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讓她露腹就是為了羞辱她,替使君雪恥,他怎會容她投機取巧? 副將大步上前,橫眉冷對,手一伸就要扯掉她腰間的遮擋物。 “我是臨江翁主,天子從女,你們給我穿這個既是羞辱我也是羞辱天子,你若敢扯掉這最后的遮羞物,我就當著將士們的面從城墻上跳下去!” 她的聲音不大,卻因為現場極為安靜,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嬌小身姿挺拔傲岸,神色莊嚴肅穆,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像染了寒霜,冷艷,高貴,凜然不可侵犯。 副將被她的樣子和氣勢鎮住了。 吳復極不喜歡這副神似杜凌霄的模樣,蹙了蹙眉,手一揮,就有兩個親兵上前按住芳洲胳膊。 副將的手再次伸過去,芳洲卯足勁啐了他一臉。 “吳老賊,你給我聽好了,陛下說從今往后,不光劉氏女,凡我天.朝境內所有女郎,可愛可親,可打可殺,但絕不送給匈奴糟踐。你,確定要這么做?” 副將看向吳復,吳復眼都沒眨一下,只吐出冷酷無情的兩個字—— “繼續?!?/br> 副將不再遲疑,手抓著系帶邊緣,正要用 力扯下時卻被一陣嘟囔聲驚住。 “你說什么?”他不敢置信地問身邊親兵。 親兵瑟縮,硬著頭皮小聲重復一遍,頓了片刻,猛地松開芳洲胳膊,頂著副將噬人目光,大聲吼道—— “小人說讓翁主穿!” “來人,把這個……”副將話未說完,身邊一聲接一聲的吶喊跟著響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讓她穿!” ——“讓她穿!” ——“讓她穿!” …… 副將驚恐萬狀,吳復也傻了眼,他沒想到一向溫順的士兵竟會因劉芳洲而失控,但他也深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非自己平日彈壓太過,他們也不會這樣激憤。 他有些急了,再這樣下去,恐要引起嘩變也說不定。 連日珠在城下看得哈哈大笑,他聲音洪亮,數里可聞。 “阿弟,不如我們趁他們現在窩里反的機會一起沖進去吧,等拿下雁門郡,除了劉芳洲,為兄什么都給你?!?/br> “為弟正有此意?!?/br> 高阿朵笑著應了一句,跟城池土地比起來,美色似乎也沒有那么誘人了。 兩支匈奴軍隊迅速合為一支,高阿朵為主,連日珠為輔,對關口發起了攻擊。 “安靜,安靜!” 吳復眼見形勢不妙,高聲怒喝,但他的怒吼聲很快就淹沒于士兵們的吶喊之中。 芳洲也看出了不對勁,她立即跑到城樓最高處,那里立著一面大鼓,兩手握捶,使出渾身力氣,敲響戰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鏗鏘有力的鼓聲驚醒眾人,大家這才發現城下的匈奴兵已經發起了進攻,嘶吼聲、打殺聲不絕于耳。 這次匈奴兩個最強部落聯合作戰,人數雖不多,但戰斗力不容小覷,大家一時都有些懼意。 “眾將士不必灰心,大將軍就在一城之隔的定襄,只要點燃狼煙,大將軍馬上就會來馳援,讓我們先為大將軍打頭陣?!?/br> 芳洲櫻唇里吐出的話語不多也不激蕩,但她從容不迫,臨危不亂的氣勢給了眾人極大鼓舞,大家頓時振作起來,各司其職。 芳洲重新擂起戰鼓。 狼煙升空,定襄守軍第一個發現,馬上報告給趙破虜。趙破虜二話不說,立即帶上兩萬騎兵馳援。 雁門這邊的戰況進入了白熱化,匈奴人一次次攀上城墻,又一次次被中原士兵擊退,雙方各有死傷,城上城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芳洲的戰鼓還在不停擂著,高阿朵拉開長箭對準她纖細的背影。 “你干甚么?”連日珠氣急敗壞,驅馬來撞,長箭驟然離手,朝芳洲射了過去。 一片驚呼聲中,羽箭擦著芳洲耳廓飛過,斬下幾縷青絲,隨風四處飄蕩。 芳洲回眸來望,與高阿朵的目光不期而遇,對視片刻,淡漠地撇過頭去。 高阿朵在她眼里看到諷刺與不屑,他疑惑又憤怒,再次搭弓,他就不信她不怕死。 “是大將軍,大將軍來了,大將軍來救我們了!” 一箭還未射出,平地驚雷,振聾發聵的馬蹄聲伴著興奮的歡呼聲,在山谷久久回蕩。 連日珠嚇得臉都白了,連忙調轉馬頭,匆匆說道:“阿弟,我先走,你斷后?!闭f完,一馬當先飛射出去。 “小王子,趙破虜可不是好惹的,咱們也走吧?!?/br> 高阿朵看著越來越近的“趙”字旗和城墻上越戰越酣的漢兵,咬牙切齒地點了點頭。 他最后回望一眼,其后率軍沒入山間。身后鼓點再次響起,一聲快過一聲,有如催命符,趙破虜的軍隊在鼓點指揮下窮追不舍。 高阿朵知道漢軍規定,鼓點不熄,戰斗不止,看樣子小矮子是在向他復仇哇。 分出軍隊去追擊匈奴人,趙破虜上了城樓,待看見擊鼓的是個蒙著面、衣著暴露的妙齡女郎時,不禁嚇了一跳。 “姑父?!迸勺叩剿媲?,一開口又把他嚇一跳。 “你、你是芳洲從女?” 趙破虜目瞪口呆,驚嚇遠遠大過驚喜。他早知道劉氏女彪悍又長情,但沒想到十五歲的小女郎膽子這么大,用情這般深。江陵到邊塞,三千多里路,為了心上人,她一個小丫頭竟敢孤身上路! 女郎盈盈一拜:“是我,我是來找無恙的,只不過被吳使君截到城里,作了回引誘匈奴的誘餌?!?/br> “翁主受苦了!”趙破虜如夢初醒,連忙解下披風替她穿上,轉身看向吳復,冷冷道,“吳使君平日跋扈也就算了,居然將主意打到翁主頭上,簡直欺人太甚?!?