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最后還是在劉風的小孫女那里找到了個剩,是孩子她爹前日里扎的,底座沒扎好,于是就沒放出去,給孩子留著玩兒了。 阿笙還在哭,趴在迎枕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也不知哪里來的那么多眼淚,好不可憐。 甫懷之打橫將阿笙抱起來,突如其來的升空讓阿笙哭聲小了點,她探著頭,目光越過甫懷之的肩膀,看著后面拎著河燈顛顛兒跑的二林。嘴里的“嗚嗚嗚”漸漸變了調,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笑了。 甫懷之將阿笙在水塘邊上放下來,接過二林手里頭的河燈遞給她。阿笙一邊抽泣一邊觀察河燈,觀察完河燈又去看甫懷之。 甫懷之沒給她講解什么,他托著她的手臂,將河燈放入水中。 “松手?!?/br> 這姿勢使阿笙幾乎整個陷在甫懷之的懷中,他的前胸貼著她的后背,說話時聲音似乎不是從喉嚨里發出的,而是胸膛里發出的。低沉的振動隨著男人的體溫和他身上慣有的墨香傳給阿笙,將她嚇了一跳。 阿笙的手下意識地松開了。 那支有些殘缺的的河燈入了水便陷下去一半,還斜著身子,在不大的池塘中打著轉兒,艱難地隨波前行。 阿笙終于不哭了,她半張著嘴,驚訝地看著那簇小小的火光往水塘中心走,越走越遠,慢慢隱到了假山后面。 甫懷之低下頭,便看到那小傻子一臉的歡喜,她下巴上還帶著剛剛傷心欲絕而流下的淚珠。淚珠搖搖欲墜,滴到甫懷之的手心,很快就蒸發了。 “你倒是好,來得快去的也快?!备阎托α寺?。 河燈讓阿笙暫時忘了柳媽的事,夜已經很深了,又這么折騰了一通,小傻子終于累了。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揉揉眼睛,把臉埋進甫懷之的胸膛。 “要聽?!?/br> “什么?” 阿笙扭著身體哼哼了兩句,甫懷之聽出來是之前柳媽哄她睡覺時唱的小調。 “我不會?!彼俅未驒M抱起阿笙,像來時那樣帶她回去。 “要的,要的?!卑Ⅲ喜话卜值卦谒麘牙锱砼と?。 甫懷之險些抱不住她,他在她背上拍了下。 “再胡鬧給你丟出去?!?/br> 阿笙聞言安分了會兒,接著伸手拍了下甫懷之的胸口。 “阿笙唱?!?/br> 甫懷之低頭看她,皎潔的月光正灑在她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很像十多年前的那條幽靜的河面。 他微不可聞地哼了聲,“你唱吧?!?/br> 阿笙便學著過去柳媽每日唱的樣子哼了出來,她記不得詞,唱的顛三倒四的,調倒是基本都對,悠揚又軟乎乎的。 七月十五,傳說閻羅王開殿,百鬼歸家。 這一夜有人安眠,有人無眠。 安眠的是累極的阿笙,而無眠的,安頓好阿笙后回屋的甫懷之是一個,華麗巍峨的宮殿中,貴妃榻上輾轉反側的元妃是一個。 元妃懷了身孕,不能在皇帝身邊伺候了,這幾日皇帝都是歇在吳嬪那里。吳嬪是吳國持的meimei,很有她哥哥幾分風采,一張小嘴兒十分能說會道。 后宮、朝堂,近日都被元妃安排的棋子把控著大局。她有孕的消息傳出去后,許多原先還在觀望的臣子,都有了投靠她的意愿。 甫懷之卻沒有任何動作,這比他做了什么更讓元妃感到驚恐難捱。 元妃忍不住胡思亂想,一會兒設想一番他終是愿意對著她低下頭,一會兒想他憋了什么暗招讓她滿盤皆輸。 最近甫懷之到底有什么舉動可以以此推斷他的謀劃? 元妃蹙眉細細思索,一個點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燕秋!”元妃突然翻身坐起,“點燈,準備筆墨來!” 只有那個傻子,那個傻子出現的太過詭異,一定是甫懷之的計策。她要讓人專門盯緊了她,事無巨細地報給她。 元妃相信以她對甫懷之的了解,她肯定能從上面看出些門道。 第10章 侍妾 ... 甫懷之一向淺眠,阿笙這么一鬧將他的睡意攪了個干凈,回去翻騰到三更天才重新睡下,做了一夜的舊夢。 