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很快,夏震狀若無意地遇到朝顏,狀若無意地提到宋與詢,然后清楚明白地告訴朝顏,太子那封要求斬殺邊將、息事寧人的奏折,乃是他去探望外甥時在東宮起草,并瞞著太子蓋了印鑒,其實太子全不知曉。 可朝顏那時去找宋與詢時,他并未否認。即便奏折是偽,至少也和他本意相差不遠。 宋與詢知她雅好音律,特地改編了酈清江的一支曲子,在一個梅雪爭春的日子彈奏出來請meimei品鑒。 朝顏聽是聽完了,宋與詢給她的曲譜也收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這曲子叫醉生夢死?倒是適合給這滿朝文武聽。國恥家恨,半壁江山,若非醉生夢死,如何能忍?” 宋與詢由她嘲諷,搭于琴身的素袖在月光輕顫,許久才鎮定下來,繼續道:“此曲若能配以太古遺音琴,應可天衣無縫?!?/br> 朝顏便道:“那你何不去把太古遺音琴要來彈奏?” 太古遺音琴一直保存在云皇后宮里,乃是當年楚帝在云皇后微賤時所賜。 確切的說,那把琴是楚帝跟云皇后的定情信物。 朝顏覬覦過許久,但考慮到太古遺音對帝后的特殊意義,到底不敢張口去要。 宋與詢雖是太子,到底并非親生,同樣諸多顧忌,自然也不便去要。 但他被朝顏冷落得久了,聞言反而黑眸一亮,“朝顏,你喜歡?” 朝顏漫不經心道:“喜歡?!?/br> 轉身離開東宮時,宋與泓已冒著雪在宮門外候著,還順手將自己的衣袍解了,披到她身上。 宋與泓問:“方才好像聽到了琴聲。你跟與詢哥哥彈琴了?” 朝顏道:“沒,只聽他彈了一曲。靡靡之音,沒什么好聽的。走,咱們喝酒去!” “啊,又喝酒?” “去不去?” “去!這么冷的天,喝點酒正好暖暖身子!” 宋與泓將她的手送到自己唇邊呵了兩下熱氣,握在手中拉起她便跑。 朝顏心情便好了許多,笑著跟他一起奔跑,說道:“咱們快走,快走!” 恍惚見到東宮門口有人影晃動,她笑意不減,眼睛余光瞥了一眼,才發現竟然是宋與詢。 她明明顧自走了,再不知宋與詢是幾時跟出來的。 他望著他們,望著他們交握的雙手,面色竟如月色般蒼白。 寒風蕭索,有朱砂梅瓣瓣跌落,點點胭脂紅在雪地無望地飄泊,打到了他的身上。 朝顏腳下并未有絲毫停頓。 如此軟弱柔懦的大楚儲君,如何能振興大楚,收復中原? 多看一眼,不過多一分失望而已。 *** 幾乎是順理成章的,朝顏和宋與泓越來越親近。 受夠了宋與詢的溫吞退縮,她更欣賞性情開朗的宋與泓。 豪爽,仗義,嫉惡如仇,抱負遠大,卻自有心機。 而且,他可能被朝顏打怕了,年齡漸長后再不會和朝顏打架吵鬧,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包容愛護著這個少時的小冤家。 宋與泓的感情向來不加掩飾。尤其在朝顏明白表示不想和宋與詢在一起后,他毫不猶豫地向她表白自己心意,希望能與朝顏相伴終身。 朝顏沒有接受,卻也沒有拒絕。 只是原來一起喝酒游玩的對象不時包括了路過、齊小觀或尹如薇,后來就只剩了他們兩人。 但云皇后疑惑問起時,太子宋與詢否認他和朝顏出了問題。他告訴母后,只是因為自己病了,無法時常陪伴朝顏,朝顏小孩心性,才會跑去跟宋與泓玩耍。 自前年冬天上了那道奏折,宋與詢身體就不大好,時常病臥宮中。太醫診治許久,卻完全找不出病因。 到第二年夏秋之際,宋與詢狀況才好些,依然如前年般不時去瓊華園探望朝顏。 他探望朝顏時,宋與泓很少能有機會出現在那里。 直到宮中傳出宋與泓和尹如薇的謠言,朝顏才知道,是宋與詢讓尹如薇拖住了宋與泓,并且設法在帝后跟前進言,有意撮合他們。 不久后,宋與泓為回絕此事對云皇后出言不遜,被下旨禁足晉王府,無故不得出門,便再也無法去找朝顏品酒賞花了。 宋與詢再去瓊華園時,朝顏便連表面的禮貌也維持不住。 她毫不留情地當面逐客,“詢哥哥,聽聞你近來時常身體不適,恰好小妹昨晚多喝了兩杯,也正頭疼得很。詢哥哥不如先回宮休養吧!劇兒,送客!” 她的侍女劇兒只得應了,走到宋與詢跟前,恭聲道:“太子殿下,請!” 宋與詢自幼尊貴,從未被人如此趕逐厭棄,窘迫得滿面通紅,轉身向外走向兩步,又頓身沉吟片刻,依然走回到朝顏身旁。 朝顏那雙曾經一直追逐他身影的清瑩眼眸瞪著他,毫不掩飾的不滿和厭惡。 他深吸了幾口氣,才低低向她道:“朝顏,尹如薇喜歡泓弟,已經喜歡了很多年?!?/br> 朝顏嘲弄地看著他,“可泓喜歡的是我,也喜歡了很多年。而且近來我發現我應該喜歡的人是泓。