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不敢回答,說明答案不容樂觀,太后整肅衣冠,同恭親王交換了眼神,抬高了聲調,“今日六爺也在場,皇上的病請諸位如實告知,不能再拿“皇上萬安”這樣的話來糊弄哀家了,放心大膽的說實話,哀家受得住,若有大不敬之處,哀家赦你們無罪?!?/br> 這就是當今太后的風范,明理果敢,是后宮之中難得一見有智慧的女人,天子重病,朝堂內外提及時措辭極其隱晦含蓄,可誰都心知肚明,皇帝的病體已經再無可能在金鑾殿上出現了,太后攜領恭親王率直發問,看來是要提前布局,開始要為天子崩逝后的局勢做打算。 既然如此,他們身為太醫院的院士也是時候道出真相,為拱衛下一任君主,當先墊腳鋪路。這樣忖量著,張敬海一眾太醫又跪下了雙膝,這次并沒有起身。 “回太后,”他甩袖,代眾同僚回答道,“皇上圣恙已久,肺萎根治無效,本源已虧,左手脈象恍惚僅有脈,右似硬骨樹中央。且皇帝昏沉不能食,枵腹不思食,胃脈中斷,眼下僅僅是靠湯藥延續神脈?!?/br> 這次的診斷結果是說了令人絕望的真話,太后闔眼,眼淚沿著眼角的皺紋落下,“老話說,忽而昏沉不能食,大數已到見閻王,胃脈中斷者必亡。依你們看,皇帝能熬過這個春天么?” 張敬海叩頭,“回太后娘娘,倘若萬歲爺無轉醒之意,大概也就是娘娘所言,龍體至多還有三至五月便歸陰?!?/br> 太后淚水縱橫,“哀家以為皇帝的病還能拖個一年半載的,沒想到只剩下這么些時日了?!?/br> 恭親王起身,從錢川手里接下手巾親自伺候她擦淚,太后抬起頭面對的是另一雙通紅的眼睛,她飲淚,強自忍了內心的悲痛,給太醫們叫了起道,“方才哀家聽你們開的藥方里有兩味參,今兒遼東王府家的格格入宮,帶了他們吉林的人參過來,等內奏事處交接完畢,哀家吩咐他們處把這批土貢送到太醫院,你們照著方子,補給皇帝用?!?/br> 等張敬海他們齊聲應是,太后下了令屏蔽他們退下,這邊拍拍恭親王的手背讓他隔著茶桌在她的身側坐下來,御前太監李孟約佝僂著身子,靴頭被墜落的一把老淚浸濕。 太后眼里還留有淚意,卻是一笑,“小李子?!?/br> 李孟約應聲嗻,“老祖宗又叫我小李子了?!?/br> 錢川換掉了涼茶,又端了一杯熱的呈進,太后接過來用茶蓋子,慢慢的刮,“從小李子到老李子,幾十年風風雨雨,你都陪皇帝走過來了,你跟皇帝同歲的時候就開始跟著伺候,可別忘了皇帝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rou,哀家瞧著他一路長大成人,治國理政的,你傷心,哀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比你更傷心,只是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皇帝累了,要休息,便由著他去吧,咱們活著的人,到時候好好送他一程也就是了?!?/br> 李孟約應是,“老祖宗放心,奴才都明白?!?/br> 杯口的熱氣不那么濃郁了,太后抿了口溫茶,又看向了恭親王,“承周,你也是時候該往前看了。你阿瑪他病倒后第一件考慮的事情就是從養心殿搬到太極殿來居住,你可明白皇帝的一番良苦用心?” 