夢里滿目恩州莫湖村過去的景致,歡騰流淌的莫河,幽深蒼翠的莫山,河邊山下一方肥沃良田。 接著畫面一轉,眼前變成了一尊猙獰的石獅子,血一樣的朱紅大門,門里橫著扔出一人,滿身的鞭痕淤青,凌亂的發絲底下,一張青白的稚嫩臉蛋。 甫懷之猛地自夢中驚醒過來,他心跳如擂,整個前額一鼓一鼓的抽疼。 窗外天還黑著,黑的仿佛再也亮不起來一樣。 甫懷之重新躺下,在一片寂靜中沉悶地咳嗽了兩聲,緩慢地舒出那一口長長的氣…… 這世上負了他的人很多,他負了的人也很多。有些東西,其實早沒什么可論的了。 幾個時辰前放下的那支歪扭的河燈突然在腦海中浮現,這個阿笙與那個阿笙重疊,甫懷之的心緒忽然莫名惡劣起來。不知所謂,一而再再而三,一張相似的臉罷了,竟浪費了他這樣多的心力。 那邊阿笙不知道甫懷之瞬息萬變心思,她作息很規律,雖然昨夜睡得晚了些,第二日還是照舊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小傻子先在床上坐著迷糊地發了許久的呆,等完全清醒過來,見還沒人來找她,她才覺出不對。 她已經忘了柳媽昨日便不見了她還大鬧一場這事,耳房擱了一盆水,她東看看西看看,不怎么會用。小傻子散著衣襟,拎著綴著毛球的發帶到處找了兩圈,沒有找到柳媽,便慌亂地跑出了屋子。 院子里甫懷之一身絳色官服,一只腳跨出院門正要去上朝,他冷眼看阿笙亂糟糟地跑到他面前。 瞅到了熟悉的人,阿笙慌亂減了下去,她面上露出一點小小的笑容,歪頭看著他,把自己手里頭的發帶遞過去。 許是剛起床的緣故,她身上散發著懶洋洋的被窩的味道,與清晨花草露水氣混在一起,別樣的好聞。 “早上好?!卑Ⅲ系?。 若是柳媽聽到主動招呼的阿笙,大概會狠狠夸獎她一番??上缃衩鎸λ氖且估餂]睡好又頭疼難消的甫懷之。 甫懷之抬起手里的笏板,在她手心啪地打了一下,將那捧到他面前的一雙小手打得落下去。 “當我這府里是菜市口不成,什么人都能亂竄?劉風要是不想干了就滾,交到他手上的事一個都做不好?!?/br> 甫懷之難見的在眾人前冷臉,可這頓火兒卻沒個前因后果,下人聽了一頭霧水。等劉風接到消息時,大人已經離了秘書監府,他揣摩著事情肯定跟阿笙有關,但這人是甫大人自己帶回來的,不讓仆人近身伺候,不也是大人自己剛剛下的吩咐嗎? 滿頭霧水又膽戰心驚的劉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暫且什么都不做,想等甫懷之回來去請罪。再去被罵一遍沒什么,在甫懷之手底下,不做事不怕,最怕的是自作主張做錯了事。 不明不白的被打了一下,阿笙瑟縮著回了自己的屋子,這一天都沒人理她,甚至早飯都沒人給她送上來。 有什么變得不一樣了,阿笙再傻也感覺到了。她沒敢再像昨夜里那樣哭鬧,只找了個角落呆著??诳?,肚子也餓的厲害,昏昏沉沉間竟就這么睡了過去。 “潞王,請留步?!备阎曇舨桓卟坏?,剛剛好讓周圍一眾下了朝還未散的大臣聽了個真切。 “甫大人?!甭和跻汇渡?,拱手還禮。 “有些事想與潞王商量,王爺若是不介意,可否來寒舍一敘?” 潞王背后是甫懷之這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但眾大臣還從未見過二人在人前寒暄,更別提相互邀約拜訪了。 前幾日,元妃和淑妃報喜,潞王往甫懷之府上去了一次。眼下這個節骨眼,甫懷之這樣對潞王,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潞王顯然也反應過來,他喜上眉梢,連忙道好。 兩人馬車前后腳到了秘書監府邸,推杯幾盞用了午飯,甫懷之才邀潞王進書房議事。 “王爺,女奚烈氏族女已經從咸州出發,王爺不妨去求個恩典,讓她在王爺府上小住幾日做休整,然后再從王爺府上送入宮?!?/br> “這是何意?” “只是為女奚烈氏行些方便,想來陛下不會不高興?!?/br> 潞王若有所思點點頭,又像是想到什么,“這樣,本王要是認她做干妹……” “那陛下可就是娶干姑姑了?!