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宋昀詫異,微笑問道:“郡主匆匆而來,莫非另有要事?” 十一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打量他的衣袍,然后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昀,什么時候這么邋遢了?” 宋昀低頭一瞧,頓時尷尬,咳了一聲才笑道:“回府后便前來探望過父親,未及更衣,倒讓郡主見笑了!” 他依然是上午那襲衣衫,雖然質地華貴,裁制精細,袖口卻有幾許褶皺,袍角已沾染了些許灰塵。 可他素有潔癖,即便落魄之時也會力求衣衫潔凈,若非心事重重,絕不可能任由衣袍穿成這樣還不知更換。 十一也不深究,探詢的目光依然掃在他臉上,“阿昀,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事?” 宋昀怔了怔,端起茶盞來輕啜一口,秋水般的黑眸溫默掃過她,才微微笑道:“的確有些事需處置?!?/br> 他的指尖泛白,連唇色也微微地發白,卻不改從容,柔緩說道:“這些日子的確出門少了,還盼郡主別因此和我疏離。待我處置完畢,還會常去瓊華園叨擾?!?/br> 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向來看得清楚。只是,這世間總有太多的要得起和要不起,卻并非只靠他努力便能擁有。 他無聲噫嘆,卻不肯流露半分異樣。 “阿昀!” 十一忽又喚他。 宋昀抬頭之際,肩上驀地一沉。 竟是十一把她的純鈞劍重重地壓到了他肩上。 他微微皺眉,“郡主!” 十一問:“沉不沉?” “沉?!?/br> 宋昀伸手一握,竟被他握在手中。 十一松了手,眉眼蘊光地靜靜瞧著他。 宋昀不解,“郡主……” 十一淡淡而笑,“我們既然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該我們的負擔,已經逃不開。帝者權謀,第一要緊的,是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我等輔佐君王,亦當胸懷天下,萬民為重!” 他撫劍凝眸于她,“胸懷天下,萬民為重……” 他的眼里從來只有她。他只想她回到當年的精彩燦亮,熠熠如星。但握著這個盛載過帝王雄心的純鈞古劍時,他胸中仿佛有豪情燃起,烈焰般灼燒開來。 十一向他踏近一步,低低道:“令堂被軟禁于西子湖畔西南方的施家別院,暫時無恙?!?/br> ================================= 彼有心,我又怎可無情!后天見! 謎雁闊云音(三) 宋昀猛地屏住呼吸,一雙黑眸緊凝于她白玉般的面龐。 十一輕笑道:“你若要救人時,憑純鈞寶劍去聯系附近一個姓金的酒肆老板,他會安排人手。若你不想打草驚蛇,也可伺機行.事。那別字里有鳳衛眼線,會幫你留意院內動靜?!?/br> “你……” “你是我朋友!我不會容得施老頭以此挾制你!”十一截住他話頭,淡粉的唇角蘊著清淺笑意,“若我不能察覺你種種異常,也枉負我們相交這許久!何況施老頭時時關注著瓊華園,我又何嘗不是時時關注著施家動靜?也想直接救出你母親,卻不知你和那老家伙是不是另有約定,所以本打算近日和你商議過再說。窀” 宋昀捏緊純鈞劍闔著眼默然站著,呼吸有些粗濃。好一會兒,他才道:“多謝!” 十一道:“但下面的事,只能由你自己去處置了。我最近有事要出門,這一去也不知多久,未必還能幫助到你。但你有純鈞劍在手,有事求助京中鳳衛,他們必會幫忙?!?/br> 宋昀凝視著純鈞劍,問道:“你出門……是打算去找韓天遙?” 十一眸光一閃,“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 宋昀道:“恍惚聽說韓天遙似乎在前線失蹤了,可能出了意外。但施相的意思,似乎不是他們下的手?!?/br> 十一屏住呼吸,“什么時候的事?” “大約三天前的事?!彼侮缆月赃t疑,方道,“我本該跟你說才是。但我并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讓我聽到,好試探我動靜?!?/br> 十一聽出他言外之意,“你認為……他試探你?他是因為防備你,才軟禁了你母親?” 這一回,宋昀沉默了更久,方抬眸看向十一,“柳兒,那日我讓畫樓傳遞消息給你,其實很小心?!?/br> 十一眉峰一挑,“施老頭知道了?” 宋昀嘆息,“計算母親被人以我的名義誆入京城的時間,他應該當晚便已知曉?!?/br> 似有毒蜂在心尖辣辣地蟄了一下,十一拈了飛刀在手,緩緩地把.玩著,“嗯,你因知曉此事,又曾將此事轉告我,刻意避嫌,連著好些日子不曾去瓊華園。但后來連在宮中相遇都刻意回避,一則因為母親被抓,被他挾制,二則也是因為已經不敢信任我?” 所以,那日分開前,宋昀雖表白被拒,依然與她十分親近。但后來卻著實疏離,疏離到十一都有些莫名。 她雖有所察覺,只猜著是不是他思來想去心中有了隔闔。她素不喜糾纏于這些兒女情.事,遂也由得他自己思量去,只在暗中留心照應,這才察覺佟氏被囚之事。 可原來連佟氏被囚都是因為宋昀背叛施氏給十一傳遞消息的緣故! 宋昀甚至不曾否認,只溫默地笑了笑,“是我錯了,我該找機會向你問清才對。