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于天賜如釋重負,立刻道:“好!” 宋昀還待說話時,于天賜道:“公子,既然他們已經有了落腳之處,我們還是盡快將他們送過去吧!若吃的用的有所短缺,悄悄預備了送過去也很方便!” 他招呼一聲,那馬車夫原是宋家的人,立刻撥轉馬頭,徑奔相思巷。 宋昀追上前兩步,遲疑道:“姑娘,姑娘……” 十一聽了很久的“十一夫人”或“十一”,總聽他這一聲聲的“姑娘”倒也順耳。 她靜默片刻,從被風吹開的簾子后向他笑了笑,“芳菲院……其實是個好地方!那里雖然沒竹子,卻有一種罕見的三醉芙蓉,晨間白花,午間轉桃紅,傍晚則轉作朱紅……美不勝收!公子可要去看看?” 棗似曾相識(一) 宋昀看著明暗晃動間那雙清瑩的眼,心頭仿佛也有什么在明明暗暗地晃動。他微笑道:“好,我一定去看!” 他的笑容虛恍溫潤,如一簾若隱若現的故夢,無聲無息地叩向誰塵封的記憶。 十一彎起的唇角便有些僵硬。 她近乎貪婪地再盯他看一眼,輕輕闔上車簾,伸手抓向酒袋,倒往自己口中。 可惜,酒袋早已空空。 *** 芳菲院是間獨門獨戶的小院子。三間正室與兩間廂房圍抱著小小的院落。 院中栽了一株棗樹,隔了圍墻猶能看到上面星星點點的褐紅果實。 于天賜看著那緊閉的小院,皺眉道:“門鎖著?!?/br> 韓天賜道:“這院子是我那九夫人所有。沒事,砸開?!?/br> “慢著!” 十一卻喝止,然后在褡褳中掏了一番,便摸出一把鑰匙丟了出去,“試試還能不能打開?!?/br> 于天賜忙和從人去試時,雖然費了番手腳,到底把那銹蝕許久的門鎖打開了。 小瓏兒忙扶韓天遙下了車,走進去瞧時,已忍不住訝嘆一聲。 韓天遙問:“怎么了?是不是屋宇太陳舊了?” 小瓏兒環顧四周,低聲道:“其實……還好。門窗都還看得出原來的顏色,雕花很漂亮。只是許久不住人,院子里的草有半人高。不過,十一夫人說的那個什么芙蓉,果然正開花呢,現在是粉紅色的……” 再抬頭看一眼那棗樹,她更雀躍了,“這里還有棗樹!棗子都熟了,一定很甜!回頭我爬樹上采了給公子煮湯補身子!” 十一在旁閑閑道:“小瓏兒,你踩壞了我的棗樹,我削了你做花肥……” 小瓏兒頓時噤聲。 *** 事實證明,十一也就削起人的腦袋來比較利索。隨后的收拾屋子、整理床鋪以及打掃庭院什么的,還是小瓏兒靠譜。 所幸雁詞細心,當日嫁給韓家前將一應陳設動用之物鎖的鎖,收的收,大多保存完好,連棉被都還蓬松柔軟著,稍事整理便能先住下來。 十一握著空空的酒袋,看小瓏兒收拾片刻,并不覺得自己能插得上手,遂再也沒了去削小瓏兒的心思,見于天賜催著宋昀告別,便與宋昀一起離開。 小瓏兒便有些慌張,悄聲問向韓天遙,“十一夫人這是去哪里?她……她又打算撇下我們走嗎?” 韓天遙臥于窗邊一張竹榻上,聽著那漸行漸遠卻絕無猶疑的腳步聲,修長的手指撫向被包扎著的雙眼,慢慢道:“小瓏兒,她既已是我韓天遙的十一夫人,那么,她一直都會是我韓天遙的人。她撇不了我們?!?/br> 小瓏兒便心神大定,“那么,她應該很快會回來吧?” 韓天遙聽見被栓于窗下的貍花貓憤怒的嚎叫,淡色的薄唇柔軟地向上一勾,“會?!?/br> =================================== 喜歡這樣的風格嗎?喜歡的妹紙記得“加入書架”收藏哦! 棗似曾相識(二) 誠然,在那女子心里,他很可能還不如她的貍花貓。 