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他想回乾元宮看看。 因為要養神鳥,宮里也并不很禁止鳥雀,只在有大典、大朝時會攔網,不讓鳥雀們亂飛亂拉。 所以赫連榮臻只要低調一些,找沒人的地方飛,還是不太會引人注意的。 之前李令姝也說過,今日只有御花園、百禧樓和景陽宮開放,其他地方都要戒嚴,除了東側的三個殿宇,其他的地方應當人口不多。 赫連榮臻這么想著,就又從方桌上跳下來,直接在青金石地磚上啪嗒啪嗒走,就這么搖搖擺擺走到了門口。 對于一只鳥,一只幾乎沒怎么出過鳥籠的鳥,赫連榮臻看著院中的花開正艷的玉蘭,一瞬是有些呆滯的。 不過,少頃片刻,他還是鼓足勇氣,輕輕“啾”了一聲。 然后,他便張開雙翅,迅速飛到正殿的屋脊上。 等飛上去,赫連榮臻才努力睜著綠豆眼,往遠處眺望。 整個長信宮中最高的樓是摘星樓,位于長信宮西北角,是他偶爾用來觀星的場所。 次高的就要數外宮的大殿太極宮。 其他宮室,無論怎么搭建,都沒有太極宮那么高大威儀,也絕無太極宮那般耀眼。 赫連榮臻站在瑞獸頭上,遠遠眺望太極宮。 這個曾經他覺得近在咫尺的宮殿,現如今卻遠在天涯。 不知道為何,赫連榮臻很想嘆氣,他甚至覺得自己飛不到乾元宮去,可能這輩子都飛不過去。 但就在他嘆氣的瞬間,李令姝的那句話再次從他心頭浮起。 “不努力怎么知道不行?” 是啊,赫連榮臻咕了一聲,不管如何,他還是應該試一試的。 時間緊迫,那小宮女不知什么時候回寢殿,若是發現他不見,是不是又得跟上次那樣哭天喊地? 赫連榮臻打了個哆嗦,動了動翅膀,深吸口氣,展翅往前飛去。 一瞬間,溫暖的風把它整個籠罩在懷中。 他以前都只在殿里飛,這是第一次飛到外面來。 蔚藍的天空下,他舒展著鵝黃的身軀,努力往前飛著。 赫連榮臻瞇起眼睛,覺得渾身都舒服了,柔軟的風細細撫慰著他的羽毛,令他在空中的姿態越發舒展。 鸚鵡并不擅長飛翔,赫連榮臻是知道的。李令姝也說,鸚鵡屬于攀禽類,用詞義推斷,攀禽就是用腳趾頭走路的。 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飛行能力是多少,保險起見,他飛一小段就落下來停一停,然后再繼續飛。 從天上看長信宮的感覺,其實是有些奇妙的。 那些原本在他看來逼仄壓抑的宮室,在一只鳥的眼睛里,卻又是那么廣闊和巨大。 金黃的琉璃瓦閃著耀眼的光芒,那么新,那么亮。 赫連榮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覺得身體里有著無限的熱情,他就這么不知疲倦地飛著看著,回憶著自己十幾年人生。 八歲之前,他的生活很幸福。 八歲之后,他的人生就此灰暗。 但赫連榮臻并不覺得那樣的生活不好,相反,正是因為這些年的黑暗,他反而能體會長信宮朱紅的宮墻、金燦燦的琉璃瓦和雕梁畫柱的長廊。 有得必有失。 畢竟現在,是他坐在那把龍椅上。 太后一手把他推上去,就不能讓他隨便下來。 赫連榮臻瞇起眼睛,就憑借鳥類天生的方向感,直接飛到了乾元宮。 此時,金烏從云層里鉆出,再次照耀大地。 陽光普照。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朕上天啦~ 第34章 此時的李令姝,正在怡然自得用午膳。 她絲毫不知道自己“乖巧懂事”的小腮紅已經離家出走,還自顧自地吃著紅燒鹿筋,這道菜吃完,轉眼蘇果就給她夾了一筷子牛心炙。這道菜比較復古,傳聞是前朝的名菜,吃起來果然非同凡響。 御膳房的超高水平,在今天的宴會上發揮到極致。 忙活一上午,李令姝早餓了,這會兒又不好吃太多,就只能盡量加快進食速度,最后跟其他人一起收手便是。 不過,席面上的這些人,看起來用得一點都不香。 無論吃什么,表情都不帶變的,簡單用上一口,隨便咀嚼兩下,用帕子淺淺擦一下嘴,都不知道到底品出味道沒有。 看她們這么吃飯,李令姝都替她們累。 反正李令姝原本就沒見過世面,她的出身擺在這,若是裝得太優雅,反而會有些東施效顰的意味。 她現在隨心所欲做自己,認認真真用完一頓午膳,不管別人如何看,反正她是不吃虧。 于是,整個這一主桌,只李令姝用得格外香。 主桌上,太后是主位,李令姝和安王妃是副位,其余還有幾位跟太后關系好些的命婦,年輕的閨秀中,只有永寧縣主李令嫣陪坐。 她見李令姝如此,不由有些鄙夷,但看太后臉上卻掛著和煦的笑,不由輕聲道:“今日的宴食很是精致,也應景,太后娘娘倒是很體恤咱們,瞧皇后娘娘多喜愛今日的膳食?!?/br> 李令姝真在吃香酥小黃魚,這菜平日里并不能經常用到,因此她很痛快讓蘇果夾了一整條,切成小段方便食用。 