾宮,在前堂的三間抱廈下,靜候敬和格格的到來。 初見敬和格格是綏安三十年,正月初一,那年也是綏安帝在位的最后一年。那天的風有些刺骨,對于人到中年又過早失去命根的太監來說是一種殘忍的肆虐。 馮英卻沒有畏縮,堅守在廊下等來一陣風把枯葉送到腳旁,他有一種直覺,他所要迎接的這個人,該是一位漂亮又吸引人的姑娘。 她來后,遙遙一望,完全符合他期待中的樣子,雪灰這種陳舊的顏色,穿在她的身上是圣潔明艷的,繡紋抽絲剝繭化成肩尾袖頭的百花蝴蝶,似有暗香浮動,撲面而來。 他們會面的細節,有些上了年紀的他暮年坐在灌腸胡同自己家府邸的廊檐下偶做回憶時,大都記不清楚了,卻猶記那雙笑眼望見他時,沒有遲疑,沒有詢問,她明白他在此的目的。 看待熟客一樣的眼神同他擦肩而過,吩咐身邊的丫鬟覓安說,“去瞧瞧殿里有沒有茶,給諳達奉茶?!?/br> 年老之人,感官五識逐年衰退,那杯熱茶在他的味覺上停留了很長的年載,記憶猶新,回味悠長。 在內務府的豐功偉績,他自己無心提及,寧壽宮殿里伺候的宮女緣緣卻帶著崇高的敬意,進一步介紹他時,在敬和格格面前又一遍的重溫。 她笑,請正在行禮的他起身,口中提到了恭親王,“你們二位都是正直之人,真難得?!闭f著看向覓安,“六爺真是好人緣,滿世界交朋友?!?/br> 馮英不知她口中所提恭親王的其他朋友為何人,不過回京短短一日之內,能被恭親王引薦朋友相見,看來恭親王對敬和格格的態度非同常人。 同殿里其他供職的太監宮女們見過面,送走緣緣之后,郁兮在馮英的帶領下開始熟悉這里的環境,承乾宮跟東西六院的格局大同小異,二進的院子,主要分為前堂和后殿兩個院落。前堂是日常吃喝消遣的去處,后殿則是用來作為休憩的寢宮。 金絲楠木的門窗隔扇,龍鳳呈祥的天花,煙琢墨石碾玉旋子彩畫包裹的門坊,門窗上的欞格空隙也處處彰顯出精致的細節。 坐在次間的支摘窗前,風從上層支起的空隙中涌入,日光從下層的玻璃透進,照在銅鍍金琺瑯四明鐘表盤里的指針上,折射出緩慢移動的光影。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卻在無聲運轉著,她取出荷包的那只千里鏡放在了時鐘旁那盞空著的黃花梨支架上,仿佛天生為它所設,供它所居。 郁兮靜靜望著窗外,些許茫然,些許安心,初來乍到,嗅到鼻中的都是跟她生疏的氣息,她覺得沒有關系,那盞西洋鐘里復雜的西洋數字,她總有一天能看得懂,也總有一天能跟表盤上畫的那個渾身□□,頭發金黃卷曲,長著一對白羽翅膀的小孩混熟。 馮英出內府入宮當差七年有余,作為宮里的老陳人,他話里講的規矩,需要悉心勞記,太后馭下親厚,為人寬和,若非特殊召見,后宮女眷晨昏省的規矩,每月逢五,逢十前往既可,其余時日需到景仁宮皇貴妃跟前請安見禮。 每日要與皇貴妃還有其他各宮嬪妃會面,這對郁兮來說是一個挑戰,她們應當都不喜歡她。 提到博爾濟吉特氏,馮英同她跟進了皇貴妃同恭親王之間真正的母子關系,郁兮這才了然,原來她并非恭親王的生母。 “難怪呢,”她輕聲沉吟,“難怪他們母子之間瞧上去并不怎么親熱?!?/br> 馮英寒聲,口吻中甚至透著輕蔑,“何止是不親熱,準確來說是并無多大感情……” 于是郁兮從馮英口中了解到了恭親王幼年的過往,他憑借出眾的才藝榮達之前,一直成長在阿哥所,備受皇貴妃這位母親的冷待。她落下半盞眼睫,輕輕嘆息,所以他同自小受太后照拂的怡親王不一樣,他品嘗冷漠,深沉內斂的性情應該來自于那段艱難歲月的饋贈。 