可最危急的時刻,她到底不曾離去,嘴硬心軟卻拔劍相救,冒著風雨連夜覓藥,直至擔憂他繼續留于竹樓有險,不顧病體未痊而帶他趕來紹城…… 宋昀與他們有恩無仇,他身邊的人卻意見相左,難保會因為擔心受韓天遙連累而做出點什么來…… 相對于韓天遙,十一這個不得寵的韓家小妾,應該還沒被對手放在眼里。若撇開韓天遙獨自離去,以她那身深藏不露的武藝,連她的貍花貓都可安然脫身。 小瓏兒聽聞他們沒被十一撇下,頓時安心,也不嫌辛苦,勤勤懇懇地打掃收拾出兩個房間來,鋪上被褥,然后便站到檐下,眼巴巴看著院里的棗樹,咽了下口水,問道:“公子,如果我爬樹上去摘紅棗,十一夫人會不會真的削了我?” 韓天遙柔聲問:“你是不是餓了?” 小瓏兒委屈道:“公子不餓嗎?” 芳菲院里雖有廚房,根本未及收拾出來;宋昀被于天賜催逼著,將她們送到不久后便和十一離去,也未及給他們預備早飯。他們尚是出發前在越山竹樓吃的東西,奔波一路,再加上小瓏兒內外忙碌這許久,自然早就餓了。 韓天遙沉吟,到底不敢讓小瓏兒冒著被人削的危險去摘紅棗。他在身上摸了片刻,便翻出一枚玉佩來,遞給小瓏兒道:“去把這個當了,然后買些干糧和你愛的零食罷!” 小瓏兒忙接過,雀躍問道:“公子愛吃什么?我也買去?” 韓天遙微微仰面,迎著外面陽光的暖意,緩緩道:“素食。粗糧淡粥即可?!?/br> 小瓏兒愕然。 韓天遙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偏又似灼起了火。 他所求的安謐平和,已在**間傾覆;他的家園和親友,已在**間失去。 最后一眼看到的花濃別院,已經淹沒于熊熊烈火之中;那些依仗便仰望他的親人和侍仆,正一個接一個被砍翻在地,絕望地向他伸出求救的手…… 不喊疼,不等于真的不疼; 不說傷心,不等于真的鐵石心腸。 無法為他們報仇,不能讓他們安息,他再無資格做他的富貴閑人,享他的尊榮無限。 *** 小瓏兒看著韓天遙沉靜到淡漠的面容,再猜不出其中包含了多少不明意味,只想著兩人饑餓已久,握緊玉佩便待飛奔出門。 這時,忽聞那暴躁地叫了一上午的貍花貓忽住了嘴,向空中嗅了嗅,然后柔和地“喵”的一聲,綠目炯炯地看向門外。 虛掩的院門被推開,十一拎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及一個提盒行了進來,向小瓏兒揚了揚手。 小瓏兒也聞到了魚香和rou香,幾乎和貍花貓一樣眼放綠光,連忙上前接過十一手上的包裹,又看向十一手中的提盒。 棗似曾相識(三) 十一走到廊下,貍花貓也不顧正被拴著,伸過腦袋來諂媚地叫著,將繩索拉得筆直。 十一將它頸上繩索放開,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一碗兀自冒著熱氣的清蒸魚來,端到墻根邊的地上,拍了拍貍花貓的腦袋,“不拴你了,記得別亂跑!” 餓了**外加哀嚎半天的貍花貓顧不得挨蹭幾下以表忠心,便已迫不及待地叼了那魚在口中,喉間嗚嗚作響,萬分警惕地奔草叢深處大快朵頤去了。 十一嗤之以鼻,“賤貓!” 小瓏兒已瞧見下面還有一碗粉蒸rou,也顧不得可惜喂貓的整條魚,忙將那些包裹放到一邊,先將食桌里的飯菜取出。 兩素一葷,還有一缽湯色you人的人參雞湯。 十一顧自坐了,先舀了口雞湯喝了,滿意地點點頭,向小瓏兒道:“也坐下吃吧!” 