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大夫說是小姐傷了頭之后,又受了刺激。就好比嚇壞了的孩子,魂兒掉了一半,又把自己關屋子里了不出來,所以得多哄哄她,哄好了她就會出來說話了?!?/br> 李山景說的專業,柳媽也沒聽懂,只把自己理解的意思按照大白話解釋一遍。 甫懷之大概聽明白了,點點頭,道:“治不完全?” “畢竟傷大了,總歸有后遺癥。大夫說得看將她哄好之后的表現再定論,怕是終究難以與常人相比?!?/br> 那便留她做個指認人好了。甫懷之心中打算,他本也不想靠小傻子解決這個事端。他不信這背后之人不會現身,既然有所圖謀,就一定會有諸多馬腳。 “藥方拿來我看看?!?/br> 甫懷之之前在司天臺數年,天象命理占星什么都要懂一些,藥理方面他也會看點,見這方子沒什么大問題,大概是溫養身子用的。 “去煎一副藥?!备阎?。 由他吩咐的,底下人盡心多了,藥呈上來溫而不燙,甫懷之招手:“阿笙,過來?!?/br> 被叫名字的小傻子不需要被拉扯便自動自發走到他面前。 “喝吧?!?/br> 甫懷之將一碗黑乎乎的湯汁端到阿笙嘴邊。 阿笙呆呆地接過來,猛地喝了一大口,初始還不覺,后面苦澀的味道漸漸返上來,阿笙咽下去就想吐,可進嘴里的東西她從不敢浪費,一時憋的眼圈都紅了。 等一大碗都喝完,小傻子又像昨日一樣,被苦的伸著舌頭吐氣,跟只小狗似的。黑色藥汁浸潤她有些泛白的唇,又順著唇角極緩慢地下滑。 甫懷之抬手擦了擦阿笙唇角溢出的藥漬,手指在那紅唇中透出那粉嫩的一小截上輕輕蹭過。他食指與拇指稍一抿,有些惡劣地掐住阿笙露在外面的小舌頭拽了拽。 阿笙沒有躲,反倒是抱住了他的手,將他的手指含到口中,上下牙一合。 “不許咬?!备阎碇皇峙乃驈堊於枷氯サ哪橆a,“敢咬我就把你丟出去?!?/br> 丟出去這個詞阿笙過去常聽,這個詞過后可能會挨打。阿笙立刻瑟縮了下,她小舌頭討好的在甫懷之的手指上舔了舔,近乎某種動物本能。 甫懷之手上沾了些墨,還有汗漬的咸味,倒是沖淡了阿笙口中的苦。 小傻子下意識叼著甫懷之的手指頭,吸了吸。 濕又熱的軟rou包著他的指尖蠕動,甫懷之沒有抽回手,任由小傻子動作。等口中澀味兒消的差不多了,阿笙才將他的手指頭吐出來。 甫懷之輕笑了聲,取了帕子擦了擦留在他手上的她的口水。 “好吃?” 燭火光在他臉上跳動,又躍入他的眼中,將那狹長的眸子染出某種暗紅色來。小傻子看著他,頂著泛著水光的唇,一副癡傻樣。 “帶她下去吧?!备阎辉倏此?,向后靠坐在寬大的椅子中,扶額閉眼。 今日有些疲累,逗樂子都解不了乏。 在內是潞王與皇帝,在外是胡孟人和南人。 這天下要變了,他向來求的都不是什么安身立命。他要的是哪怕改天換地,這換的方式,也得按照他要的來,要的是再沒有任何人能威脅他半分。 只有人求他,沒有他求人。 甫懷之自從來了中都城之后就很少想以前了,今個兒見到皇帝的詞,第一反應是陛下在憶往昔,大概跟他自己這幾日的心境也有關。 畢竟“阿笙”又出現了。 甫懷之的思緒頓了頓,難不成這就是背后人的目的?為了讓他回憶過往? 可這又有何用,到了如今,過去種種早已并不會動搖他的心緒毫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詩詞是瞎填的,平仄不要計較,看著眼熟就對了【?!?/br> 第6章 戲弄 ... 幾場暴雨后,中都的天氣一日比一日熱起來。司天臺夏官夜間觀星,道今夏怕是十年來最熱的一個夏。 柳媽身子胖,雖還沒入伏,晌午那半個時辰已然覺得在屋里呆不住了,她拿了活兒在院里做,順便看著在院中看螞蟻的阿笙。 