/br> 惠帝對芳洲的好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為了她,不惜得罪滿朝文武和太后,不惜給魏無恙設置重重阻礙。天子看重的人,居然被他這般折辱。 “來呀,革去吳復官職,暫押于太守府,待日后回京交由陛下親自處置?!?/br> 吳復面色鐵青,報之以冷笑:“你我同朝為官,除了陛下,任何人 無權罷免我,大司馬你也不例外?!?/br> “是嗎,那你看它行不行?”趙破虜祭出一柄寶劍。 “尚方斬馬劍!”副將大驚失色。 吳復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低下頭,早已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 第45章 被烽火引來的趙破虜,不僅解了雁門之圍,更解了芳洲之困,她緊緊繃著的心弦在看見他腰間那把熟悉佩劍后松弛下來。 尚方劍出,天子親臨,執劍者享有生殺予奪大權。這一次,她誓要斷了吳復后路,讓他永不翻身。 于是,她故意說了那番無遮無擋,沒有轉寰的話。 羞辱皇室,挾私報復,引敵來犯,城池告急,樁樁件件都夠得上大罪了。 趙破虜果然怒了,且怒得十分徹底,不僅撤了吳復官職,還將他以瀆職罪收監。 擊倒對手,有人擅用拳頭,有人喜歡計謀,芳洲中意的是兵不血刃,殺敵于無形。吳復愛官如命,最在乎的就是他在天子心中的諍臣形象,給他扣上瀆職罪名,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白澤這一天可謂受盡煎熬,深深的自責和無能為力幾要將他吞噬,若沒有趙破虜,他都不敢想象芳洲會落到什么境地。滿懷感念與敬畏,他顧不上有傷在身,掙扎下地給趙破虜磕了兩個頭。 趙破虜對他大為激賞,他閱人無數,獨獨偏愛有情有義,智勇雙全的少年郎,假以時日栽培,何愁不是第二個魏無恙。 他一把扶起白澤,勸道:“小兄弟無須自責,當時那種情況,向吳復開口才是明智之舉,事有輕重,先解決燃眉之急才能考慮下一步?!?/br> 白澤受寵若驚,他沒想到令匈奴聞風喪膽的大將軍會親自扶他,還跟他講為人處世的道理。 “你隨翁主一起到我軍中養傷,等傷好了,若不嫌棄就在我麾下當個校尉吧?!壁w破虜爽朗一笑。 “謝大將軍,小人愿誓死追隨大將軍!” 白澤激動萬分,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不小心牽動傷口,馬上痛得彎下了腰。芳洲將他好一頓數落,他只是埋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吭都不敢吭一聲。 趙破虜想到他和長公主的相處,直覺不是個好兆頭,連忙拿話打岔。 “翁主,你的臉和聲音是怎么回事?” 她在室內沒有戴面紗,趙破虜看到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芳洲微微一笑,取出藥膏,蘸上少許涂抹于咽喉處,不消片刻,悅耳動聽,宛如鶯啼的少女聲便在他耳邊響起。 “為了安全起見,阿翁特意到民間尋訪高人給我制作了易容和變聲藥膏,效果十分顯著,一路上省卻了不少麻煩?!?/br> 趙破虜了然,她的容貌和聲音,在這危機四伏的邊塞確實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假容假音已經惹來這么多窺覷,一旦恢復真身……,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她是魏無恙至愛,又是妻子從女,千里迢迢投奔他,她的安危,他責無旁貸。 “翁主,破虜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翁主在無恙回來之前維持現貌,無恙回來后,翁主想怎樣都行?!?/br> 芳洲聞弦知雅意,點點頭:“腓腓正有此意,沒想到跟大將軍想到一塊兒了?!?/br> 趙破虜滿意頷首,載著她和白澤一起返回定襄城,將他們安置在自己府邸。芳洲換回男裝,與他聊不過兩句,就聽見副將粗獷興奮的聲音隔著三道門傳過來—— “大將軍大喜!大將軍大喜??!” 副將追隨他多年,從未這樣失態,趙破虜心中一動,朝一陣風般刮過來的人顫聲問道:“可是有……冠軍侯的消息?” “正、正是!”副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冠、冠軍侯回、回來了!” “當真?”趙破虜激動得“嗖”地一下從案前站起。 “千真萬確,哨兵發現了冠軍侯的先頭部隊,他們扛著好大一面“魏”字旗,還、還唱著歌兒,正朝定襄馳來?!?/br> “哈哈哈……”趙破虜縱聲大笑,“是無恙,這個臭小子每次打了勝仗都會高歌一曲,不過眾將士一起唱歌還是頭一回,看來這次的戰果只大不小哇?!?/br> 他又看向芳洲,眼神發亮,滿臉贊許。 “翁主你可真是福星啊,我找了他多少天都找不到,你一來他就現身了,默契得不知道教人說什么好。走,我們一起到城樓去迎接他?!?/br> 芳洲笑逐顏開,一顆心早飛到魏無恙身上了,跟著趙破虜就要往外走,卻被一道熟悉聲音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