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孫姑姑回頭看了一眼逼仄的南華殿后殿,閉了閉眼,也不跟身后的那個小宮女說話,直接出了南華殿。 李令姝自己也不曾想到,這是她最后一次看見孫姑姑。 幾日之后,七月初時,她才聽人說,孫姑姑因照顧公主太過辛勞,染了風寒一病不起,已經撒手人寰。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令姝正在后殿院中跟小腮紅玩。 她自己做了幾塊木牌,上面刻了一至九的數子,努力教小腮紅數數。 當然了,她自己的興致很高,做好后就拿給小腮紅看,還對它笑得一臉慈祥。 “小腮紅,為娘一定好好教你,讓你成才!” 赫連榮臻看到那幾個木牌和木牌上的字,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后哪里來的那么多點子,整天以折騰自己的神鳥為樂,并且無論他怎么抗拒不配合,她都樂此不疲。 就像現在這般,李令姝拿著一二三三塊牌子,對赫連榮臻反復說:“小腮紅,記好哦,這是一、二和三,咱們今天先背這三個數?!?/br> 赫連榮臻:謝謝,朕兩歲就會背了。 他心里這么想,眼睛卻不肯看,一直在邊上挪動小爪爪,假裝不耐煩。 學不會學不會學不會,不想學! 李令姝根本就不理會他的抗拒,不管小腮紅的頭怎么扭,她都能把木牌準確懟到它眼前,逼著它看。 “小腮紅,努力背哦,為娘知道你很聰明,你一定能學會的!” 赫連榮臻:朕……朕很笨,朕是個傻子。 他反正抵死不配合,這要是讓李令姝知道他什么都能一學就會,那還得了? 李令姝看它不聽話,一開始還很有耐心,最后看他在那開始用喙啄起木牌來,不由也有些著急。 “小腮紅,不好好學習,是不能吃飯的?!?/br> 赫連榮臻:…… 體罰孩子是不對的,你自己不是說過嗎?要素質教育! 赫連榮臻:不,朕不是她的孩子,朕腦子錯亂了。 他只覺得被李令姝的一二三四念叨的精神錯亂,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個時辰之后,赫連榮臻幾乎都要放棄抵抗。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了敲聯通前后殿的跨門。 因現在宮中多了三位新娘娘,不知道她們會不會過來“拜會”,李令姝這段時候都是關著跨門的,有人來一定會敲門。 四喜這會兒正守在李令姝身邊,見她點頭,忙過去開門。 卻不曾想,門外竟是許久不來后殿的琥珀姑姑。 “姑姑快里面請?!?/br> 李令姝放下手里的木牌,扭頭看向不請自來的琥珀姑姑。 琥珀今日的神情略有些肅穆,李令姝對四喜道:“去看看午膳準備得如何?!?/br> 四喜便低頭退下。 琥珀來到近前,看李令姝正在跟神鳥玩。那神鳥沒有用腳鏈也沒剪羽,卻沒有亂飛,只親昵地跟在李令姝身邊,乖巧陪她玩。 琥珀想了想,決定還是跟李令姝說一聲。 “娘娘,孫如……沒了?!?/br> 李令姝一開始沒聽懂,她眨眨眼睛:“什么沒了?” 琥珀嘆了口氣:“娘娘,昭陽公主的管事姑姑孫如,昨日病逝了?!?/br> 李令姝這次聽得明明白白,她手里的木牌啪嗒一聲掉在木椅上,心中一片混亂。 “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她可不像是有病的樣子?!?/br> 琥珀抿了抿嘴唇,似乎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冷笑。 “皇后娘娘,在這宮里面,不是非要有病才能病逝的?!辩曷曇艉艿?。 這是李令姝第一次,從她聲音里聽出些許的恨意。 這位一心向佛,平淡到似乎早就與佛一心的居士,內心深處,也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李令姝不知道要說什么,她只覺得一股冷意從背后竄上來,凍住了她四肢百骸。 “娘娘,臣只是過來告訴您一聲,讓您心里有些譜?!?/br> 宮里的事就是如此,不能行差踏錯半步。 李令姝沉沉開口:“公主……公主知道嗎?” 琥珀去問:“公主殿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李令姝閉了閉眼,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么壓在喉嚨里,讓她喘不過氣。 “多謝姑姑?!?/br> 琥珀沒再多言,她沖李令姝行過禮,便退出去。 