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桐神君轉頭就沒了笑容。

    他教得很耐心，但他似乎不愿意與我有身體接觸，只用一把折扇調整我的動作，也不同我多說話，就像對著一只動物。

    一個時辰以后，他看見我滿頭大汗，便道：“休息一下吧?！辈淮一貞?，轉身便進了殿中。

    我守在殿門口，被侍女悄悄引進去，坐在前廳喝水。

    我聽見內室窸窸窣窣的響動，是姨娘和神君在悄聲說話。

    姨娘有點委屈：“鳳君，你當日為什么把流觴扣??？”他答得漫不經心：“她整日又哭又鬧，要么便是罵人，平白壞了你心情?！?/br>
    她又開口，像是有點生氣了：“那你為什么把擇擇抱給我，他不吵嗎？”神君笑了笑，似乎是逗弄她了一陣，才道：“就是因為吵，才讓你有點事做，不至于整天為了我傷心?！?/br>
    姨娘哼了一聲，語氣緩和了些，“他還是個孩子，你干嘛對他不冷不熱的？”

    他笑著解釋道：“我不是針對他，只是討厭他父親?！?/br>
    半晌，姨娘笑罵：“你這是遷怒?！?/br>
    他嘆一聲，隨即是衣料摩挲的輕微聲音，想必是抱住了：“我就是遷怒。若不是你早了一步，我早將季北辰戳成篩子了?！?/br>
    ——我就知道，我的父親，那個季北辰，一定是個人人喊打的大壞蛋。

    姨娘說，一旦跟著火蓮子上學，我就是佛門弟子了，我就算不六根清凈，起碼也不至于糊里糊涂。她很鄭重地叫來我的母親，淡淡囑咐道：“帶他去見見吧?！?/br>
    母親的目光收緊了，隱約含了一絲怨恨，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愫，聲音有點不穩：“殿下，想必他是不樂意見我們娘倆的……”

    姨娘冷笑打斷：“流觴，你搞清楚，是你兒子去見他，認認自己父親長什么樣罷了?！彼粗赣H半晌，又恨鐵不成鋼道，“他早已不是上仙了，你別太抬舉他?！?/br>
    眼看母親要被說動了，我心里委屈極了，幾乎立即叫喊起來：“我不去！我不去！他不是我爹！我沒有爹！我不認他！”

    姨娘似乎是吃了一驚，下座來扶住我的肩：“擇擇——”

    我接著哭喊道：“他是個壞人！是個大壞蛋！”

    她哭笑不得，表情中又帶了一絲惆悵：“誰跟你說的？”她拍拍我的肩膀，許久，才道，“你爹不是壞人，他只是犯了錯誤。他只是沒想清楚?！?/br>
    我疑惑地看著她溫柔的側臉，漸漸安定下來，她手掌上的力量使我鼻尖發酸，“那，姨娘陪我一起去嗎？”

    下一刻，我看見進門來的神君冷冰冰的目光。

    很明顯，他不開心極了。

    他們在內室商量。

    “你要跟他一起去？”他說話隱隱負氣，連平日里聲音里的笑意都沒有了。

    “我只將他們送到昆侖，不進……”

    “不行?！?/br>
    “鳳君！”她幾乎是撒著嬌喚他。

    “或者我替你去？”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原先沒看出來，你，你怎么是個醋壇子啊?！?/br>
    他哼一聲，放輕了聲音，這聲音里有一絲輕輕的痛楚：“涼玉，你知道我不放心?！?/br>
    ——一個看不住，就讓這個人傷了你兩次，哪還敢再冒險？

    她嘆氣了：“知道了，我聽鳳君的?！?/br>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許久也嘆一口氣，竟然是妥協：“你要真的想去，就去罷，我將你們送到山腳下，你不可踏足禁地一步?！?/br>
    “哇，謝謝鳳君！”

    聽聲音像是激動的姨娘將人一把抱住了。

    最后，我們四個人一起上了昆侖。

    姨娘說，我的父親是因為犯了錯誤，被仙界處罰，在昆侖閉關。其實我知道，那不是什么閉關——我老早就聽過別人的風言風語，他是被囚禁在昆侖洞的，他已經是個廢人了。

    神君牽著姨娘，母親牽著我。我頻頻回頭，姨娘沖我笑，神君沖我瞇眼，面色不善，我嚇得回過頭去。

    聽見他們兩個在身后悄聲較量：“你干嘛嚇他？”

    “我有嗎？”

    “鳳君你，你放開些，我又不會亂跑?！?/br>
    “……”

    他放開了手，卻攬住了她的腰。

    “你……”

    他一本正經地笑：“太冷了?！?/br>
    神君恪守諾言，將我們送到山腳下，走之前還對姨娘伸出一根手指，面色嚴肅，姨娘紅著臉沖他擺手：“我知道啦，絕不踏入禁地一步！”

    神君蹙起眉頭，不甚滿意的樣子：“還有?！?/br>
    姨娘閉著眼睛道：“有事第一時間叫鳳君！”

    “嗯?！彼@才擺手笑著放我們走。

    母親背對著她們，我看見她冷淡得有些尖刻的面容上不自知地浮現出一絲笑意，還有一絲……艷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