他才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兒,比那些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軟骨頭好了不知多少倍!” 宋與詢被她斥罵得站立不穩,退了一步方慍怒道:“朝顏,你……別太過分!” 朝顏道:“太子殿下,我一向很過分!不然你去勸父皇母后也禁了我的足?” 她起身向外走去,向劇兒道:“走,我們去晉王府瞧瞧世子去!” 宋與詢看著她離去,倚靠在案邊壓著胸口喘.息,忽高聲道:“朝顏,別得罪如薇!再和泓弟走得太近,你會害了自己!” 朝顏已走到門檻邊,竟給氣得頭疼,伸手抓過小幾上的海棠紅鈞窯大瓷瓶,狠狠摔了過去。 “啪”的巨響里,瓷瓶瞬間裂作千百瓣,散落一地淺紅碎片,再也拼揍不出原來的光致晶潤。 朝顏漲紅著臉,憤恨說道:“相識那么多年,再不知你竟是如此卑劣無恥!兩面三刀,暗箭傷人……宋與詢,你不覺得自己惡心嗎?” 她未回京前,尹如薇是宮中一支獨秀;她回宮后,的確搶了尹如薇的風光。 但二人到底自幼相識,彼此知根知底,朝顏沒覺得尹如薇會害自己,更沒覺得尹如薇能夠害到自己。 ========================= 喂!為毛你們都不說話的?我要丟深水炸彈啦!嚶嚶嚶~ 憾酩酊韶華(二) 當然,如果有當朝太子在背后支持或慫恿,成敗就難說了。 朝顏直接把宋與詢的話看成了他自己的警告和威脅,對他的鄙夷伴著滿心的絕望和傷心撲面而來。 她盯著他,重新審視的目光陌生得可怕儼。 宋與詢再也禁不住,一晃身跌坐于地,手掌壓在尖銳的瓷器碎片上,頓時鮮血潺潺稔。 而朝顏已轉過身,不顧而去。 他沒看到她別過臉時洶涌而出的熱淚;她同樣沒看到她離去后他伏在碎瓷上無聲痛哭。 從小到大,他們從未吵過架,拌過嘴。 后來,他們同樣未吵架,未拌嘴,卻越來越疏離。 這天,是他們之間積累許久的怨氣爆發的開始。 那么多年最干凈最真摯的情感,如那只海棠紅大瓷瓶瞬間碎裂,只余了傷人的形狀…… 孤獨度過許多個槌心刺骨的不眠之夜后,朝顏還是沒想通,她和宋與詢明明有著那般深切的情感,為什么會走到那一步…… 到底,是何時寶琴斷了弦,笙歌散了場,是何時不見丹青繪出璧影雙雙,徒留那人青衫素袖流月光…… -----------誰素袖流月光,將那相思輕唱--------- 楚帝和云皇后也發現了孩子們的不對勁,決定快刀斬亂麻,趁著八月十五家宴之日,結束他們間之后鬧不清的愛恨糾葛。 被禁足了三四個月的宋與泓被放了出來。 三人都被告知,家宴之日將訂下朝顏郡主終身。 家宴之前,尚有件頭疼的事。 魏國遣使催要歲貢,恰逢國庫虛匱,晚了幾日,魏使頗是不滿。 宋與泓遂進言道:“不如讓與詢哥哥前去安撫一下魏使吧!一則太子親去,可見誠意;二則與詢哥哥溫文知禮,魏使又對他頗有好感,不易引來口角爭端?!?/br> 楚帝準奏。 第二日,魏使果然盡釋前嫌,舒展眉眼帶著歲貢銀帛回去。而宋與詢去見魏使種種懇言卑辭、伏低做小的情狀開始從各種渠道傳到朝顏耳中。 朝顏自聽說宋與詢去向魏使致歉便如鯁在喉,坐立難安,待那些流言紛紛傳來,所謂三人成虎,不由得她不相信。她又氣又恨,差點沒憋得吐血,終究再忍不住,竟以錦匣裝了女子衣裙封好,叫人送.入東宮。 她已記不得自己多少時日沒去東宮看過宋與詢;宋與詢有心前來瓊華園修復兩人關系,同樣被拒之門外。 后來,宋與詢也不來了。 除了在帝后跟前尚維持著表面的祥和平靜,其余時候,他們已形同陌路。 朝顏冒失送.入衣裙,委實無禮之極。 若一狀告到帝后跟前,認真追究起來,就不僅僅是禁足那樣的薄懲了。 但朝顏似乎篤定他不會告狀。 她等著宋與詢丟開一慣的溫雅風度,氣急敗壞地前來找她算帳。 也許只有撕破面皮大吵一架,才能紓解她滿懷的憤怒和不適。 但宋與詢始終沒有來。 朝顏忍耐不住悄悄叫人打聽時,才知宋與詢收到那錦匣不久,便悄悄出宮,再不知去了哪里。 幾乎一.夜未眠的朝顏,天未亮便被宋與泓叫醒。 “走,我帶你去找宋與詢!” -----------愿流水,淡我情殤----------- 西子湖上,安閑泊于湖心的一條華美畫舫里,他們見到了宋與詢。 舫內尚有杯盤狼藉,笙蕭琴瑟隨意橫置于地,酒香裹在熏香和胭脂香里,更讓畫舫內充斥了和宋與詢完全不搭的**.靡不.潔的氣息。 宋與泓撩開床榻前的繡帷時,并不掩飾陰謀得逞的壞笑,“我就知道他被你一氣,必定會做點什么……昨晚我派人跟蹤他了!” 而朝顏完全笑不出來,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化作了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