备阎α讼?。 “瞧我這,”潞王拍了下腦袋,“荒唐,荒唐?!?/br> “若是王爺想親上加親,倒也無不可,認她做個干女兒,讓陛下既娶表妹,又算娶堂妹?!备阎f到這頓了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您成了陛下的岳父,陛下怎么想您,就要端看陛下的心思了?!?/br> 潞王聞言忙搖頭,“這樣不好?!?/br> “王爺只需多為此盡心效力,好好表現一番,陛下自會看到?!备阎?,“眼下元妃和淑妃結果是個什么還未可知,王爺近日除了一貫關心陛下,注意些度,其余低調行事為好?!?/br> 潞王稱是,他一雙大手扶上甫懷之的肩膀,笑言:“本王有你這良將軍師,真是一大幸事?!?/br> 潞王好酒rou,脾胃不甚好,身上常年有股子異味。他靠近甫懷之,甫懷之皺皺眉,微不可見后退小半步。 潞王一時激動,也注意不到這些細節,他拍完甫懷之的肩膀,又在他的書房里轉起圈兒,與他嘟囔幾句如何接待那女奚烈族女的計劃。接著又談起隨行嫁妝,說要讓女奚烈氏風風光光的進宮,他需得開自己的庫存。 甫懷之心中暗諷,那女奚烈一族早前主管縉人祖地修廟建宮,很是撈了一筆,只苦于這一代漸漸與朝廷中心脫了交際。若是聽他的安排,今日不僅不用貼嫁妝,反倒能收一筆豐厚的禮金。 正想著,突然聽一直碎碎念的潞王發出一聲驚呼,“你這書奩里怎么有個小丫頭!” 甫懷之一怔,等走近,只見書箱子旁邊睡得正香的阿笙。 小傻子頭發未束衣襟散亂,在兩個書箱子中間的空檔處蜷縮著。她體態過于嬌小,這書箱又被書桌擋了一下,兩人在書房另一頭的茶桌旁談事,竟是全然沒發現。 這會兒兩人走近,說話聲音大了些,阿笙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呵欠,又揉揉眼睛,一時也沒覺察出自己身在何處。抬眼看見兩個人,一個是陌生的,另個她認識,便直接伸手向著熟悉的甫懷之去了。 “想不到,想不到。向來是甫大人給旁人送美人,倒是頭一次見到你房中收人?!甭和鯏D眼,滿臉調笑,“只可惜,今個兒我來的巧了,讓大人錯了美人恩?!?/br> 潞王只當阿笙是甫懷之的侍妾,他見她衣衫不整,以為她是來書房里準備些閨房之樂的。 甫懷之沒有答話,潞王面前他不好發火,抿著嘴,將阿笙從地上拉起來。阿笙在這處蹲著睡了好幾個時辰,眼下腿腳皆麻,被他猛地拽起來,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到甫懷之懷中。 向來只看到甫懷之四平八穩說話做事,難見他底下私密相,還是如此有些狼狽的樣子。潞王抓著個樂,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大人喜歡如此熱情的美人兒,本王可以送一兩個與你?!?/br> 如今這樣,解釋旁的反倒是麻煩。甫懷之環著阿笙扶穩她,拱手道:“不勞王爺費心了,這一個姬妾就夠下官折騰的了?!?/br> 阿笙意識漸漸清明過來,她趴在甫懷之懷里,小心翼翼瞥了潞王一眼,見他身姿高大,有點害怕,往甫懷之身后躲了躲。 小姑娘這么一瞥,潞王多少覺察出不對,照理后院女人再羞澀,見著外男也是要招呼的,更何況這么個情形,她更是該告罪早點下去。怎的一言不發不說,似乎還在噘嘴嫌棄他。 甫懷之嘆了口氣,道:“幼時下官母親為下官定了門親事,后來家逢大難,失了聯系,兩家多年不曾來往。前些日子意外再遇上,才知道下官這未婚妻,受了一場意外,記憶盡失,行為舉止退化成孩童?!?/br> “如此,甫大人還……” “終歸是父母之命,她如今如此模樣,也難以找到能照顧她的好人家,下官有份責任?!?/br> 潞王道:“甫大人是重信義之人?!?/br> “潞王言重了?!备阎疄閼牙锇Ⅲ享樍讼卖W邊發絲,“只是該做的本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