見他面色發怔,太后道:“這件事哀家之前未同你說過,不想讓你背負太多的壓力,總覺得沒到時候,還沒到時候……今兒鐵了心的要同他們太醫院刨根問底,不為別的,哀家是在為你爭取……” 恭親王聽著站起身,垂首道:“皇祖母,孫兒……” 太后打斷他的話,“你容哀家把話說完,這就是你阿瑪的意思,他搬來太極殿的第一日就同哀家說,“天子病重無法料理國事之時,便是恭親王即位之日?!碑敃r皇帝說這話的時候,老李子也在場,這是大家都認同的事實,國不可一日無君,哀家覺得眼下是時候讓你接領皇位了?!?/br> 李孟約跟道,“回六爺,萬歲爺確有此言?!?/br> 面對太后的勸說,恭親王撩起下擺跪下了膝頭,“回皇祖母,孫兒惶恐,皇阿瑪病重,代父秉政是孫兒本職本責。雖蒙垂諭,孫兒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違背倫理家法繼承皇位。恕孫兒抗命違旨!” 太后道:“承周,朝中的親貴大臣有哪個是不服你的?你不必擔心授人口柄?!?/br> “回皇祖母,”恭親王叩首道,“孫兒從來不在意別人怎么看待自己,孫兒行事只為做到問心無愧,阿瑪在位一天,孫兒永遠都是大邧的臣子,天子猶未賓天,冒昧繼統,豈非違逆孝道,斷乎不可,還請皇祖母圣裁?!?/br> 見他如此,太后眼睛里又起了霧氣騰騰,親手扶他起身,“你素來是最有孝心的,哀家也料到了你會拒絕,好孩子快起來,咱們祖孫二人坐下來好好說話,你不答應便罷,哀家怎會難為你。不過初三文武百官休沐結束,朝局政務沒個人出面帶領牽頭怎么成?哀家日日禱祝上蒼,若老天愿意把哀家的壽數借給皇帝,就是讓哀家一命換一命也值了,眼下看上蒼哪里肯默佑哀家的心愿?” “承周,”太后口吻諄諄,“橫豎都是早晚的事情,暫搬進宮里來住吧?眾臣工,天下民心,得有個指向,既然要替你阿瑪挑擔子,這時候就得像模像樣的部署起來了。坐陣養心殿,皇帝還是皇帝,這跟你穩固朝綱并不沖突?!?/br> 太后的良苦用心,他豈會不知,這是要在皇權交替,朝局混沌之時,進一步穩固他腳下的基石,不留任何皇權旁落的隱患。他要做的就是必須牢牢把握住這個機會,繼承皇帝的遺志,把祖宗的基業發揚光大。 孝心純然,他做不到在父親病重之時全盤擷取他手中的權利,然而責任驅使,他有義務也有能力保護皇權,合理利用之,以此來掌控全局。他想得很明白,若將來有一日他要接替父親接管這座王朝,也要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繼承。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暫時去世不了,我先把這個人栓進宮里! 第26章 鴿子 經過一番忖量, 恭親王垂首肅拜道, “孫兒遵命?!?/br> 太后很欣慰, 紅著眼連聲道了幾個好字,“這才是有擔當的男子漢?!碧搅颂绞终兴? “既然要接管朝政, 哀家問你, 在國事上你可有自己的思路?” 恭親王幾乎未過多考慮便道:“回皇祖母, 南面廣東平南王府, 云南平西王府,福建靖南王府, 還有遼東王府歸降后,國土境內再無藩地,眼下雖金甌無缺, 但是內蒙,外蒙, 新疆,藏區這些地方都存在不穩定的因素,當下除了內穩朝綱之外, 還要注重多與這些部落的民族往來,加強同他們之間的聯系, 以保疆土的完整統一?!?/br> “說的好?!碧筚澷p道,“你可算的清這些地方有多少部落多少旗?” 恭親王一邊思索,一邊道:“內蒙有六盟,共二十四部, 四十九旗。