小瓏兒的祖父、叔父雖在韓家做事,但她出身良家,并非奴婢賤藉,對上下尊卑之分原沒那么強的觀念,正對著飯菜流口水,聞言忙要坐下,忽想起韓天遙來,又急急道:“我先去扶公子過來吃吧!” 十一道:“不用了。他剛不是說,要粗食淡粥?提盒時還有一碗清粥,于他正合適?!?/br> 小瓏兒愕然,忙拎起提盒看時,果然還有一蓋碗粥,卻是尋常粟米所煮,果然只是清粥。 她正不知所措時,那邊沉默凝坐于窗前的韓天遙忽道:“端過來?!?/br> 小瓏兒只得應了,要去夾些菜時,十一一筷子敲在小瓏兒的手上,說道:“公子都說了要粗糧淡粥,夾菜豈不辜負了他這份心意?” 小瓏兒張張嘴,愈發不知所措。 韓天遙重復道:“小瓏兒,端過來!” 那聲音已愈發地低沉,聽不出半點喜怒哀樂,卻隱隱有風雷之勢。被陽光照亮的屋宇,忽然間便陰霾密布。 小瓏兒駭然地看了這盲眼男子片刻,再不敢多說一句,將那碗清粥送到韓天遙的面前。 韓天遙接過,也不要小瓏兒服侍,自己默默地提筷,專心致志地撥粥吃著,仿佛在慢慢品著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于是,小瓏兒有些食不知味。 而十一卻若無其事,撥了一小碗飯,雖不大吃粉蒸rou,將兩樣素菜吃掉了大半。 吃完了,她愜意地喝了幾大口酒,舒適地靠在椅子上,吩咐道:“包裹里有米糧,也有饅頭,宋昀晚些時間會送蔬菜來,近日不用擔心餓肚子……里面有一壇子酒,是我喝的,你不許碰。里面還有幾貼藥,大包的煎服,就交給你了;小包的需研磨后敷用,我來收拾就行?!?/br> 小瓏兒躊躇道:“恐怕得買個藥罐?!?/br> 十一道:“雁詞本就是個病鬼,不然怎會死得那么早?細找找,必定能找到藥罐?!?/br> 小瓏兒只得應了,轉身去廂房翻尋。 韓天遙見她離去,方道:“十一,雁詞是你侄女也罷,是你好友也罷,生前到底對你照顧有加,何況死者為大,你言語間最好尊重些?!?/br> 十一淡然道:“若我不尊重,你又能如何?” 棗似曾相識(四) 韓天遙靜默片刻,“如今,我自然無可奈何?!?/br> 但未來,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無疑,他不能容忍有人對雁詞不敬,哪怕這人是救過他的十一。 十一盯他半晌,忽笑了起來,“可她不是我侄女,也不是我好友,而是我師妹?!?/br> 韓天遙眉峰終于動了動,側耳靜聽她說下去。 “她是個孤兒,自幼被我師父收留,可惜身體太弱,只能學學琴棋書畫,并不懂武藝?!?/br> 十一打了個呵欠,又喝了口酒,眼底便微有迷離。 她道:“有時我便想著,若她一開始看上的便是你,應該不會落得這樣的結局。你風.流卻不下.流,至少不會虧待自己的女人??上О?,她喜歡的是個渣滓!我一打聽到那人兩面三刀,看她還死心塌地,一怒就把她給趕走了……” 韓天遙指腹輕叩于桌沿,“后來,她果然被辜負了?” 十一點頭,嘆道:“我再次看到她時,她被那男人騙錢騙.色,傷心絕望之下已經自甘**,淪入風.塵,身體也每況愈下。我跑去削了那男人,勸她回去,她不肯,我便買下這里送她,由她自便?!?/br> “那時,你師門的一切,應該由你接掌了吧?” 韓天遙看似詢問,語氣卻已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