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蘭老家是農村的，這一點她從來沒有避諱。從她的口中，宿舍里的人都知道了他們那個地方有多么地重男輕女，像李香蘭這個年紀的，不是干著農活就是被家里許了人家換彩禮，少有能走出來還過得如此自在。

    那時候她們還在軍訓，李香蘭說出這些后，理所當然地得到了一票同情?？珊髞硪簧险n王美麗的態度就變了，時不時就會對李香蘭刺幾句，話里話外都是針對她的出身。

    當然除了出身，王美麗也沒的挑，李香蘭無論哪方面都比她強，尤其更受男生的歡迎。

    這一點恰恰是王美麗最不能容忍的，因為她喜歡的男生，明顯對李香蘭有好感。，

    舒靈覺得，如果那天王美麗看到了她和玹鈺在一起，那一定也看到了李香蘭和江宇澤，沒道理只告她的狀，卻不告李香蘭的。

    雖然只是猜測，但舒靈還是留了個心眼。

    王美麗那樣的對她構不成威脅，但李香蘭卻可以，因為有個江宇澤。

    她隱隱約約有個預感，這個世界并不單純。

    雖然李香蘭掩飾的很好，但她眼中還是偶爾會流露出一些不屬于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滄桑。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哪怕經歷過苦難，也只會對未來有更多的祈盼，而不是歷經世事仿若看透了一切。

    那種目光只有老年人才有，舒靈見過很多，但從沒有在自己身上見過，哪怕再心灰意懶的時候，她也從不覺得自己很老，老到足以看透一切。

    以前不在意所以不覺得，現在仔細想想，李香蘭的經歷就像是被上天特意眷顧了一般，先是依靠親戚擺脫了原生家庭的桎梏，接著比一般人敏銳地找到了身邊的商機，而后一路順利考上高中，不出意外的話大學也沒問題，而這個時候她又找到了一個堪稱金手指的存在——江宇澤。

    江宇澤幾乎對誰都不假辭色，唯獨李香蘭例外，雖然兩人沒有超出同學外的舉動，但僅僅這一點就非同尋常了。

    跨越階層的感情，原因可以有很多種，最簡單的就是愛上。

    江宇澤不像是缺愛的人，他喜歡上李香蘭只可能有兩個原因，一見鐘情或者特殊吸引。

    前者還好說，如果是后者，那就很值得懷疑了。

    舒靈決定弄清楚這件事。

    …………

    江宇澤還是個小男生，哪怕再冷淡，多半也傷不了人。

    舒靈厚著臉皮湊了上去——問題目。

    班上就江宇澤成績最好，她向他請教完全說得過去，而且她還有一個別人都沒有的優勢，人小。

    江宇澤顯得很意外，習慣拒絕的話卻一時半刻說不出口。

    舒靈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地問道：“江同學也不知道嗎？”

    這句話立刻刺激了江宇澤，他二話不說接過了舒靈手里的習題冊，待看清上面的題目后，眉頭不由地皺了起來。

    “這題目……”

    舒靈拿的是奧數題，難度肯定有，不然她怎么好意思問人家。當然，在這之前她已經在宿舍問過李香蘭，對方想也沒想就回了她一句不知道，那她只能求助江宇澤了。

    江宇澤讓舒靈留下習題冊，說是想一想再告訴她。

    舒靈乖巧地點了點頭，滿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很快，背后就有一道目光凌厲地朝她射了過來，舒靈彎起嘴角笑了笑，李香蘭這么快就沉不住氣了，她還只是問個題目而已。

    江宇澤不愧是第一名，一下課就把舒靈叫了去，在紙上給她分析了解題思路，而用他的方法，甚至比標準答案還簡單。

    “謝謝江同學！”舒靈眉開眼笑地朝他道謝，末了又加了一句，“要是我還有不會的，可以再來問你嗎？”

    江宇澤實在冷不下臉來，再說舒靈是真心實意討教題目，他要是拒絕就顯得十分不近人情了。

    “可以?！?/br>
    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案，舒靈更是笑意滿滿，她再次道了謝，隨后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只是等到隔天，舒靈再次拿著習題冊去向對方請教時，得到的卻是冰冷的拒絕。

    “我也不是很懂，你可以去問老師?！?/br>
    “喔?！笔骒`難掩失望，但還是道了謝，隨后就真的去問了老師。

    舒靈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從那之后就算有問題也只是問別的同學，至于李香蘭和江宇澤，她再沒有打擾過。