外蒙烏里雅蘇臺七個盟,一百零四旗。青海蒙古五個部,二十九旗。新疆五盟,十三旗。西藏還有達木蒙古一旗?!?/br> 太后笑道,“你可知最快同這些盟拉攏,除了茶馬交易,兵馬交易之外,最快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 見他神情若有所思,太后笑意更深,“哀家不妨跟你提個醒兒,你也知道祖母出身于內蒙正黃旗察哈爾,你額娘出身于內蒙卓索圖盟喀喇沁左翼旗,這宮里的后妃一多半都是內蒙出身,你當是為何?” 恭親王有所悟,“祖母的意思是“聯姻”?” “不錯,”太后品著茶道,“錢財器物上的交往只是一時,婚姻卻能使得雙方的關系維持的更長久,可別看輕女人們在政權維系上發揮的作用。結了親家,口頭上關系就近了一層,再誕下血脈,兩家就成了實打實的親戚,起了紛爭,優先解決問題的方式是心平氣和的談判,而不是起火上頭動刀動槍的打架了。你說,哀家說的有沒有道理?” 恭親王聽著垂下了眼,抿到口中的茶失了味道,太后從他臉上挪開視線,望向窗外微嘆了口氣道:“承周,你應該聽得懂哀家的意思,那前兒你十多歲的時候就說要給你娶福晉,你一推再推,一直拖到了今天,房里連個丫頭也不收,哀家知道你愛干凈,誰不想圖個專一的感情?可是你跟別人不一樣,你將來是要做皇帝的人,最要緊的是考慮子嗣,考慮子嗣的出身,子嗣上務必不能欠缺,子嗣稀薄,于宗廟社稷不穩,是對列祖列宗們的大不敬?!?/br> “哀家今兒當著皇帝的面,再次同你提起這件事情,二月二過了生辰,你就年滿二十二了,你瞧瞧宗室里哪個男人到了你這個年紀還未娶親的?不能再往后拖延了,哀家是想削藩的戰事剛結束,各處都需要銀兩支出,讓戶部組織選秀,照例要給各家的秀女支付車費,初選,復選時,還要發給各秀女家眷在京的飯食開銷,到時候上百萬兩的花銷對于國庫來說是一項大的損耗,采選秀女這件事暫且可以先放一放?!?/br> “不過可先讓戶部從在京的功勛世家里甄選幾位姑娘,不妨也讓蒙古,新疆,藏區,青海幾個部落各自推選出適宜婚嫁,才學德行好的姑娘們入宮,從她們中選出福晉,兩位側福晉,把你的婚事訂下來之后,剩下的留作給宗室里的親王貝勒們婚配,或是將來充做后宮均可?!?/br> 太后有杰出的政見,目下國庫資金緊缺,選秀這等事不做優先考慮,太后本就是蒙古出身,親近蒙古無可厚非。一些蒙古部落在百年前國初建朝時,是追隨大邧祖輩打江山的擁躉。 同蒙古各部落聯姻是大邧皇室與之維系感情的政策和優遇,祖祖輩輩延續下來,臨到他身上也不能例外,恭親王默默聆聽太后的教誨,心中有片刻的困頓,困頓于皇帝這個身份。 本該是萬萬人之上,九州四境在手的霸權者,任何事物都勝券在握,唯獨不能選擇自己的感情歸屬,他的感情要分斤掰兩,均攤給依附于皇權羽翼下的民族部落,世家大族。 這就是身為皇帝的代價,既然要照顧到所有人,他自己感情的自由和私欲便要做出讓步。不過對他來說,并不是千辛萬苦的難事,欲要譜寫皇圖霸業之人,不可在兒女情長上有過多留戀,情字不屬于他,那便拆開筆畫用作皇權交易,拉攏人心。 “全憑皇祖母做主吧?!敝八恢痹诟星樯蠄允?,堅守唯一沒有唯二的底線,并不知道是為了誰為了什么,現在身份的轉變不允許他再信奉過去那套原則,他的人生要奉獻給皇權,他個人的感情也要出賣給皇權。 他沒有覺得不公,只是略覺有些遺憾。 