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南顏把蔫答答的殷琊拖到一側的樹下,對嵇煬道:“你突然要去看這琴,是為了什么?” “我在路上想了許久,北海封妖大陣何其重要,我們恐怕不能輕易靠近,你想見你舅舅,貿然前往幾乎不可能。如果能在卯洲取得病酒,于北海外圍奏響靜夜謠,我想,也許能不起沖突將南頤引出來?!?/br> 這倒是個妙策,但麻煩的是,磐音寺不可能放任他們把如此重要的圣琴借走。 南顏捻了會兒佛珠,道:“我是真字輩的弟子,應該能進磐音寺,只是前有磐音寺僧人,后有那未洲的帝子看著,你們覺得我有沒有希望對他們曉之以理?” 殷琊有氣無力道:“卯洲的和尚素來好說話,前幾年辰洲的帝子被殺后,各洲的帝子都有修士嚴密守護,除非你去以□□之??晌蚁日f好,未洲的修士可是劍修,劍修你明白吧,那就是不出家的和尚,劍才是老婆的那種?!?/br> 南顏道:“反正你都要結丹,在這里磨時間,我們就去磐音寺碰碰運氣,實在不行,去了北海,我就在封妖大陣外大喊三天舅舅?!?/br> “……” …… 宋逐從未洲千里迢迢來磐音寺已有十日,每日聆聽寺中琴音洗滌心魂,劍意已鋒銳許多。 作為未洲劍雄的關門弟子,他的修道年齡是諸洲帝子中年歲最大的,如果在即來的山海禁決中,他不能一舉奪得帝君位,便要從帝子的位置上退位。 宋逐聆聽著香案上圣琴琴音,看著橫陳在眼前的劍,愛惜地擦拭著,擦至劍尾時,銀亮的劍面倏然倒映出他身后門外,磐音寺的方丈正接待著一個白衣的佛女。 劍面映出佛女的面容,這一望去,宋逐就有些移不開眼。 佛女正在同方丈說話,神態謙卑寧靜,抬眸時雙瞳水墨盈盈,眉目分明灼灼如熾月桃花,卻偏生壓在一襲清圣佛裟里。 禁欲而華美。 宋逐不禁想起當年,他師尊未洲劍雄孟霄樓,半輩子清清白白一心向道,卻不知道為什么非要拉著一個女人私奔……那個女人后來還把他哄騙回了未洲。 他雖尊敬師尊,卻也一直對師尊私奔的舊事頗有微詞,直到今日…… 只見那佛女同方丈說完話,接了方丈贈與的一卷佛經,隨后向他所在的這間佛堂走來。 “貧尼真圓,自外洲云游而來,不知帝子可允貧尼一叩圣琴?” 宋逐握著劍的手開始抖。 ……臥槽她來了,怎么辦?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論未洲劍修之單身 南顏在佛堂外低眉靜等了許久, 心想這帝子就是架子大,多半不允她前去打擾,暗嘆一聲正想告退, 卻又聽佛堂內的帝子出聲道。 “既是真字輩的師父,可允三刻?!?/br> “多謝?!?/br> 南顏輕舒一口氣, 好在吃苦大師的輩分高,真字輩屬于愁山梵海嫡傳三代弟子,她這般要求也算有些底氣。 她跨進佛堂前,沒有看到宋逐的臉扭曲了一下。 ——我在說什么?什么三刻?為什么不說三天三夜? 南顏感到這帝子的壓迫感十分強,走路時不由得都小心翼翼起來, 從他身邊走過,見他目不斜視, 微微頷首, 提起衣擺跪坐與香案旁的木魚邊,剛握上木魚錘,就見那帝子唰地一下把手中的劍豎起, 嚇得南顏一抖。 南顏心想,二哥說的沒錯, 未洲以劍修聞名于世, 這帝子的眼睛從頭到尾沒從劍上移開過, 再看他一臉高冷, 想來一心向道, 多半不會理會她。 于是南顏謀定而后動, 坐下來低聲默念起了心經。 七步外的宋逐渾身僵硬, 雖然已經結丹多年了,冷汗還是不停從后背流下,看似凝視著愛劍,實則是從劍面看旁邊佛女。 ——她真好看。 兩刻鐘很快過去了,眼看著香案上的殘香沒剩多少,宋逐心里有點急,還有點慌,調整了半天內息,硬邦邦開口。 “你什么時候走?” 宋逐說完,整個人化成石雕。 ——不是想問她還愿意多留一會兒嗎?我說的都是啥???! 南顏停下敲木魚的動作,心道這帝子不好攀談,但她素來不輕易言棄,躊躇片刻,道:“叨擾已久,自當離去,只是貧尼乃承師父所托,欲一悟琴上舊事,可聽了這許久,仍不解琴意。帝子凝神于此已久,貧尼厚顏一問,帝子可解我所惑之琴意” 南顏自成佛修以來,一路所修不求破碎虛空飛升為仙,志在斬盡紅塵業障,是以佛家諸戒對她約束不大,故而血手觀音出道以來,能打誑語就死勁打誑語,上述所言也是她假托之辭。 