想來只是傳話之際不慎被有心人聽了去?!?/br> 可宋昀如此小心傳出的消息,若由十一那邊泄漏,這“不慎”便是一種難以原諒的過錯,可能會直接累及宋昀的前程,甚至性命。 十一細細回憶當時察看絲帕時的情形,她連自幼的侍女都已摒開,身邊只有齊小觀和小瓏兒。 齊小觀自不用說,小瓏兒也不是糊涂人,絕不可能不知輕重跟人說起此事。 路過只知有人傳來訊息,連傳來訊息的是誰都沒細問,便依著十一的安排帶一眾高手出京。 十一終究斷言道:“這消息,不可能傳自瓊華園?!?/br> 宋昀便道:“嗯,你說不是傳自瓊華園,那就一定不是傳自瓊華園?!?/br> 十一悶聲道:“謝謝!不過我想,我應該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br> 除了小觀和小瓏兒,宋與泓也是知情者。 若宋昀和施銘遠生隙,于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忽然間很想再像小時候那樣,和宋與泓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最好打得頭破血流。 那個頭破血流的小男孩,是她印象里最真實最坦誠的兄弟和朋友,沒有之一。 她終究低低嘆了口氣,“阿昀,這事……恐怕我沒法為你討回公道了!韓天遙失蹤的事,你也當沒說過吧!你就說我過來只是逼問過施家少夫人突然離開的內幕,你已推了不知?!?/br> 宋昀應了,目送她離去,才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純鈞劍。 他該怎么向人解釋,寧獻太子和朝顏郡主用過的純鈞寶劍怎會出現他身邊? 從窗口眺著十一已經走遠,他拔.出劍來,向右臂輕輕一揮。 血流如注。 明日將有消息輾轉傳入施銘遠耳中:晉王世子得罪朝顏郡主,被郡主一怒刺傷。惱羞成怒的朝顏郡主不知為何連當年寧獻太子用過的劍都不要了,憤憤離去。 具體該怎樣解讀,端的只看有心人愿意怎么想。 -------------------- 小瓏兒想和齊小觀朝夕相守的夢想不得不破滅了。 十一傍晚便入宮和云皇后說明,因聽聞有**暗害韓天遙,路過帶人前往北境,如今韓天遙和派去的鳳衛一起失了蹤影,她將帶小觀等人前往棗陽查探。 云皇后對韓天遙并無惡感,何況如今楚魏交戰正酣,她也不希望這些大將出事。聽聞韓天遙遇刺,大致也猜得出是誰在暗中動作,心下著實不悅。 從施銘遠角度看,韓天遙記著父仇,還將花濃別院覆滅的仇恨記在施家頭上,著實是生死對頭。施銘遠容不得這厲害仇敵頻立軍功,威權日盛。 但云皇后到底大楚皇后。 只要不曾威脅到自己地位,她當然得以國事為重。 何況十一已囑明鳳衛諸統領,她離宮后鳳衛需聽云皇后節制,云皇后也便更加放心,當即允諾楚帝那里將代為掩飾,絕不令他受驚。 齊小觀尚有疑慮,臨行前問道:“若我們都離京,一旦京中有所變故,濟王未必支應得過來?!?/br> 十一道:“父皇病勢雖然不輕,但一時應該無妨。何況宋與泓未必需要咱們幫忙?!?/br> 齊小觀機警聰敏,聽得她語氣不對,立時心有所悟。 ---------------------- 離開前京中又有謠言傳出,朝顏郡主與晉王世子生隙,二人爭執后晉王世子竟氣病了,不得不臥床延醫。 另一個更詳細的流傳于特定一些人中的版本,朝顏郡主因晉王世子時常來往施府,便去打聽施少夫人失蹤的緣由,晉王世子推托時言語不慎,觸及朝顏郡主心中隱痛,被朝顏郡主刺傷,連當年寧獻太子用過的純鈞劍都擲下不要了,可見怒火之盛…… 齊小觀聽說,便問向十一:“師姐,你舍得下純鈞劍,是不是說明已經舍得下寧獻太子了?” 十一冷冷睨他,“劍是死的,人是活的,舍得下劍和舍得下人能相提并論?” 齊小觀道:“師姐錯了!寧獻太子也是死的!” “……” 十一提過腰間酒袋痛飲一口,方道:“誰說的!他只是離開了我們而已,必定還在另一個世界活著!” “榆木腦袋!”齊小觀嗤之以鼻,“若那也算是活著,你豈不是白白傷心那么久?對了,咱們也不必去北境了吧?韓兄要么在這個世界活著,要么在另一個世界活著,何必咱們大費周折?” 他一邊說著,一邊作勢回馬返身,“不如我還回去找小瓏兒去,順便瞧瞧她答應親手為我從頭做到尾的衣裳有沒有裁好了……” 十一甩手一鞭,打在齊小觀座騎上。那駿馬負著齊小觀,“啾”地一聲,如箭一般揚蹄竄了出去。 于是,齊小觀便不得不和他的小瓏兒越走越遠了…… 而風中,尚飄著他清朗朗的笑聲,“師姐,你快認了吧!你喜歡韓天遙……” *.*.* 深夜,濟王府。 宋與泓聽著部屬回報朝顏郡主的動作,眉眼越來越冷沉。 涂風惴惴道:“郡主好像對你有誤會?!?/br> 宋與泓道:“不是好像對我有誤會,而是的確對我有誤會?!?/br> 他站起身,負手在書房中來回走著,沉吟道:“我隱瞞韓天遙遇險之事,她便心生猜疑;后來她去晉王府,也不知宋昀跟她說了什么,會激得她一怒傷他而去……宋昀謙恭謹慎,且酷肖寧獻太子,和朝顏走得很近,按理不太可能和她有所爭執?!?/br> ============================= 閱讀愉快!明天見! 謎雁闊云音(四) 涂風道:“殿下,晉王世子的確和郡主走得親近。但聽聞這些日子晉王生病,晉王世子在府中侍疾,很少出府,更沒去過瓊華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