    …………

    一晃半個月過去，這天舒靈接到了玹鈺的傳呼——有事離開，勿念。

    她起初以為對方就是離開十天半個月，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她也沒時間陪在他身邊，大家各忙各的也不錯。

    然而從那之后她就再沒有收到過玹鈺的訊息，對方就跟石沉大海了一般，突然又失去了音信。

    等她發覺不對，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幾天，而齊家偏偏在這個時候發難。

    舒靈從一開始就覺得，齊家人領養她肯定是另有所圖，而過去的幾年時間里，大家一直相處和諧，讓她差點以為是自己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然而事實再次證明，她的直覺是對的。

    齊家人領養她，其實有著不可告人的私心。

    這些年來之所以相安無事，只是因為舒靈當初的“無知”。她那時候見齊鵬胃口不太好，想著自己力所能及，就想要替他調理一下，誰知道后來齊家人懷疑她的居心，她只能收起自己的“濫好心”。

    因為那段時間的調理，齊鵬這些年來一直沒有發病，而齊家人以為他身體有所好轉，不想讓他多受苦，就把一開始的計劃擱置了下來。

    然而畢竟沒有調理到位，幾年過去齊鵬的身體再次出了問題，一檢查還是當初的病因，于是齊家人又把目光投到了舒靈身上。

    那天之所以氣氛詭異，就是因為齊鵬的檢查結果不好，他的腎臟出了問題。

    這個時候器官移植已經有了成功的先例，所以他們一開始領養舒靈，就是沖著她身上的器官去的。

    而舒靈的血型正好同齊鵬相配。

    至于齊興國如何能在千里之外得知有個孤兒同自己的兒子血型相符，這個問題也頗耐人尋味。

    也許他一開始就打了孤兒的主意，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只是舒靈寧可是前一種。

    她從沒有嫌棄過自己孤兒的身份，相反沒有人拘束更好。孤兒院可以給她的東西不多，但她也只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所以當領養人出現時，她是拒絕的。

    換做四年前，如果齊家人沒有懷疑他，齊鵬的身體就可以慢慢好轉，但現在她不會那么做了。

    六歲的孩子可以不懂，舒靈大人有大量，就當是償還齊家人的養恩，但十歲的孩子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齊家人向舒靈提出要求時，齊鵬就站在邊上，他智力正常，完全能聽懂雙方的對話，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開過口，就等著家里人替他安排好一切。

    舒靈難免齒寒，誰的命不是命，甚至她只比齊鵬大兩歲，難不成一個可憐，另一個就活該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對方這么想，她沒道理不抱同樣的想法。

    齊家人唾沫橫飛，輪番上場想要“感化”她，甚至還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想要綁架她。

    齊父痛苦又無奈的開口說：“這幾年我們一點沒有虧待你，一直把你當親生的來撫養，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鵬鵬去死嗎，他可是你的弟弟??！”

    齊母干脆給舒靈跪了下來：“就當我們求你好不好，只要你同意，讓我當牛做馬都行！”

    李美娟一聽也立刻紅了眼，她拉著齊母想要讓她起來，口中說道：“媽你別這樣，舒靈是個好孩子，她一定不忍心鵬鵬出事的?！?/br>
    接下來他們又說了很多話，你一言我一語幾乎沒有停歇，一邊動之以情，一邊又在言語上施加壓力，而歸根結底就是想用恩情和道義要求舒靈答應下來，就像李美娟說的那樣，她作為一個好孩子又怎么能不答應呢，那可是忘恩負義??！

    第243章 70年代小孤女

    舒靈要真是十一二歲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說不定真要被齊家人的聲勢給嚇住了。

    一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誰會告訴她這會應該怎么做呢，怕不是心軟就是心中害怕，性子要再軟和一點，可不就任人揉扁搓圓么？

    舒靈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但隨即又壓了下來，換做了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說：“那我會、會死嗎？”

    齊家人一聽，立刻覺得有了希望，齊母忙不迭地搶著開口說：“不會不會！又不是讓你都捐出來，你不是還有一個嗎？”