阿笙除了吃飯基本一天都不怎么動,最近天氣好,柳媽心道總憋在屋里要生病,于是哄著小傻子來院子里走一走。 昨日里院內一窩螞蟻引了阿笙的注意,她蹲著看了半晌,眼中隱隱跳著興味。柳媽注意到了,今日自然又把她拉到螞蟻窩旁。 還有沒幾日便要到夏至,柳媽給阿笙做了件薄裳裙穿,又給她扎了個雙環髻,將頭發全部盤上去,用衣料子的邊角編的布環在發間綴上,用棉花搓了些小球充作珍珠。 府里好吃好養,李山景幾副調理的藥方下去,傻丫頭慢慢長了rou,臉頰日漸飽滿紅潤,顯出原本圓圓的討喜臉盤模樣。 小姑娘如此一身蹲在窗邊上看螞蟻搬家,俏生生的,瞅著可人兒得很。她伸著手指頭在地上劃拉,那螞蟻便順著她的手爬了上去。 “哎呀,小姐你看著便是了,動手作甚,臟的?!绷鴭屔先トグ盐浵伳砺?,掏出帕子給她擦掌心。 阿笙的手被握在柳媽掌里,眼睛卻還在蟻群身上,她嘴唇抿了抿,似乎要張開,但還沒發聲,院里灑掃的婆子便打斷了她。 “柳家jiejie真是盡心了?!?/br> 這婆子是府里老人,比柳媽小了三歲,很愛與人說笑。在這宅邸還不姓甫之前便在此宅里做下人,平日里負責這一排客房的灑掃,秘書監府甚少有客,她的活兒并不算重。 “什么盡心不盡心的,也是咱們當下人應該做的?!绷鴭尩?。 “話是這么說,”婆子上前來,眼前瞥向重新蹲下看螞蟻的阿笙,壓著聲音,“這哪能算個主子呢?!?/br> 柳媽微微皺起眉頭,聽著有些不高興,阿笙這可憐孩子,身為癡兒在府中是受了多少委屈。難怪身邊什么像樣首飾都沒有,衣物碼子都不對。瞧著,三等仆役都敢隨意上前來編排她。 “小姐即便不會拿主子的喬,你我可實實在在是個下人?!绷鴭尩?。 “可不是,這傻子也比咱命好啊?!蹦瞧抛铀坪鯖]聽出柳媽言語中不虞之意,嘆了句命苦,便去了隔壁院子。 阿笙這會兒又站起身扯了下柳媽的袖子,她指著地上讓柳媽看,兩只比一般螞蟻大得多的蟻正拖著半片葉子往前走,阿笙眼睛微微睜大,嘴巴也張成一個小小的圓。 這些天柳媽每日與阿笙說話、唱曲、講故事,她從來沒有給過反應,這是阿笙第一次主動找柳媽。柳媽把那點不虞拋之腦后,她驚喜地看著阿笙:“小姐可是覺得這些小蟲有趣?” 阿笙扭過頭看柳媽,黑乎乎的大眼睛和往日渙散的模樣有了些許不同,長長的睫毛垂下,緩慢地眨著,每眨一下再睜開,眼珠就慢慢地染上一層光,像是泥人兒被女媧娘娘吹了口氣般,空空的殼子突然就有了魂兒似的。 她嘴慢慢張開,喉頭蠕動著,向外擠出些氣聲。這些氣聲不是她想表達的意思,她似乎有些懊惱,大眼睛眨的更快了,嘴巴一會兒抿起來一會兒又鼓起來,后腦上的發帶隨著她的動作晃動。 “好、大?!苯K于,她說出來了,聲音小小的,也不怎么清晰。 日頭是熱的,風是溫的,吹過來一陣花香。圓圓臉圓眼睛的姑娘,懵懂地看著她,嘴里說的話也是如此童稚之言。柳媽眼里突然泛起熱意。 兩年之內,兩個兒子先后去了生死未卜的戰場,她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夕失去了兒媳和孫子,每每夜間驚醒,恍惚間都會聽到嬰兒啼哭聲??扇兆舆€要過,總還得活著。 若是她的媳婦兒沒有難產,孫兒到了今夏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 兩行熱淚順著她的面頰落下,柳媽有些狼狽地轉過身去胡亂一抹。阿笙手中還扯著她的袖子,她懵懵懂懂地在原地站著,下意識地探過頭去,看了眼不住抹眼淚的柳媽。 她不懂發生了什么,但是柳媽身上的悲傷太過濃重,她感覺到了。她不能明白太過復雜的情緒,但是她明白了眼前這個這些天都對她很好,給她吃飯穿衣說話很溫柔的女人不好受。 