李令嫣嘲諷她的時候,她正吃得有滋有味。 見眾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投來,李令姝倒是不怎么覺得丟臉,她三兩口咽下食物,用帕子不緊不慢擦了擦嘴,這才開口。 “太后娘娘用心準備,自然就是讓咱們好好品味,若是不細品,豈不是辜負娘娘一片真心?” 李令嫣頓了頓,笑顏如花:“皇后娘娘所言甚至,臣女受教?!?/br> 李令姝也不回話,繼續吃她的香酥小黃魚。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陸續有人放下筷子,李令姝嘴里吃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待安親王妃也不再動筷,她就立即停下來。 這個時候,只有太后還在用膳。 她吃東西是很講究的,非時令的菜品是從來不碰的,吃飯也是細嚼慢咽,十分的優雅。 見眾人似乎都用好了,她便放下筷子,笑道:“瞧你們,許是著急看戲?!?/br> 李令姝垂下眼眸:就那鑼鼓喧天的,你們喜歡就好。 這種場面,她是一貫不說話的,奉承太后也不用她。 只有李令嫣捧場:“娘娘安排這出戲可是精彩,臣女也是喜歡得緊,以后還請娘娘多多費心,讓咱們也能多看幾出好戲?!?/br> 太后就慈愛地看著她:“你這皮猴,慣會跟哀家撒嬌?!?/br> 瞧瞧這親昵勁兒,真的很令人羨慕呢。 等午膳撤了桌,戲臺上的大戲又重新唱起,李令姝巧敲了兩下扇子,被蘇果扶著退了下去。 這是要更衣的意思,旁人也不會去關注,倒是李令嫣見她離席,目光微微一閃。 蘇果和蟠桃伺候李令姝下了樓,準備去早就安排好的雅室,結果走了幾步,就見前面雅室門口,守了幾個面生的宮人。 這到不是很要緊。 宮中的人李令姝大多都不是很認識,看誰都面生,可她人年輕,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對方從衣袖露出來的手指尖上,有一抹瑩瑩的黃色。 說是瑩瑩,其實并沒有熒光色,可能是因為顏色同她的手反差太大,才叫李令姝一眼瞧見。 李令姝頓了頓,輕輕捏了一把蘇果的手。 “本宮想起,早晨出來時是否并未帶面脂?” 蘇果會意,立即跟上:“確實未帶,娘娘息怒,都是奴婢的過錯?!?/br> 然后李令姝就讓她扶著,轉身往百禧樓外面走:“不打緊,索性南華殿不遠,咱們回去補妝也是一樣的?!?/br> 這么說著,她就領著兩個宮人,很自然出了百禧樓,找到等在院中的王有亮,直接叫回了南華殿。 兩刻之前,身處乾元宮屋檐上的赫連榮臻,正在探頭探腦。 乾元宮早就被御林衛守住,兩邊的巷口也守了宮人,沒有太后娘娘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走入瑞安巷。 但守住的也僅僅只有前宮門,后宮門因早就鎖閉,便無人看守。 赫連榮臻對太后相當了解,就像太后了解他一樣。 因此,他根本就不往前頭去,自己輕輕往下飛,直到進入后院的回廊處,躲在花叢中往外瞧。 這會兒正是午膳時分,大部分宮人都在用午膳,這時候守在各宮門處的宮人也有些疲倦,一個兩個都低著頭打盹。 因著陛下重病,乾元宮被封,好多黃門瞧不見希望,走的走離的離,楚逢年也沒叫加人,是以人手是不太足夠的。 赫連榮臻看著枯敗的花草和略有些臟亂的后院,忍不住嘆了口氣。 樹倒猢猻散,人大多都很現實。 原來的乾元宮,從來都是窗明幾凈,精致明媚,何時如此破??? 不過,他費盡千辛萬苦過來乾元宮,倒不是為了過來垂頭喪氣的。赫連榮臻給自己打氣,立即恢復精神,撲了撲翅膀,自己側飛出花叢,一路往水缸的陰影里去。 繞過水缸在竄上回廊的扶手處,他就能順著前殿的后窗鉆進去。 這一過程很順利,守著門的兩個小黃門早就睡熟,根本沒有發現角落里有個嫩黃可愛的走地雞。 赫連榮臻梗著脖子,用綠豆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倆小黃門,最后一扇翅膀,直接飛到窗臺上。 到了春末,天氣越發炎熱,寢殿若是開了窗,也不會很是憋悶。 赫連榮臻就趁著這個小縫隙,一扭身鉆進了寢殿。 明明是正午時分,可乾元殿里卻異?;璋?,窗戶開的本就少,再加上宮燈未點,就顯得異常陰冷黑暗。 赫連榮臻在這里生活了三年光陰,對里面對一景一物都很熟悉,哪怕現在變成了鳥,也能迅速分析出自己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