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這時,外面忽有步履匆匆,便見一侍衛奔來,急急稟道:“皇上,南安侯領人趕來了!要不要攔著?” 宋昀怔了怔,忙道:“不用攔。他自然不會傷害郡主?!?/br> 他又向十一道:“他也一直在找你。我通知了他,但心急沒等他,先帶人趕過來了!好在施相也怕招人眼目,安排守衛的高手并不多。我們且等等他?!?/br> 十一道:“等他做什么?走了,我一刻都不想再在這里待著!” 宋昀忙扶她站起身時,門口驀地一暗,已有高大的身影沖了進來,然后猛然頓住。 韓天遙定定地站在那里盯著十一,一雙如夜黑眸收縮,再收縮,聲音已完全變了調,“十……十一……” 十一,他的絕色傾城舉世無雙的十一,竟這樣血rou模糊形銷骨立地出現在他跟前…… 十一無視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將手搭在宋昀臂上支起身,說道:“走吧!” 宋昀小心地扶著她,低低道:“撐著些,他們應該已經備了肩輿?!?/br> 十一道:“放心,既然沒死,那么就死不了!” 輕而淡然的聲音,仿若毫無鋒芒,猙獰毀敗的面龐掩在血污下,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宋昀居然沒敢接她的話。 而韓天遙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他的眸心深處有什么在跳躍著,面色也越來越白。 宋昀挽著十一從韓天遙跟前走過,側頭頷首以示招呼。 韓天遙全然看不到,卻在和十一擦肩而過時,將十一的傷處看得愈發分明。 他顫著嗓音低喊道:“十一!” 十一沒有回頭,甚至連向前踏出的腳步都不曾有過一絲猶疑顫動,仿佛就當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顧自走了出去。 “十一……” 韓天遙薄唇翕動,依然喚她,卻不曾發出聲音。 十一的身影已消逝在長長的甬道里,他眼前便是只剩了那片長長的黑暗。 連著許多個日夜的奔波,仿佛在這一刻走到了終點。 他放松下來,放松地由著沉悶的黑暗和無邊的痛意將他吞噬。 他已站不住,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墻上,彎下了腰。 因太匆忙太緊張而滲出的汗水糊濕.了額頭的碎發,低低地耷.拉下來,再不見以往的冷峻沉靜。 涂風沒有立刻跟著十一等人離去。 他握著劍柄,冷冷地看著韓天遙,看著這個在最后一刻給了濟王致命一擊的男子,猶豫著要不要動手。 躊躇片刻,他到底放下握劍的手,哼了一聲,轉頭快步離開。 便是濟王已無力反擊,朝顏郡主還在。 也許天底下絕大多數女人被毀了容,便等于徹底毀了,但朝顏郡主不會毀。 他已看得分明,朝顏郡主,還是原來的朝顏郡主。 的確和從前沒什么差別。 ---------------------- 十一依然發著高燒,睡得并不太沉實。 宮中的一切于她都很熟悉,但睡夢里,她似已清醒地意識到,一切已不會是原來的模樣。 再醒來,不可能有清暉映世的宋與詢溫柔注目,也不可能再有頑劣淘氣的宋與泓沖來跟她打得頭破血流。 太醫診過脈后,有醫女領著宮女為她小心地清洗傷處,上藥,然后清潔身體,換上柔軟的絲質中衣。 宋昀回避在帳幔外,悄聲吩咐宮人挪走他最愛的龍涎香,換上安息香和麝香,——安息香可行氣活血,麝香亦有行氣通絡、消腫止痛的功效。 隨即是云太后帶著宋與泓趕來。 只看她一眼,云太后便已掩著嘴哭出聲來,“我的兒……” 宋昀待要相勸時,云太后已甩袖快步行出,一疊聲喚道:“傳施銘遠!傳施銘遠!這混帳東西,到底視哀家為何物!” 她并非心里沒有十一或宋與泓,只是和高高在上的權位比起來,這些并非親生的子女便不得不靠后了。 便如此刻,誰也說不清,她到底是為十一被害成這樣而生氣,還是為施銘遠瞞著她下這樣的狠手而生氣。 ============================= 閱讀愉快!明天見! 202 斷,與君決絕(一) 她不會想著取十一的性命。 但新帝根基未穩之際,她想安心做她垂簾聽政的太后,十一暫時還是別回宮的好。 十一被關押這些日子并未受太多委屈,無疑是新帝、太后和施銘遠搏奕的結果窠。 十一朦朧間想不出施銘遠為何改變主意對她下手,也無力去細想,只微微揚唇苦笑了下燔。 