李令姝坐在那發呆,好半天都沒說話。 赫連榮臻仰頭看著她,知道她一定是被嚇著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李令姝定然從未見過這樣的事。 骯臟、黑暗、罔顧人倫。 宮里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赫連榮臻跳到李令姝的肩膀上,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 盛夏時節,李令姝的臉卻是冰冷冷的,她仿佛一尊不會動的雕像,就連聲音也被人奪走,什么都說不出口。 似乎過了許久,李令姝才回過神來。 她輕輕嘆了一聲。 “唉?!?/br>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長到這么大,還要重新學算數,朕太難了。 第46章 李令姝入宮已經三月有余,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道如今的平淡如水,她自覺已經適應宮闈生活。 然而殘酷的現實卻還是提醒著她,幽幽深宮,從來都不平凡清淡。 昨日才說過話的人,明日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李令姝潛意識中知道這樣的事遲早會發生,卻不聊發生的這么快。 還就發生在自己身邊。 這種感覺,當真不寒而栗。 蘇果等人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么,她們只知道娘娘臉色很難看,并且一整日都在發呆,午膳都沒怎么用好。 到了晚間,李令姝沐浴更衣,坐在院中賞月。 臨近月中,天際銀盤璀璨,似有萬千光輝籠罩人間。 李令姝一邊看,一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告訴自己: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對于這個時代,對于這個世界,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她老是因為這樣的事而失去神智,以后再也不能說話的,就會是她自己。 李令姝心里都很清楚,也異常清醒,可她還沒辦法那么快就接受。 心底里,那種對異世的恐慌還在蔓延,并未有絲毫消減。 赫連榮臻仰頭看她,見她目光悠遠悠長,似有著萬千思緒,又似如星空一般空茫,在極端的平靜之下,隱藏著讓人心疼的茫然無措。 這么長時間相處下來,每當看見李令姝傷心難過,或者為了各種事情憂心,赫連榮臻都會不自覺心疼她。 這種感覺很奇妙,畢竟他孤身一人行于深宮,那顆心早就如鐵石一般冰冷堅硬,從不會生任何柔軟執念。 但在李令姝身上,他所有的戒備都轉瞬即逝,無法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赫連榮臻自己也不知為何,大概是李令姝對他知無不言,好不防備,時間長了,他也漸漸放下心防,習慣了如此相處。 這會兒見她心里不好受,他其實也是有些焦急的。 赫連榮臻看了看她的臉,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撲騰著翅膀飛到石桌上,抓著那刻著一二三的木牌回到李令姝身邊。 “啾啾啾!”赫連榮臻叫她。 李令姝終于被自己的小黃雞吸引,低頭看他:“怎么了小腮紅?” 赫連榮臻頓了頓,還是用小爪爪踩了踩木牌。 他猜一下,說一個字。 李令姝就看它在那表演:“一、二、三!” 小黃雞吐字清晰,雖然聲調很奇怪,卻能讓人一下子就聽懂。 李令姝睜大眼睛,同端著茶出寢殿的蘇果對視一眼,目光便又放回小黃雞身上。 “小腮紅,你的意思是你記住了?” 赫連榮臻沒辦法表現得什么都能聽懂,于是他就低下頭,爪爪隨便抓著木牌玩。 “啾啾,咕咕咕?!?/br> 李令姝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大概今天沒怎么被摸,赫連榮臻竟然覺得異常舒服。 他半閉著眼睛,整只鳥都軟乎乎的,小身子往她腿上一靠,乖得讓人一下子變心軟。 李令姝輕輕勾起嘴角,淡淡笑了。 從聽到琥珀的話之后,她今天就沒笑過。 現在被小腮紅這么哄,她的心真的跟著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