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算了算年份,離現在至少是三十年前了。 南顏瞥了一眼道尊像的逆演輪回鏡,微微恍然……恐怕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道生天的一個普通的道徒,而此時此地,卻是三十多年前的過去。 南顏斟酌了一下言辭,試探問道:“抱歉,少……師兄,明日的山海禁決,面對諸州天驕可有把握?” 少年人青松翠竹一般稍稍坐正,道:“我起先說天下驕雄泥豬瓦狗,讓師尊罰了,你們可是私下在笑我?” 能對話! 一種隱秘的興奮與緊張感浮現,三十年前她娘必然沒有出事,若能改變這一切…… 少年人好似終于察覺到面前這個道徒有些古怪,心念一轉抬頭看向道尊像懷里的古鏡,古鏡里本應映出他與一個普普通通的道徒,但此刻在他面前的確是一個雪膚烏發的女子。 他眉心一凝,猛地捉住她的手:“你不是道生天的人?!?/br> 南顏眼底浮現出一種不管不顧的沖動,張口欲道:“小心你師——” 空間發出一種細微的扭曲,南顏的聲音凝固在這里,她看到自己的身形隨著她想要說出的話逐步崩散開。 就好像……她才是逆演輪回鏡送到過去的那個幻影。 “你……”手中捉到的女子手腕驀然消失,少年人眼底屬于星河的碎光流轉起來,那一瞬間,仿佛洞徹了什么,他看著南顏正在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最后一次機會,沒有認出逆演輪回鏡構筑的假象,我又失敗了……但是你還有機會?!?/br> 消失前,南顏急問道:“我在哪兒還能再見到你?” “你見不到我了,這片虛無芥子要即將崩毀,我會回到之前的軌跡,不會再記得你。如果有緣,山海禁決,十業山盡頭,我會在那里……若你能打破虛像,務必讓逆演輪回鏡會認你為主?!鄙倌耆丝此难凵褚廊皇悄吧?,但卻有一種隱約的好奇與渴望,“還有,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南顏還未來得及挽留,便覺周圍的景物一黑,再回過神來,愕然發現掌心里握著那塊從逆演輪回鏡中跌落的碎鏡片,攤開手心的瞬間,那鏡片化作水跡滲入她的掌心。 樓下紛亂的腳步傳來—— “阿顏,你干什么呢?香都快燒完了!元昂那孫子在哪兒?出來打一架!一個一個的都是什么狗籃子?” 南顏這才想起來她剛剛把逆演輪回鏡弄破了,可下面的修士們也上來參觀時,卻沒有什么異色,她再一看,那古鏡上的裂痕卻消失了,重新變成一面完整的鏡子。 “這就是逆演輪回鏡?”其他的修士上來后,看見南顏呆坐在頂層之前,一愣之下嗤笑道,“道友莫不是被逼急了,連道生天的至寶都想收用,山海禁決在即,這反噬之力傷身恐怕不好受吧?!?/br> “何必出家呢?來參加山海禁決的女修不多,道友還了俗,喊個男修來保護,可是一呼百應呢?!?/br> 穆戰霆右手提著一把通身宛如巖漿澆筑的長斧,兇焰騰騰地殺上來,剛好聽到這話,一臉兇狠道:“哪個狗籃子說的?” 眾人噤若寒蟬,穆戰霆直接沖過去一把抓住剛剛那嘲諷人的修士,直接扔到樓下去,高聲暴怒道:“誰他媽要你們這些狗男人保護,我妹!是天底下最硬的禿驢!” 南顏:“……” 旁邊的人茫然道:“誰是他妹?” 南顏:“貧尼不知道,不關貧尼的事?!?/br> …… 入夜三更,南顏放出第三只傳信的紙鶴,卻仍沒得到嵇煬的回音,在屋里徘徊了半晌,一開門,發現穆戰霆提著斧頭大馬金刀地坐在她門口。 南顏:“哥,你在這兒干嘛?” 穆戰霆警惕地左看右看,道:“我出來散步找靈感?!?/br> 南顏:“那你找到了嗎?” 穆戰霆:“文章本天成,又豈在朝朝暮暮,刻意找靈感就不會來了?!?/br> 南顏參悟了數息,也不知道他想表達個什么思想感情,道:“你把斧頭收起來,等會要是來人了,讓人看見了多不好?!?