    一旁的齊父借口道：“就是，一個就夠了，鵬鵬能活命, 你也就少一點東西，到時候我們給你好好補一補就補回來了?！?/br>
    舒靈垂下眼瞼, 掩去了眼中的嘲諷，補補就補回來了, 根本連重活都不能干好么, 而且以后結婚生養都會受影響，誰家愿意娶一個病秧子, 真的不幸得病也就算了, 這種看似善良實則愚蠢的舉動，對方還要擔心影響下一代的智商吧，又不是家人都死光了就剩下姐弟。

    她遲疑了一會，最終表態說：“我也想救鵬鵬, 可我們的條件相符嗎？”

    “符合，符合！”齊母激動地直點頭，隨即反應過來這么說有些不妥當，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舒靈，見她仿佛什么都不懂的樣子，暗暗松了口氣說，“醫生會檢查的，你只要配合就可以了?！?/br>
    “哦?！笔骒`懵懂地點了點頭，看上去并沒有任何懷疑。

    其余幾人全都松了一口氣，又怕夜長夢多，當天就要帶舒靈去醫院。

    舒靈也沒有拒絕，她乖乖地坐上了齊家人叫來的車，看著旁邊的人一副心情的大好的模樣，她的嘴角微不可見地彎起了一點弧度。

    到了醫院后，她借口緊張去了一趟廁所，隨后就被帶去見了醫生。

    齊家人似乎已經和那位醫生打過招呼，他們沒有掛號排隊就直接找到了對方。那人見到舒靈時微微詫異了一下，臉上帶過一抹可惜，但很快又了無痕跡。他刷刷幾下開了一堆的化驗單，而舒靈被帶著一個個科室走，很快被抽了一大管血，又做了超聲檢查等項目。

    等一圈轉下來后，那醫生拿出了一份捐贈協議書擺在了舒靈面前。

    “你可要考慮清楚了，好了就在下方簽字?！彼f著瞟了眼舒靈伸出拿筆的手，眼神帶了一絲游離。

    舒靈看也沒看，拿起筆就要在簽名的位置寫上自己的名字。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一位護士模樣的人急匆匆走了進來：“劉醫生，這結果有點問題！”說著就將手里的化驗報告全數放在了醫生面前的辦公桌上。

    劉醫生五十多歲，是個經驗豐富的老醫生，一看護士的神情就察覺了事情的嚴重，他拿起化驗單一份份看過，眉頭也隨之越皺越緊。

    “怎么會這樣？”翻完最后一張，劉醫生面色不好的看向了齊家人，“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小姑娘不太適合當捐贈者?！?/br>
    “什么！”這一回是齊興國搶先出了聲，其他人還驚愕地站在那里消化著這句話，他已經沖到了劉醫生的辦公桌前一把奪過了那些化驗單，而反應過來的齊家人也立刻圍了上去。

    化驗單上的數值大多數時候病人都是看不懂的，但旁邊有個區間范圍可以參考，只要大部分數值正常，小部分稍微偏出一些問題不大，但眼前的幾張報告單卻不是這樣，每項數值幾乎都在范圍之外，且偏出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就算全然不懂的外行人看著這么一份份化驗單，也能察覺出不對來。

    “劉醫生，這到底怎么回事？”齊家人紛紛疑惑地看向了最后發言權的那個人。

    劉醫生顯然被驚到，他示意舒靈坐好，然后就用聽診器聽了好一會，最后眉頭非但沒舒展，反而愈加緊蹙起來。

    “這……”他話到嘴邊又看了眼舒靈，接著對齊家人說，“你們留下一個人，其余先出去等一會吧?！?/br>
    齊興國留了下來，而舒靈被拉著走出了辦公室。

    走出幾步后，舒靈借口有點累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來，齊家人想著這里也聽不到什么，就索性都坐下來休息。

    剛剛的變故，讓他們出門前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

    舒靈一臉迷惘地坐在那里，耳邊清晰地傳來了劉醫生和齊興國的對話。

    “她的身體太差了，根本不適合捐贈?！眲⑨t生說。

    “怎么可能！”齊興國顯然不信，他激動地說，“那丫頭看著生龍活虎的，上次學校舉辦運動會，她還參加了好幾項比賽，都得了名次的，怎么可能……”

    劉醫生打斷他的話說：“報告是不會騙人的，上面的結果很明顯，她現在屬于中度貧血，而且有些營養不良……”

    不等劉醫生把話講完，齊興國連忙接口道：“貧血沒關系，我們回去就給她補！”

    劉醫生嘆了口氣，說：“還有一件事，拍出來的片子顯示她的心臟有問題，你們不會也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