阿笙伸出手,在柳媽臉上抹了一下。她的手心很熱,覆在柳媽臉上,暖呼呼的。 柳媽對上她還略有些呆的眼睛,嘆了口氣,在阿笙頭上撫了撫。 這動作作為一個下人來說有些僭越,但是柳媽此刻并未當她是小姐,而是一個孩子。 ******* “走?!卑Ⅲ咸苓^來湊到柳媽跟前,拉著她的手往外拽了下。 阿笙被柳媽帶著逛院子引出了樂趣,她喜歡一切小蟲和花草,每每能盯著看上一天??头康脑鹤右讶徊荒軡M足她,后院的小花園才是最好的戲耍之地。今日柳媽還沒說什么,自己便主動提出要出小屋了。 “小姐要去哪兒?”柳媽問她。 阿笙朝著花園指了指。 她還是不多說話,每每也是有需求時才往外蹦一兩個字。 “小姐是要去園子嗎?”柳媽想哄她多說幾個字。 阿笙哼哼了兩下表示贊同,就是沒有再發聲。她并不怎么好學,加上柳媽太過順著她,這重學說話一事總是擺擺樣子。 甫懷之的府邸過去是位名士的宅子,園子建的很好,稍作打理便是四季觀景的佳地。 此時夏日里的花兒開的正好,只是有幾棵被暴雨打低了頭,桿子彎著。阿笙趴到花邊上,用小手撥弄了兩下,將它們扶直了下,可等她手一離開,那花兒又垂了下去。 小傻子玩的開心,將花兒扶起倒去。等日頭懸到天中央,她那股子勁頭還沒下去。夏日里大太陽底下,額上不一會兒便現出汗來。柳媽拿出帕子給阿笙擦拭,又打著團扇給她扇風。 “小姐,晚些時候再來吧?要過暑的?!?/br> 阿笙不表示好也不表示不好,只是繼續玩手中的花,柳媽知道她這是不樂意??蛇@天氣太熱了些,日頭也太大了,她心里頭怕她曬出病,又舍不得稍微與她說些重話,只是哄著來:“小姐,等一會兒,日頭落了,奴再帶你來看花好不好?” 阿笙沒有覺得很熱,她喜歡太陽,出些汗身上暖烘烘的剛好。 這些日子的調養將小傻子養的少了些傻氣,還養出了一點小脾氣。她一躍而起,悶頭直直往前跑,想擺脫柳媽。 柳媽年紀大了身子又胖,哪里跑的過她,在后面提著裙擺焦急地勉強追,“哎呦,小姐你慢點啊,仔細摔著!” 甫懷之剛回府走入后院,便被脫了弓的箭似的阿笙撞了個滿懷,踉蹌后退兩步,才扶著阿笙的肩站穩。 二林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跳,在旁邊一驚一乍的,幾乎要跳起來。 甫懷之有些日子沒見到小傻子了,險些忘了自己府里還養了這么個小玩意。 小傻子與來時完全不同了,大換了個樣,白胖了些,比之前面黃肌瘦的樣子好看了許多,大眼睛像是洗過的葡萄一般又圓又亮。剛剛在園子里玩耍又沾了一身花粉,此刻身上十分香。 后面柳媽氣喘吁吁的跟上來,“大、大人……” 阿笙不想跟著柳媽回屋子,試圖掙開甫懷之繼續跑。無奈秘書監大人身高手長,拎著她的領子,像提溜一只小雞子一樣止住她瘋跑的步伐。 “最近還在吃藥嗎?”甫懷之問柳媽。 “回大人話,還有兩副?!?/br> “熬好了拿到書房來?!?/br> 說著,甫懷之便領著不怎么安分的阿笙往書房去了。 阿笙難得一次使小性子沒有成功,這讓她更不高興了。 苦兮兮的藥汁被端上來,阿笙并沒有乖乖去喝,手一揮將藥汁打翻,噘著嘴發了一頓無聲的脾氣。 甫懷之被藥汁水灑了一身,倒沒生氣,訝異多些。 他掐了掐她日漸rou乎的臉頰,輕笑道:“知道什么不好吃了?” 說完又遣人再去煎一副來,配上了一碟子梅子。 紅紅圓圓的梅子酸中帶點甜,甫懷之先給她喂了顆,阿笙吃著好吃,巴巴看著碟子,張張嘴,示意還要。 甫懷之可不像柳媽那么好說話,他推了藥過去,告訴她這是場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