馮英安慰她道,“格格無需害怕,皇貴妃娘娘圖許的是太后之位,能不能安穩坐的上,還是要瞧六爺的臉色?!?/br> 話并未說完,還留著半截余音。郁兮對上了他的目光,經歷滄桑的眼睛并不渾濁,里面刻畫著歲月的年輪,看透了太多,她讀懂了其中的含義,這跟之前那位王爺再三同她做出的承諾不謀而合,在宮里,她如遇艱難,恭親王是她可以信任依靠的人。 她含笑,點頭以做回應。后面又談到了宮里的其他的嬪妃,馮英像默書似的,用低沉沙啞的嗓音敘述道,“宮里位份高的主子娘娘,其實也就是幾位王爺公主的額娘,大多出身內蒙各部……” “皇貴妃博爾濟吉特氏同六爺的生母懿安貴妃索綽羅氏都是內蒙卓索圖盟喀喇沁的出身,不過是一個左翼旗,一個是右翼旗。三公主還有禮親王的額娘,惠妃娘娘郭佳氏出身于內蒙哲里木盟,郭爾羅斯前旗。五公主額娘,珍妃娘娘烏雅氏出身于內蒙錫林郭勒盟,烏珠穆沁左翼旗。七爺怡親王的生母跟太后娘娘一樣,都是出身自內蒙正黃旗察哈爾的葉赫那拉氏?!?/br> 覓安聽了起笑,“諳達好記性?!?/br> 馮英俯下的腰身挺起一副傲骨,面向郁兮笑道,“敬事房有一項重要職掌,便是記錄皇子,公主們的出生情況,后妃出身,其父的姓名,官位以及皇帝和后妃的生亡,以備篡修玉牃之用。這些都是拜奴才的本職工作所賜?!?/br> 從滿腹詩書的周驛,到恪盡職守的馮英,這座宮城里的每個人,均不容小覷。郁兮笑道:“今后就勞諳達照應了?!?/br> 馮英忙稱不敢,“奴才自當竭力虔心侍奉格格?!?/br> 收獲這等隆情盛意,她在這座人地生疏的宮城里就不是完全舉目無親的。這樣聊著,又走到院子里逛逛,一下午的時光很快便過去了,郁兮的視線從西南院角井亭下的井底提了起來,在馮英,覓安的陪同下前往景仁宮皇貴妃跟前昏省。 景仁宮位于承乾宮的正前方,往西出了廣生左門沿著甬道再過咸和左門便到,不出百步,相距甚短。傍晚時,天色漸晚,景仁門上守門的太監們面色模糊昏暗,見到來人,打了個千兒,“皇貴妃娘娘今兒晚上不見客,請回吧?!?/br> 院門前并排列著幾臺暖轎,應當是其他嬪妃前來昏省時暫停在這里的,毋庸置疑這碗閉門羹是專門賞來給敬和格格吃的。 馮英一聽,便躬身往一旁劃了下巴,郁兮領會,轉身接過他的攙扶,走了回頭路。 身后覓安蹲身同那太監道,“那么便勞公公代為轉達承乾殿的問候,不便打擾,告辭?!?/br> 走過轉角后,夜色暗暗壓了下來,描繪出郁兮沮喪的輪廓,馮英立直身子,引著她慢慢往前走,細麻桿似的影子投射在了宮墻上,似有百丈之高,“格格聽奴才一句勸,”他道:“這后宮之中唯太后娘娘一家為大,誠心誠意敬奉老主子是正道,其他宮的娘娘對于您來說都是外秧兒,逢會打個招呼,面子上過得去就行,她們各有各的心眼兒算計,沒必要刻意深交,像方才皇貴妃歪派您的做法,大可不必往心里去。格格是堂堂正正的客人,說的明白一些,是給萬歲爺吃定心丸的人,腰板子直起來,用不著取悅別人,因為她敗壞自己的心情,不值?!?/br> 郁兮緩緩一笑,“說來也奇怪,我今天剛同你見面,就感覺好似熟人一般,你的話真說到我心坎里去了,若是因為懿淳貴妃就對我有偏見,那是她們的心胸狹窄,其實我并不十分在乎,我又不是佛祖菩薩,怎么可能做到讓所有人都喜歡?皇貴妃不愿意見我,我明天后天大后天照樣按照規矩來見禮,只當是散步遛彎了,見不見是她的事情,我這邊不失了禮數就好。冷釘子也劃不爛我的厚臉皮?!?