施銘遠顧忌著云太后的尊位,云太后也顧忌著施銘遠的權勢。 只怕行到半路,云太后便收了為養女跟他翻臉的念頭,轉而將這事當作跟相府繼續搏奕的一個籌碼了吧? 旁邊依然有人站著,久久都不曾動彈,呼吸很沉重。 十一隔了好久才從昏沉里勉強睜開眼,看清床前站著的那個人。 依然是英氣眉眼,甚至在看到她睜眼時,唇角也彎著明朗干凈的笑容。他正柔聲喚道:“朝顏?!?/br> 十一道:“泓,我沒事?!?/br> 宋與泓便笑了笑,將手覆到她的手背,說道:“我也沒事?!?/br> 他的掌心依然是從前的溫熱,仿佛這些年來從未變過,仿佛他還是那個英風俠慨的任性少年。 若他不曾成為皇子,若他只是尋常宗室子弟,也許可以一直這么任意妄為下去,偶爾的悲春傷秋都能被同樣張揚的朝顏郡主視作矯情。 也許,依然會有那樣意氣風發的日子吧?畢竟他們都還在。 春風十里韶光好,豪俊氣如虹,曳照春金紫,飛蓋相從。 十一便恍惚中淺淺地笑,反手將宋與泓的手握住,那睡眠便開始安然而沉謐。 ----------------------- 恍惚間,有微涼的手小心地撫在面龐。 傷處的腫.脹guntang被那指尖的涼意吸去不少,十一便覺得舒適了些。 “泓……” 十一再次握住,才覺有些異樣。 宋與泓的手似乎沒那么修長柔軟,夏日里更不會這樣涼涼的,仿若沁了薄荷的清新。 睜眼看時,正見宋昀濃睫低垂,正靜靜地坐于床榻前守著。 看到她醒來,他縮回手指,清亮眸光蘊出笑意,輕聲道:“你醒了?” 十一向外看了一眼,皺眉道:“方才好像看到母后和濟王了。莫非我在做夢?” 宋昀微笑,“不是夢。聽說你回來,他們自然會來瞧你。濟王在這邊陪了你好久,看你睡得熟了,這才回去?!?/br> 十一道:“回仁明殿?” 宋昀點頭,“濟王妃也住在那里,近來又病著,想來也有些放心不下?!?/br> 十一明知尹如薇要強,宋與泓未能繼位,只怕她比宋與泓還要不甘。 又問鳳衛時,宋昀早將自己的安排說出,說道:“如今你回來,我也安心了!晚些時候我便將你回宮的消息傳過去,好令他們放心。待你好些,親自去將他們召集回來即可?!?/br> 他頓了頓,又道:“瓊華園不少屋宇被燒了,好在前陣子才下了雨,花木園林受損不大。等你康復后不妨回去瞧瞧,或按原樣修復,或按自己心意另起樓榭,吩咐工部安排處置即可?!?/br> 十一笑了笑,“還能恢復原樣?” 宋昀道:“若是有心,自然能恢復原樣,甚至可以更宏美,更雅致?!?/br> 十一不置可否,又問朝中之事,宋昀一一作答,并不隱瞞。 其實一切也在意料之中。天平的兩端一旦失衡,最后的結局無非是成王敗寇。 宋與泓如今尚能安然無恙地當他的濟王,并能在富貴鄉里安然終老,便是難得的的幸運。 若當日十一能及時趕到皇宮,或許能力挽狂瀾。 如今宋昀登基已半月有余,以皇帝之尊接受朝拜,主持喪儀,又有云太后和施相一內一外相拱衛,縱然未握實權,也已是詔告天下的大楚天子,以十一一己之力,若想另有他圖,九成九的可能,是連她自己一起葬送在內。 她靜默著,無意識地伸手去揉犯癢的傷處。 宋昀急忙握住,柔聲道:“敷了藥,不能揉。我問過太醫了,入rou并不深,不會影響到五官形狀。只是未能及時調治,可能會落下疤痕……不過太醫配的藥里有潤膚淡疤的,太后也拿了許多體己珍藏的護膚良藥來,說一定會讓你恢復原先的容顏?!?/br> 十一道:“是不是原先的容顏,也沒什么重要。多幾道疤又怎樣?橫豎我看不到?!?/br> “……” 宋昀盯著她,想看出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自己曾經的如花容顏。 十一漫不經心倚在枕上,忽眼角一彎,清瑩雙眸笑意璀璨如流霞四合,“是不是你看得很不舒服?” “沒……沒有……”宋昀只覺她那雙明眸美得眩目,登時連她頰上猙獰的傷處都掩得看不清,竟不敢直視,忙垂下眼來,定了定神,才道,“不管你什么模樣,我瞧著……都很舒服?!?/br> 十一便又笑了笑,“有沒有酒?” “嗯?” “叫人拿壇美酒來!好像又有兩日沒飲酒了吧?” “這個……” 宋昀明知不妥,可瞧著十一理所當然般的慵懶眉眼,猶疑著竟不知該如何拒絕。 這時,外面忽有人通稟道:“謝大小.姐來了!” 話未了,便聽得謝璃華清朗朗的聲音傳來:“阿昀,朝顏jiejie可曾好些了?” 宋昀早已收了局促不安,站起身來負手看那女子進來,才微笑道:“已經退了燒,人也清醒了,應該不妨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