聽他松口,太后十分高興,“哀家知道你是明白大道理的人,一定能想明白的,等迎春后,就讓戶部去接洽,著手安排這件事吧?!?/br> 有關恭親王婚配的大事談定后,太后又提起了方才在樂壽堂里發生的事情,“你是最孝敬不過的,可就是對皇貴妃太過苛刻了些,她雖然不是你的親額娘,你卻是登在皇貴妃冊下的,名義上你們就是親母子,你要尊敬她孝敬她,你親額娘去世后,皇帝為何要讓你認博爾濟吉特氏做額娘?一個儲君,沒有母家做靠山也是不行的,勿要白白辜負了你阿瑪的用心?!?/br> 恭親王的親額娘懿安貴妃,也就是生前的安貴妃,去世時他剛滿七歲,因為生母索綽羅氏出身喀喇沁右翼蒙古,跟博爾濟吉特氏同屬于卓索圖盟,所以皇帝選擇讓她代生母接替撫養他的職責,然而不是親生的,哪里有血脈親情可言? 他無法忘記姓名更冊后,初次前往景仁宮拜見博爾濟吉特氏的場景,膝蓋重重落在地上,恭敬叫一聲母親,也喚不起她那雙眼皮,敷衍了事的見了一面就把他打發回了阿哥所,偶爾為了裝樣子才把他見到跟前潦草垂詢幾句,大概回頭面對皇帝,也算有關心他這個兒子的證據可依。 他一直住在阿哥所,在上書房里發跡,因獲內外諳達的交口稱贊,使得皇帝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也就是從那時起,博爾濟吉特氏對他的態度發生了逆轉,噓寒問暖無所不至,那時的她還不是皇貴妃。 這時兩年已經過去,兩年內在阿哥所飽嘗人情冷暖,九歲的他凡事有了自己的考校,當然也看透了博爾濟吉特氏見風使舵的虛偽嘴臉,接下來的這些年,母憑子貴,博爾濟吉特氏由嬪位升妃位,一躍晉升為皇貴妃。 皇貴妃沉浸在“母慈子孝”自我營造的氛圍中不能自拔,他覺得抱歉,不能陪她一同入戲,他尊奉這位所謂的母親,不過是稟承皇帝的旨意而已,沒有任何情感可言。 他冷嗤著一笑,“老祖宗教訓的是?!?/br> 僅僅一句話,便不予置評,看來這對母子親情是想裝都裝不出來的親熱,太后并不勉為其難,博爾濟吉特氏原本就是一個后宮里資質平平的妃子,當年讓恭親王認她做母親,讓她給撿了大漏,她沒有慧眼識珠的眼力,自己撞了大運也不自知,身為母親未盡到一個合格母親的責任,發現珠玉在懷太過晚了些,無論如何是再難暖熱的了。 長篇大論一番耐心說教,難免口渴,這次茶水注心時,是甘香的味道,太后撫著杯口的粉彩球梅花紋,想起那件一早就想問的事情,“哀家聽說昨兒晚上你安排敬和格格住在你王府上的錫晉殿里了?” 他的手指不自覺的顫了下,觸到了杯壁上突起的梅花紋上,余光里覷向太后,老人家接連飲了幾口茶,神態中有品茶后享受的愉悅,看來只是隨口一問,很奇怪,他似乎有些害怕太后發現這件事情,不明白自己在心虛什么。 “回老祖宗,”恭親王抿著茶,話里并不對這件事有所回避,“王府后院里其它殿所的窗戶,孫兒找人又重新給換了玻璃,正在修葺,錫晉殿換的要早些?!?/br> “難怪呢,”太后道,“若是這個原因回頭話也能說的開,否則的話,錫晉殿是后院正房,該是留給正房福晉住的,被人用過了,回頭傳出去落了話頭就不好了,這件事辦的欠妥,今后要格外注意些?!?/br> 恭親王應是,默默緩了口氣,甚至還略帶慶幸,他喝了口茶把這份莫名其妙的感覺淹了下去,那邊太后又問,“承周,你覺得郁兮這個姑娘怎么樣?” 他的手驟縮,茶盅上那些凸起的花紋壓進了掌紋中,他垂眼,含著杯口飲茶,掩飾了心中異樣的緊張,漫不經心的問,“孫兒也不大了解,瞧上去是挺知書達理的。