/br> “就是這個道理,”馮英笑道,“不瞞格格說,奴才也有這樣的感覺,第一眼就瞧著您眼熟,這是奴才跟格格的緣分?!?/br> 郁兮眼底有星光閃爍,“說不定我們上輩子交情匪淺呢?!彼χь^望初升星盞,銀河流淌入懷,吞沒了所有的不快。 人的一生有坎坷,有困苦,在他性命不保時,恭親王的營救,讓他感受到了世間極大的善意,敬和格格則讓他品嘗到了人情冷漠背后的尊重,積極和純真。 “走吧,”他第一次有了觀看夜空的閑心,瞧了瞧天際墜落的星輝,“回去奴才傳御膳房給格格準備晚膳去?!?/br> 御膳房呈送的晚膳很豐盛,寧壽宮太后那邊還賜了一道燕窩黃燜魚翅,一道什錦雞絲過來,郁兮吃飽喝足不多久便覺困了。洗漱后深陷進八角炕罩里,身下的地龍烘烤得她神思疲軟。 馮英在外間安排太監宮女們值夜的聲音讓她感到莫名安心,模糊的視線里洗一張張面孔閃過,怡親王的,太后的,后宮女眷們的,有熱心也有冷眼,不同于在遼東王府,因為尊貴,感受到的都是關懷,在這里她品味到了人情冷暖的多樣。 最后,有一人的影像,停留在幔帳軟簾上揮之不去,他回首過來,眸光粲然。 第30章 帝圖 次日一早, 在景仁門前, 郁兮再又遭遇到了回絕。第二次郁兮就已經適應了這份冷淡, 轉過不痛不癢的笑臉,踏著晨曦開始期待用早膳了。 寧壽宮照例賞了兩道菜轉送了太后的關懷, 相隨的還有一只編藤履盒, 打開來看是幾雙馬蹄鞋, 寓意很明顯, 是讓她摒棄遼東王府的穿著, 學習宮里的打扮。于是郁兮進行了替換,她的皮靴被鎖進了履盒里, 箱門關上的一瞬間,她有些失落的瞥開了眼。 踩在高高的鞋跟上,仿佛就高人一頭, 壓人一等,然而走起路來更加坎坷不平, 她失去了暢快走路的那份自由。宮規嚴明,不可不依,于是郁兮入鄉隨俗, 閑來無事便抽時間練習。 日出日落,再到日出, 郁兮從承乾門的到景仁門往返的路上,臉皮也被磨得越來越厚,她扶著宮墻,掌心印上一抹紅, 隔著一道磚石聽到了人聲的波及,就像深湖中的暗涌,雖然無聲,rou眼不可及,卻識內層的喧沸。 見她凝望西方,馮英正身,目光越過墻頭,“初三了,休沐結束,大人們上朝了?!?/br> 辰初三刻,晨曦初升,乾清門高臺上的泄水螭首從云霧中昂首,默默觀望云龍御道前的來客。 恭親王移居養心殿代理國政的消息早已經由內奏處太監傳旨各部各道,于是文武百官在宮門初啟時齊聚,循例赴會,參與“御門聽政”這場皇帝病重后就一直拖滯的集議。不過白玉欄桿后,卻無臨時安置的寶座,看來恭親王并無代皇帝主持朝議的打算。 在諸多的揣測,顧慮,交頭接耳切切私語中,內奏事處總管太監劉敖從門內走出,甩了拂塵高聲宣奏道:“本部攜恭親王口旨,請諸位大臣各歸署理事,各部院奏事大臣將折本匯齊,交由內奏事處啟奏,有旨傳進,爾等方來請旨?!?/br> 看來恭親王只是代皇帝批復奏折,而非全權代理皇帝的職務,眾臣停止喧嘩耳語,跪請領旨后,在內奏事處的授意下,散朝后各司其職而去。內閣軍機處的官員們則是被內奏事處單獨留了下來,帶往養心殿議事。 幾位大臣們走上高臺,名間里的龍椅上并未出現預想之中有一人高居其上的場景,轉進勤政親賢殿,恭親王立于寬敞開闊的南窗前,迎著霞色轉回身來,目光如炬。 眾人免冠扣頭被他叫了起,“今日請諸位前來,主要是想要同你們商議遼東王府交藩后,遼東的領地人口問題。今日也是本王正式親裁軍國大政,能不能堪托重任,還要勞各位關照扶持?!?