/br> 穆戰霆:“不行,讓龍主知道了更不好?!?/br> 南顏說服不了他,又看了他手上那氣勢驚人的火焰長斧,道:“還沒問你這斧頭是?” “說起來我就來氣,”穆戰霆十分不平,“我本來相中了一桿文王筆,那筆一直在抖,我以為和它惺惺相惜,費了老大勁打破光罩,那筆自己跑出門砸云念腦門上粘著不走了,真是個傻筆?!?/br> 南顏覺得傻筆應該不是這筆,耐著性子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就讓云念去選別的寶貝,可他一進石室,那傻筆也跟進去了,還幫云念打碎了里面一口天魃斧的光罩?!蹦聭瘀荒樝訔壍匕咽稚系拈L斧丟遠,那長斧好似活了似的,又顛顛飛回來狗腿地在他膝蓋上蹭,“這斧頭一點也配不上我的文學氣質?!?/br> 南顏一眼就看出這天魃斧靈性上幾乎不下于仙品靈寶了,為了引導她大哥投筆從戎,道:“我也不是一無所獲,拿到一瓶九眼漆,剛剛已經給我的梵王珠上過一道漆了,青光璀然,好看得不行。我看就拿它給你這把斧子漆成青色的吧,你不是最喜歡關二爺嗎?” 穆戰霆被勾起童年對關二爺的仰慕,道:“言之鑿鑿,這么一看青龍偃月斧也不錯?!?/br> 午洲帝子元昂來的時候,本是覺得白天南顏不怎么給他面子,揣著一肚子恩威并施的意思款款而來,剛一走到南顏的居舍附近,就聽見一聲氣壯山河的戲腔。 穆戰霆站在院子里,臉上貼著不知道剪了誰家蛟馬尾巴做成的假胡子,在那里夜半擾人—— “我本可玉碎不瓦全~~惟恐怕有負重托~~我暫降曹嗷嗷嗷~瞞~~~~” 南顏蹲在一邊嗑瓜子,捧場道:“好!唱得好!” 元昂:“……” 南顏察覺元昂來了,連忙收了攤兒,正色道:“帝子果然按時來了?!?/br> 元昂看了一眼地上的瓜子殼,出現了一瞬間的動搖:“你們……倒真是有閑心,山海禁決中,若不打起來,留個□□成的活人還有可能,若是打起來了,恐怕就要十不存一。辰洲帝子,你持第一順位的資格,是我們之中最危險的,竟還有閑心玩鬧?!?/br> 南顏按下一臉想演一出溫酒斬華雄戲碼的穆戰霆,道:“帝子既然有意合作,不妨開門見山?” 元昂冷哼一聲,道:“你應該知道山海禁決中,本源靈氣乃我們立身與結嬰之本,殺除妖獸雖可獲得靈氣,但比起第一關九劫海的九大靈氣井還是不足為論,但九劫海的靈氣井中有五行亂流與鬼潮雙重封印,幾乎不可能打破。我不曉得墨行徵有沒有找過你,但我須得提醒你,同道生天的人合作,不如同我合作?!?/br> “帝子這么說,是有所依仗了?”南顏見他看著穆戰霆不說話,道,“帝子但說無妨,今日之事他若外傳,我打斷他寫詩的手?!?/br> 穆戰霆:“哈?” 元昂:“……你們真的是認真來闖山海禁決的嗎?” 南顏肅然道:“絕對認真,帝子請講?!?/br> 元昂半信半疑,但仍是傲然道:“罷了,諒你們也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直說了,九劫海中九座靈氣井的位置飄忽不定,唯有依靠我元磁圣光,才能百里之外感應到靈氣井所在,由我來擊破靈氣井的五行亂流,然后我需要你,用你在萬寶閣中鎮壓妖邪的那種特殊佛力抵擋鬼潮,所得的本源靈氣,我可分你一成!” 穆戰霆作為現辰洲人的生意腦覺醒過來,把胡子一摘,皺眉道:“一成就讓我meimei賣命,你一個男人這么摳?” 元昂瞇起眼道:“我曉得你辰洲之人也有靈氣井坐標,這是道生天給你們的優待,不過我的元磁之力能找到的很有可能不止一座靈氣井,你想要多少?” 兄妹倆交換了一下意思,穆戰霆咧嘴笑道:“依我看,不如按本事分配吧,一起打破靈氣井,到時候誰搶得多歸誰?!?/br> 元昂神色古怪,他的元磁之力可織為磁網,方圓之內可吸納一切靈力,收取靈氣方面世上無人能出其二,當下只覺得這兩人蠢。 “我知道你們這么說或許有所依仗,只是小看元磁之力……你們恐怕犯了個極大的錯誤!” 