老祖宗問她做什么?” 太后笑了,“哀家還是頭一回聽你夸人呢,真難得啊,能讓你夸贊的姑娘,品性應該不會差的?!币娝戳诉^來,太后放下茶盅道,“這孩子生得真漂亮呀,哀家見第一面就覺得喜歡,方才在殿里同承延見面那時多有意思,承延這小子剛挪出宮建府,也快滿十八歲了,郁兮這孩子不是剛滿十六么?他們倆年歲相當,模樣又般配,哀家瞧著合拍,遼東王府能在其他藩王群起霍亂時,保留忠心,哀家倒不介意同這樣的忠義臣子結親家?!?/br> 他臉上浮現出瞬息的茫然,隨即輕皺起了眉頭,“孫兒覺得這件事不妥?” 太后微怔,“有何不妥?” 恭親王道:“老祖宗您想,讓敬和格格安撫阿瑪他老人家已經算說是勉為其難了,現在又要打人家婚配上的主意,倒像是咱們欺負人似的,她們家畢竟在吉林,沒準遼東王府已經為其說定了婚事也未可知?!?/br> 太后思量著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是哀家貪急了,主要是見那孩子招人稀罕,哀家就格外想籠絡到自己身邊來,其實這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到北京,也怪可憐的。往后咱們能照應多照應一些吧。這件事回頭再說吧?!?/br> 聽太后轉了話風,恭親王慢扣上茶蓋,“那是自然?!?/br> 向明窗外看去,能看到樹的影子,他想到她曾經同他說過的話,“在遼東,就是嫁給一棵樹也行?!彼魬偎募?,一定不愿在京城里過多逗留,他的婚姻不能自己做主,至少可以幫助她,保全她嫁給一棵樹的自由。 有風吹過,窗外的樹影輕輕晃動了起來。 落進她的眼底,仿佛抽枝發芽冒出了新綠,怡親王望著對首的敬和格格,一杯茶從頭到尾端著放了涼,也忘了喝,直到太監上前添茶,他才晃眼醒了過來。 太后同恭親王走后,她就那樣靜默著,可能因為與人不熟,并不參與后宮女眷們的攀談,眼睛半扣著也不隨意顧盼,看得愈久,愈覺得那就是位居住在畫軸里的人,聞風也是靜止的,不為熱鬧所動。 怡親王從未到過吉林,聽說那里進入冬季下起雪來,連綿數日是常事,大雪久積不散,她大概就是雄峰尖頭那一簇白的樣子。 放下茶盅,他撫了撫肩頭白鴿的腦袋,鳥羽張開朝她飛了過去,停駐在了她的膝頭,她并沒有收到驚嚇,抬手輕輕觸了一下鳥喙,抬眼朝他看了過來。 她望向他的眼神有笑意,并不羞澀畏縮,看來她的靜是天生的,而不是刻意回避周圍人熱火朝天的喧嚷。 面對她征詢的神色,他反倒有些怯場,放下茶盅朝門外勾了勾下巴,雪鴿震翅起飛,由它引路,他帶著她在內眷們談論蜀錦杭綢的當口,悄然潛出了殿外。 躋身人??傆X得擁擠,外面日光溫和,涼風細細,恰到好處的溫度令人感覺放松。 站在樂壽堂前殿的廊間里,郁兮福身,“七爺單獨找我有話說?” 怡親王肩載雪鴿,笑吟吟的說,“也沒什么特別要說的話,我不忍瞧你在殿里獨守寂寞,皇祖母說要讓我帶你玩,那么我就盡地主之誼,先帶你在寧壽宮花園里逛逛吧?!?/br> 郁兮酒窩里蕩起漣漪,“謝謝七爺?!?/br> 他眉間掠過一絲清風,目光溫暾,比個手邀請她下階:“meimei請。我這算是英雄救美了吧?” 話落郁兮還沒言聲呢,隨侍怡親王的那名胖太監沒忍住笑出了聲,連帶得她也忍俊不禁。怡親王并不計較,照舊是輕柔的聲嗓,“被自己人給嘲了,讓meimei見笑了?!?