/br> 其實是極其客氣的話語,卻壓力異常,施與他們壓力的人站在一架國域絹圖前,肩挑四方疆土,嗓音堅定,身姿穩慎。 這樣的氣魄讓人追憶起了曾經的皇帝,這位御口親封的親王,不輸其父。一頂一頂帽尖垂下,宏聲道:“臣等定不勞廑慮,上報天恩?!?/br> 恭親王回眼看向地圖上密布的州縣,江山在握的激昂和略微的迷茫忐忑交織,胸懷澎湃。 一道宮墻隔開的是前朝與后宮,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郁兮以為她不會再跟恭親王有過多交際了,未知的是正因他居于養心殿那時起,他們之間才真正展開了交際。 接近傍晚的時候,郁兮前往景仁宮領完閉門羹,在承乾門前接著磨煉穿馬蹄鞋走道的功夫。鞋底叩擊在長條青石地磚上,摩挲出一串悠長的韻律,回響在清冷的甬道里。 初三是個響晴天,夜色來的要晚一些。落日的余光在墻頭的琉璃瓦片間游動,波光粼粼。 從廣生左門看出去,一身雪灰的她翩翩邁步,帽檐,裙襤,鞋緣上的花草蝴蝶一路相隨,背影鑲嵌在甬道盡頭履和門中,像一張模糊的皮影。 走到巷尾回過身,郁兮看到了另外一端的他,一襲湖光藍綠,該是黃昏時蒼穹下遺落的最后那抹天色。覓安,馮英代她前去請安,他來了,卻未有來意,固執立在原地,仿佛一定要等她過去。 返回的途中,她走的磕磕絆絆,被凸起的磚縫絆了幾次險些崴到腳,看的人也跟著心驚膽戰。周驛站在恭親王的身后,瞥他背在身后攥緊的手,代為問道,“你們怎么不去扶著?” 馮英從遠處那抹身影上調回視線,代為回答,“回六爺,格格不讓奴才們扶,說是靠自個,學的快一些?!?/br> 她走到了近旁蹲身請安,“王爺怎么來了?” 郁兮今天戴著一頂暖帽,巷尾吹來一陣風,把她腦后那兩條緞繡帽帶送到了肩膀前面來,上面的蝴蝶紋震翅飛到了他的眼前。恭親王輕咳了聲,“聽說太后娘娘賞了你新鞋,我來監督一下,看你學習的怎么樣了?!?/br> 周驛哈了下,用拂塵哄著覓安,馮英兩人往承乾門走,“走走走,您二位帶我進院里看看,我瞧瞧殿里收拾成什么樣了?” 不知是不是周驛故意支開周圍人的,反正只余下他們兩個獨處了,郁兮哦了聲,交起手腕問,“怎么樣?” “什么?” 她抬頭,臉色同他一樣茫然,“六爺不是來監督我的么?依你看,我走的怎么樣?” 他怔了下,昂起下頜,點評道,“這樣短的一段路程就被絆了好幾次,走的怎么樣,你心里沒數么?” 她擺過頭去,晃晃悠悠的要走,他追問:“你干什么去?” 一絲甜的嗓音充斥甬道,“王爺說我走的不好,我再練去?!?/br> 于是他順理成章的變成了一個默默旁觀的看客,其實他并不關心她穿馬蹄鞋走的平不平順,是否符合宮規,他癡迷的是她走路磕絆后撤步擰腰的樣子,雖然滑稽,卻有一股綽約多姿的韻味。 她去了又來,來了又去,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那段腰身似瓶頸跟瓶身交接處的弧線,纖細曼妙,他看出了不和諧的地方,她穿的那身旗袍太過寬綽了些,應該窄一些,不對,他收縮視線,應該再窄一些,不余分寸的貼合在她的腰胯上才對。 他負起的手從背后移到了頜下,端起手臂握拳遮掩了面色,因為心里的亢奮,他不確信是否會通過呼吸神色流露出來。