南顏道:“我同意這個分法,帝子呢?” 元昂:“一言為定,到時入了山海禁決分散開后,若靈力耗盡以此偃甲鳥引路?!?/br> 南顏本還算平和的臉,一看到這偃甲鳥后,神色微變,道:“這……這偃甲鳥是誰做的?” “聽說是巳洲自己培養的一個偃師做的,在山海禁決里,前期偃師的能力恐怕是最有用的,諸州的帝子們應該都帶了偃師吧,你有意見?” “沒有,那……就山海禁決見了?!?/br>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海禁決 兩日后,山海禁決當天。 會場乃是道生天一處接天高峰, 峰上有三座圓形陣臺, 上方各有一名道天上師坐鎮。 南顏被引導著站在一座臺子上,趁道天上師長篇大論地介紹山海禁決的歷史沿革時, 分神環顧四周。 差不多三個臺子上各分陣營,南顏這邊是寅卯辰未四個正道部洲, 另外兩個也是由中立陣營和邪道陣營占據。 南顏注意到墨行徵一反日前那副長袖善舞的姿態,時不時地出神,待他面前的道天上師訓斥,才抬起頭,好似鼓起勇氣詢問—— “上師恕罪, 行徵只是想知道,玄宰怎未出席?” 他沒有刻意掩飾, 但聲音也不大,南顏耳尖微動,全神貫注的細聽,方聽見那道天上師口中的只言片語。 “……甫從外洲與強敵一戰,又遇后山魂河之亂……費神鎮壓, 以至于不得不閉關……你作為嫡傳理當體諒……” 南顏心頭一痛,她當時傾盡凈罪篇全力才勉強將那心魔鎮壓封印, 這種封印是七佛造業書記載, 她確信世上罕有人能解開。 只是她面對的對手, 也正是那世上罕有的人。 時間不多, 她已經去信給舅舅, 如果舅舅能看得到的話……便能趕在心魔封印被解開前將娘帶走。但與此同時,他們必須承認,南嬈已經死了這個事實。 可莫說別人了,南顏自己單是想想,就覺得心底一陣抽痛。 這個時候,南顏好似感覺有一道視線從人群中穿過落在她臉上,但抬頭找去時,卻并無形跡。 ——少蒼會在這兒嗎? 南顏不敢太過放肆地逡巡人群,因為他們面前懸停著三尊道天上師,他們不是普通的化神期,而是越過化神后期,進入第三衰地步的道生天宿老,每個都能吹口氣就把這些一洲天驕全部滅殺。 她尤其關注了巳洲的隊伍,只可惜除了厲遲和已經恢復容貌的厲綿外,他們帶來的修士都以銅面具覆面,裹在黑袍中,實在難以分辨。 終于在結束了漫長的演講后,三位道天上師揮出一道云光,同時點名。 “辰洲帝子穆戰霆!” “巳洲帝子厲遲!” “子洲墨行徵!” 點的正是這三個陣營的代表人物,待他們上前后,每個道天上師都散下黑白黃三色的玉石戒指。 其中一位道天上師道:“此為隨心戒,烙下神識后,可辨明同洲之人的氣息,以此為憑匯合?!?/br> 南顏看了一下,正道陣營分到的是白玉指,邪道陣營是黑玉戒,墨行徵帶領的子洲、申州、亥洲則是黃玉戒。 雖未明說,但也暗示了就是要他們打架的意思。 真衡師兄挨個向卯洲的修士叮囑,最后對南顏道:“師妹,你年紀雖最小,但天生靈力比我們都龐大,消耗和施為一樣多,恐怕受山海禁決地氣影響最重。進去之后若不幸分散,切記保命為上,少與人動手?!?/br> “多謝師兄?!?/br> 各洲的人都在互相低語提醒山海禁決中種種危險,很快,日上天心的剎那,遠山上傳來昭示著競逐修界共主之位大戰的鐘聲。 第一位道天上師一手指天:“山!” 天上大日驀然散出一道金光,仿佛一方天穹成為了一面水鏡,里面浮現出了重巒疊嶂的山阿。 第二位道天上師結印向地:“海!” 剎那間海潮聲起,宛如有一股虛無的傾天巨浪從四面八方圍來,心智稍弱者,當場被自然偉力駭得后退。 最后就在這山海變幻的圖景中,南顏這邊祭臺上的道天上師拐杖一頓,面無表情地吐出最后一個字:“決!” 三座祭臺同時散出金芒,一絲絲光綢在每個參加山海禁決的修士周身盤旋,最后化為一枚道印,從雙足開始,慢慢吞噬他們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