/br> 那胖太監趕緊認錯,“奴才哪里是笑話王爺,奴才是覺得您說的話太有道理了?!?/br> 怡親王足靴像踩在浪尖上,挺拔的腰身帶動后擺微微的漾,“白鳴,你伺候人伺候的哪里都好,就是臉蛋子上的rou收不住笑,我瞧你是成心的,哄姑娘的當口,你跟我犯壞是不是?” 白鳴下巴上的肥rou嘟嚕著,一陣顫,“王爺冤枉奴才了,奴才是真心贊同王爺說的話來著,那奴才要是不笑,沒人搭您的茬兒,應您的話,王爺您多沒面子呀?!?/br> 怡親王伸腳要去跺他的屁股,“你個狗奴才,你給旁人說話的機會了么?”說著看向郁兮,“meimei,你會不搭理我么?” 郁兮驀地一下,竟覺臉熱,那充滿期待的眼神讓他無法否決,微微搖頭說不會,他撐起眉毛問,“那meimei你說,我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 真是一場幼稚的對話,卻讓人心生雀躍,郁兮頷著下巴點頭,笑道:“七爺是英雄?!?/br> 他聽了昂首闊步,靴頭從白鳴后腰上調回了頭,“多謝夸獎,meimei也是美人?!?/br> 英雄及美人,這兩個詞并列在一起又用來形容對方,一下子就拉進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郁兮從未見過怡親王這樣笑容明朗的人,他的目光圍攏過來,有日光蒙面時溫淺的熱意。 她想起了他的哥哥恭親王,同樣都是英姿勃勃的王爺,卻像晝夜的兩個極端,她從恭親王那里取得的是深夜孤獨時的共鳴,怡親王給予初入宮的她是白晝里的光還有熱。 白鳴屁顛兒的趨上來,“格格,您可真給我們家王爺賞面子?!?/br> 怡親王的腳又有些蠢蠢欲動了,“今兒橫豎要跟我過不去了是吧?話里話外損自家主子的尊嚴,有你這么當奴才的么?打今兒起罰你不許吃rou,不信溜不窄你腮幫上的肥油?!?/br> 一聽不給吃rou了,白鳴臉上的肥rou都給嚇癟了,巴巴的跟著郁兮走,“格格快給奴才求求情吧,七爺是英雄,可惜奴才沒格格您懂眼識貨啊,您快教教奴才怎么慧眼識珠吧!” 郁兮真要被他們主仆兩人一捧一逗給樂笑了,覓安在后面跟著嘆為觀止,像怡親王這樣不拿官派,不抖身架,肯拉下臉親近人的王爺,實屬罕見。 說笑著穿過養性殿,抵達寧壽宮花園最靠前的院所里,怡親王帶著她沿著北側的爬山廊登上假山,假山上有一座面闊三間,進深一間的小屋,門頭的匾額上題寫著“旭輝亭”的字樣。 “旭輝亭,顧名思義旭日東升之時,來這里欣賞晨景最最好,”他指向院中的主殿道,“這是古華軒,”又指向東南角的位置,“那個亭子是承露臺,咱們這里最往后是遂初堂,符望閣,景祺閣,頤和軒這些大的殿所,最東頭是暢音閣,扮戲樓,往常逢年過節,是要開園子唱戲的,只不過眼下龍體欠安,不奏音樂,也省得勞動升平署那幫太監學生們了?!?/br> 望眼看去,朱閣寶樓,歌臺舞榭,波紋一樣的層層分部,久視那些金燦燦的屋頂,眼前是炫目的一圈光暈,郁兮嘆道,“早晨從太和殿經過時,只見皇宮的壯闊,未想到腹地花園的內秀。這里真的很漂亮?!?/br> 怡親王的鴿子從他肩頭飛下來,停在了欄桿上,白鳴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把小麥麻子喂它進食,他撫了把鴿翅說,“也還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