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請單于三思啊,這兩萬人馬是我部僅剩的戰斗主力了,若是再折進去,北匈奴就要滅絕了?!睅讉€老臣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郅支,“不如我們向西遷徙吧,大食、大秦、奄蔡幅員遼闊,物產豐富,以匈奴的鐵騎肯定能在那里立足的?!?/br> 郅支不耐煩地揮手,語氣狠厲:“我主意已定,爾等無需多言,不殺狐鹿姑難消我心頭之恨,怕死的可以躲到一邊?!?/br> 諸人被他嗜血的樣子嚇得瑟瑟發抖,全都不敢再吭聲,只拿眼神向陸吾示意,希望他能替他們求求情。陸吾淺笑,走到郅支面前站定:“單于言之有理,狐鹿姑奴顏婢膝,天天圍著劉蟬衣的裙擺打轉,早已背叛匈奴一族,理應人人得而誅之?!?/br> 聽他如是說,郅支陰沉的黑臉頓時雨過天晴,拍著他的肩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左賢王是也。你說得很對,南匈奴背叛祖先族人,人人得而誅之?!?/br> “眾將士聽令,汝等原地休整,待漠北主力前來增援,我們一鼓作氣攻下漠南?!?/br> 經過大小數次戰役,匈奴族早已元氣大傷,現在還要同室cao戈,只怕是離亡國之日不遠矣。老臣子們相互對視一眼,均默默垂下頭,搖頭嘆氣。 陸吾卻是微微笑了。 郅支攻打狐鹿姑,作為女婿的魏無恙不可能見死不救,到時候三萬匈奴鐵騎以逸待勞狙擊魏無恙一萬人馬,絕對穩cao勝券。 等他抓到魏無恙,他一定不會讓他那么痛快地死。他一定要把漁陽那晚他和劉芳洲加諸在他身上的事,當著他的面做一遍,讓他也嘗一嘗心上人被人當面玩.弄的滋味。 至于他的病,他一點都不擔心,他相信只要他重新碰到芳洲身子,他就會像以前一樣不治而愈。要知道,在碰見劉嫮之前,他可是病了很多年的,最后不也是被她治好了么。 這一回,他一定要將芳洲好好禁錮在身邊,帶她隱居世外,跟她生兒育女。待他們行將就木,他還要請匈奴的薩滿大神做法,將他們的魂靈綁縛在一處,讓他們生生世世做夫妻。從今往后,她再也擺脫不了他,他也不會再弄丟她。 郅支在小城等了整整一個月,終于等到姍姍來遲的漠北主力,但是并非當初留守的兩萬,而是只有一萬人馬。 “怎么回事?人呢?”他對著下屬瘋狂咆哮,“你們可是精銳中的精銳,另一萬人去了哪里?” 下屬亦紅了眼眶,甕聲甕氣道:“單于,是魏無恙,他夜半突襲,王庭被他付之一炬,閼氏、王子、相國、當戶全都被俘了,就連我們這一萬人馬也是拼死苦戰才殺出包圍圈的?!?/br> “可惡!”接連的打擊終于令郅支失去理智,他抽出馬鞭瘋狂鞭笞跪在地上的一眾下屬,“噗噗噗”皮鞭聲聲入rou,下屬們的衣裳都被他打破了,個個皮開rou綻。 沒有一個人敢躲,也沒有一個人敢勸,陸吾的眉頭更是皺得死緊,都說魏無恙用兵如神,現在看起來似乎還真有兩下子。先是在云中半路伏擊,后又千里奔襲北匈奴大本營,不知他的下一步又會做些什么? “單于,此地不宜久留,漢人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還是趕緊撤吧?!标懳嵝南掠行┎话?,也開始勸說郅支。 郅支雙眼通紅,拔出彎刀:“我不走,匈奴只有戰死的男人,沒有逃跑的懦夫?!?/br> 話音未落,震耳欲聾的的歌聲在城外響起——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個匈奴士兵滿臉驚恐,失聲大叫:“是魏無恙,是魏無恙來了,他來找我們索命了。那天他在北王庭就說過,不論天涯海角,他一定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用我們的血祭奠陣亡的兄弟……” “混賬!”郅支走上前一巴掌打在士兵臉上,但卻止不住更多的人面露驚恐之色。 從北王庭逃出來那夜,他們可是親眼目睹過魏無恙到底有多么恐怖的。到處都是斷臂殘肢,到處都是鮮血淋漓,他和他的軍隊像殺紅了眼的惡煞兇神,不放過任何一個敵人。 火光把 他英俊的臉龐映得斑駁、陸離,他橫刀立馬,滿身煞氣,活脫脫一個為復仇而來的勾魂夜叉。 “殺殺殺!” 地動山搖的吶喊聲令人膽寒,放眼四望,到處都是黑壓壓的玄甲軍,漫山遍野,不計其數。萬人之中,一個年輕將軍尤為奪目。一襲黑甲,目光炯炯,高大身軀挺拔魁梧,兩條長腿張力十足,自信又從容。 “他果然還是來了!”陸吾喃喃自語,一顆心止不住往下沉。隔著老遠,他都感受得到魏無恙無處不在的目光,牢牢鎖住他,冰冷得像在看一個死人。 