賢良方正是他做人的信條,直到遇見她,他才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完美,他也有弊端,那股禍害她將其抽筋扒皮的沖動不知還能忍多久,而迄今為止,他竟未思考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癥候。 他跨步尾隨她而去,經過她時伸手一把抓過了她的,郁兮嚇了一跳,他握緊她下意識想要掙脫的手,心里是羞愧的,清冷的面色扯著臉道:“你不讓旁的人扶,自己走起來就擔心,顧慮越多越走不好,你跟著我,別想太多,尋常怎么走路的現在就怎么走?!?/br> 恭親王不由分說就邁開了步子,郁兮被他連拉帶扯,鞋緣上的竹蝶飛快交錯著,追著他靴頭上的云龍,由西至東。 起初是快走,后來竹蝶和云龍并肩放慢了腳步,郁兮望向天邊,斜陽殘留的顏色鋪天蓋地,來勢洶洶,染紅了臉,她咬緊嘴唇頷起下巴,悄悄的笑了,笑的沒有原因,大概也就是單純的想笑而已。 他看著另外一面天地,有晚歸成雙的鳥雀在墻頭掠過,像他們一樣,有人相伴,走在漫長的宮道中便不會覺得孤獨。 出了履和門,郁兮默然的笑延展出了聲音,甜脆的,像咬碎蘋果梨子迸裂在舌尖的那一瞬,“六爺這個方法真有效,我覺得我走的好多了?!?/br> 恭親王松開她的手,往南走到麟趾門的位置轉回身,“你過來,我瞧瞧有沒有進步?!?/br> 她笑著朝他走來,扭腰擰胯的幅度著實小了許多,一晃一漾,不知為何,又讓他想到了熱氣豐饒的飯食。 恭親王略咳清了清嗓子,壓制了下突如其來的餓感,頷首道:“如履平地,不錯?!?/br> 話音剛落,她不妨腳下凸起的一道尖楞,拌倒后往前栽倒,面對面的距離,他一張懷就把她接到了胸前,他扶穩她,責備道,“怎么這樣不當心?” 她吐了吐舌頭,“都怪你,不該夸的,我這人最不經夸了?!币贿呎f著一邊摸著玉帽正把在他胸前撞歪的帽子扳正,“不過還是要謝謝王爺,謝謝你愿意陪我一起練習走路?!?/br> 他抬手摘下她肩頭的帽帶,拂在了她的腦后,這個舉動他一早就想做了,只淡淡道:“不值什么的。在宮里怎么樣?還適應吧?” 郁兮搖頭笑道,“沒什么不適應的,”說著指指腳下道:“最難適應的,王爺已經幫我克服了?!庇痔衷谒麄兊念~前來回比劃,“你個子也太高了,我之前到你下巴這里,穿上這樣的鞋子,也才到你鼻粱的位置?!?/br> 是啊,之前她若垂著眼,他低頭只能看到她的睫毛,遺落掉她眼里的光,現在低頭應該就能吻到她的額頭,只可惜她今天帶了帽子,眉心那里是一顆翠玉帽正,嘴唇碰到,返還的觸感一定冰的硌牙。 這樣的想法一旦浮現出來,難以按壓回去,所以來不及后悔,他就落進了自我圍困的怪圈中。他怎么允許自己誕生了這樣的想法? 他用手實現了心中的臆想,撫了她的翠玉帽正道,“好好吃飯,姑娘家的能長到十八歲,你們東北人,天生長不矮的?!?/br> 她抻抻腳,抬下巴,“別忘了我腳下還踩著高蹺,說不準將來比王爺長的還高?!?/br> 他留意到了她話頭里的兩個字:“將來”。將來對她來說是無限延長,不確定的時限,他卻深知僅剩下三五個月,也許他等不到她長高了。 “王爺呢?”她接著道,“今天當差順不順利?” “還好,”恭親王道,“其實今天我來找你,有正事要跟你講,關于遼東的?!?/br> 她臉上的笑凝固,緩慢斂起嘴角,“王爺請說?!?/br> 他環顧四周,昏黃的宮道里。并不是個適合商議正事的絕佳場所,帶她去養心殿或者去她的寢宮也不符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