這一次,郅支也學張掖和武威兩地守軍閉城不出。但不出十日,他就扛不住了,兩萬張嘴和馬匹,沒有糧草,只能等著餓死。 有些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就開始偷偷殺馬吃,被郅支知道以后直接斬首示眾。 馬是匈奴人最好的朋友,尤其是戰馬,更是進取精神的象征,除非年老體弱的馬匹,否則絕不允許隨意斬殺,吃馬無異于動搖軍心。 因郅支的高壓政策,城里安靜了兩天,到第三天軍心再次浮動。不知從什么地方傳出來流言,說單于只顧自己,每天酒rou不斷,吃不完的還要倒掉,卻不許士兵殺馬,根本就是不管他們死活。 有人偷偷跑到專門給單于做飯的火房去看,屋里果然擺滿了雞鴨魚rou,士兵們這下可炸了。他們本來就不是自愿追隨郅支,而且大家在漠北定居得好好的,是他非要一意孤行南伐,結果五萬主力,短短數月就白白葬送三萬,哪有這么無能的國主? “走,殺馬去!憑什么他一個人大魚大rou,我們就活該餓死?” “對,殺馬去!就他金貴,我們都是賤民,都是螻蟻!” “寧做飽死鬼,不做餓死漢!” …… 群情洶洶,磨刀霍霍,無數戰馬倒在地上。等郅支得到消息趕來時,軍中已經起了嘩變。 “不好啦,漢人往城里射火矢了?!?/br> 一聲慘呼,無數帶著火舌的弓箭像夜空中劃過的流星,隨著塞外狂風四處飛落,照亮了小城每一個角落,也照清了城里每個人臉上的恐懼。 他們今天要被活活燒死在這里了。 “咱們開城門逃命吧?!辈恢l吼了一嗓子,馬上引起強烈共鳴,無數的人涌向城門,爭相恐后往外擠。然而,城門一打開,他們就后悔了—— “沖??!”成千上萬的玄甲軍整齊地立在城門外,待城門一開,一起催馬上前將奔涌而出的匈奴士兵踩了個稀巴爛。 因為沒有馬,匈奴的人防守既低效又脆弱,漢軍鐵騎所過之處,血rou橫飛,慘叫聲不絕于耳,小城儼然一座人間煉獄。 郅支兩萬人馬在魏無恙三萬軍隊面前,簡直不堪一擊,漢軍如入無人之境,砍菜切瓜般輕松殺敵,到最后,連郅支本人都被俘虜了。 “來人,上美酒?!蔽簾o恙英姿颯爽,豪邁大笑,開心得像個孩子。 一車葡萄酒被人推到三軍陣前,他跳下馬逐一打開每個壇蓋,隨手將葡萄酒倒進城中的泉水里,霎時酒香四溢,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會心的笑容。 “大司馬威武!大司馬威武!大司馬威武!”雷奔電泄,震天動地。 “先前我與諸君許下承諾,凱旋之日要與爾等一醉方休,來吧,兄弟們,讓我們滿飲此杯告慰英烈,干?!?/br> 眾人重復魏無恙的話:“滿飲此杯,告慰英烈,干!” 酒不醉人人自醉。那一刻,勁風很急,斜陽很寒,但每個人心里都是熱乎乎的,以致于多年以后再回憶起那個片段,仍是念念不忘。 一生能從一次軍,能報一次國,能遇上一位好將軍,這樣的經歷足夠作為茶余飯后的故事給子孫后代講一輩子。 魏無恙,這個傳奇人物雖然自那一戰后就不知所終,但他的名字,他的事跡,永遠不曾被時光遺忘,而是深深地鐫刻在邊關每個人心里。連同那個因他而命名的地名——酒泉,一起載入史冊,永垂千古。 第94章 “大司馬,此次出征俘虜三名匈奴裨王和王后,單于閼氏、王子三十人,還俘獲匈奴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共四十人,合計殺敵五萬整,我軍陣亡五千人?!?/br> “戰神!戰神!戰神!” 三萬人以損失五千人的代價殺敵五萬,還俘虜了這么多重量級人物,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三軍將士像瘋了一樣,紅著眼,興奮嘶吼。 魏無恙也特別高興,瀟灑地一撩戰袍,長腿跨上戰馬:“班師回營!” 眾將士齊刷刷跨上戰馬,甲胄撞擊之聲數里可聞,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豪情:“大司馬凱旋,回營咯!” …… “大將軍,大將軍,大司馬大捷,全殲敵軍,凱旋而還?!备睂⑴d奮地撩簾而入,打斷了內里大眼瞪小眼的兩個人。 “好小子,我就知道他能行?!壁w破虜哈哈一笑,起身朝門口走去,臨出門前頓住,回頭朝劉熾親信擠眉弄眼,“老匹夫,老色胚,這回總該心服口服了吧?” 親信一張白白的胖臉漲得通紅,見魏無恙凱旋,懶得再與他虛與委蛇,一字一句道:“老不死的,你給我等著,待我回朝非參得你里褲不保?!?/br> “里褲算什么?你要我把犢鼻褲都給你,就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適?!壁w破虜輕蔑地掃了一眼他身下,大笑而出。 “無恥、下流、偽君子……”親信惱羞成怒,遇上趙破虜,他才知道什么叫斯文敗類,邊關數月,激得他將一輩子的臟話說盡了。 趙破虜一見到魏無恙,就笑著捶了他一拳。 “可以啊,臭小子,你這一戰足以彪炳青史了?!?/br> 魏無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正色道:“大將軍就別取笑無恙了,沒有您何來今日的我?您對無恙既有父子之誼,又有栽培之恩,無恙會一輩子感激您?!?/br> “臭小子!”趙破虜忽然紅了眼眶,又捶了他胸口一拳,“大喜的日子,你偏要說些掃興的話,你我有過命的交情,說這些就太見外了。走,陪我喝酒去,咱們今天只敘舊情,不談軍務?!?/br> “好?!蔽簾o恙也紅了眼眶。 劉嫮為他打開一扇通往新生的大門,趙破虜便是這門后的接引天神,栽培他、教導他、愛護他、信任他,他用鐵漢柔情塑造出一個全新的魏無恙,一個放下執念、舍棄小我、從容報國的少年將軍。 如果沒有芳洲,他會追隨他一輩子。 “無恙,記得當初你剛來軍營那會兒,不愛說話,獨來獨往,渾身都是刺??晌揖褪窍矚g你,就是喜歡你身上那股勁兒,不妥協、不服輸、不認命,一看就是胸中有溝壑的可造之材。我當時還在想這要是我兒子,我怕是做夢都要笑醒?!?/br> “大將軍,在無恙心里,您就是無恙的父親?!?/br> 魏無恙數度哽咽,趙破虜的一生全都奉獻給了別人,愛人、朝廷、軍營,唯獨沒有他自己。身居高位的大將軍,不愛色不貪財,年過四旬膝下猶虛,這樣的男人怎不令人肅然起敬? 跟他相比,他只能算自私。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愛人別嫁,更做不到讓她苦等無數個寒暑,天地轉,光陰迫,他只想與她共渡每一個朝夕。 趙破虜淚中帶笑,連連頷首:“好,有你這么個兒子,我真的做夢都要笑醒?!?/br> “笑什么笑,你兒子我不是在這兒嘛?!币坏啦粣偟穆曇舸驍喽苏勗?,循聲望去,郝賢黑著臉出現在門口。他移開目光,別別扭扭,“只要你好好對我阿母,我自然會對你好,我的孩子也會孝順你?!?/br> “好,一言為定,我就等著萆荔肚里的孩兒喊我一聲大父?!壁w破虜與魏無恙相視一笑。 “無恙,你什么時候動身?我送送你?!焙沦t把目光轉向魏無恙,眼角濕潤。 魏無恙無奈扶額,勸道:“阿賢你別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我們以后又不是再也見不著?!?/br> “想見一面哪有那么容易?”郝賢紅著眼指責,“魏無恙,你說你是不是傻?放著好好的大司馬不當,偏要躲到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還要給人當牛做馬。情情愛愛就那么重要,連兄弟都不顧了?” “阿賢,人生苦短,我已經與你相守了十一年,剩下的時間該交給腓腓了。你也收收心,與萆荔公主好好過日子,她是個好女人?!蔽簾o恙笑著插科打諢。 郝賢滿不在乎,痞笑道:“好女人怎么了,滿大街的好女人一抓一大把,個個都比她溫柔,哪像她跟個母老虎似的?!?/br> “誰教你愛她呢?!?魏無恙一句話點中七寸,郝賢如同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大公貓,馬上跳了起來。 “我愛她?哈,太好笑了,我會愛那個咋咋呼呼、胸無點墨、一無是處的野蠻女人?” 魏無恙無視兄弟炸毛,幽幽道:“當初是誰霸王硬上弓,又是誰主動求親,還是誰新婚不足一月就造出了小崽子?” 郝賢不甘示弱:“那、那、那是你無能,成婚大半年才懷上孩兒,哪像我百發百中?!?/br> “是……嗎?”魏無 恙眼風掃過某人下身,涼涼發問,“敢不敢比試一下?” 郝賢回望了他下肢一眼,在心里默默比較了一下,想起他那次在野外沐浴的事,以及他“□□第一偉丈夫”的稱號,愣是半天不敢點頭。 “哈哈哈……” 趙破虜明里暗里替這個不省心的繼子兜了不少事,見他吃癟尤為解氣。剛想跟著損兩句,忽然就頓住了。 郝賢發呆的樣子,跟他母親如出一轍,看著就教人稀罕跟歡喜,趙破虜不由軟了心腸,改為揉他的頭發,笑罵:“小呆子?!?/br> 男人頭,女人腰,那可都是禁地。郝賢長這么大第一次被人摸頭,馬上就惱了,跳腳反擊:“你才呆呢,你全家都呆?!?/br> 趙破虜:“……” 好想揍這個皮小子啊,不知道長公主知道了會不會跟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