琴通情,那邊宋逐卻是一時聽岔了。 ——你的情意? 宋逐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閉著眼道:“你再說一遍?!?/br> “……” 在南顏看來,在她問出口時,宋逐就已開始皺眉,神色甚至有點猙獰,最后臉色都氣紅了,那句“你再說一遍”好似磨著牙說出來的一般。 ……我是說錯了什么了嗎?這帝子的脾氣這么大? 南顏對同階或稍高于她的魔修所向披靡,可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尤其是諸洲之帝子,個個是上洲傾力培養出的天驕中的天驕,她是不敢惹他太過。 南顏也沒有辦法,只能起身告退:“是貧尼冒犯,這便不打擾了?!?/br>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說完之后宋逐的臉色又白了下來。 南顏快步跨出佛堂,想了想這琴畢竟是少蒼所想,還是留下一句:“貧尼在磐音寺掛單,若帝子愿意一會,貧尼會在后山奉茶以待?!?/br> 她說完,怕這人再虎著臉,就連忙離開了。 香案上最后一炷香燒盡,宋逐放下手里的劍,雙手撐著地面,心情……十分雀躍。 ——竟然能約到這么好看的女修,師尊,看來我發揮的很好了。 …… 磐音寺后山中大多數禪房都空蕩蕩的,僧人云游者居多。 南顏一路走來,并無多少僧侶行跡,推開禪房的門,卻見嵇煬已久侯多時,見她推門近來,放下手中隨意翻閱的佛經,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了她片刻,道:“被拒了?” “那帝子忒可怕了?!蹦项佔聛碛悬c后怕,問道,“我應該聽二哥的話的,只是待在他身邊兩刻鐘,我就感覺我好像影響了他的出劍速度?!?/br> “哦?那他如何反應?” 南顏羞愧道:“再待下去我怕他打我,我就告辭了……少蒼,這磐音寺周圍有結界防護,我都沒看見你從正門走,你是怎么進到寺里來的?” 嵇煬道:“我自稱是道生天門徒,同你相識,他們便放我進來了?!?/br> 很多時候南顏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失憶,但每每問到時,他又一絲口風不漏,她很想詳問他,但又想到是自己強挽他一同行走的,便想等到時分別后再解心中疑惑。 “罷了?!蹦项佊值?,“寺里的方丈和我那吃苦師父是相識的,方丈倒是好說話,言圣琴乃子洲所贈,本既不屬寺內,往時也甚至有人上門欲求,寺中也并不是不允,只是圣琴有靈,擅動者必遭反噬?!?/br> 嵇煬嗯了一聲,重新拿起那卷佛經,道:“聽狂與病酒,其主均為琴道大成者,病酒即便無主,也不愿屈就庸手,若想收之,多半是要經些考驗?!?/br> 南顏:“你都這么說了,要不要試一試?我敲木魚給你伴奏?!?/br> “……” 琴道其實并非嵇煬所長,只是彼時地位決定,君子六藝均需精而通之,之所以不懼病酒考驗,實是因為他曾蒙人教授時,彈過這琴。 那時,師者尚未有失其心。 “少蒼?” 嵇煬收回略略飄遠的神思,道:“寺中與未洲帝子有約,由他獨占圣琴參悟三月。寺中僧人好說,說服帝子怕是不易?!?/br> 南顏聽他這么說,便道:“哪能真等這三個月,我后來約那帝子來喝茶論道攀攀交情,如果他今晚不來,我明天再去磨他一回,再不行,我后天再去磨他?!?/br> 嵇煬定定地聽她碎碎細語,忽而抬手將她臉頰邊垂落的一縷發絲攏到耳后,道:“阿顏?!?/br> 南顏抬頭道:“怎么?” “你已不是稚子童蒙了。你以佛修自誡,可凡塵俗子,幾人能禁得起你這般磨?” “……” 南顏忽然就不敢說話了,她感到嵇煬稍稍抵近了些,在她耳邊不遠處溫聲細語道。 “我也是會生氣的?!?/br> 南顏忽然發覺了一件事。 她一直以來把嵇煬視為兄長,如果對方當真是失憶的,那她從鯨舟上與他相見以來,種種粘著他的行徑……簡直就像是個六根不凈的輕浮女尼。 她待少蒼,年幼時或有儒慕之思,穢谷一別后,到如今卻已全然化為滿腔愧悔,粘著他巴著他,也不過是想同他多說些話,想讓他找回些舊時的記憶。 可少蒼是怎么想的呢?從前的他還真實一些,現在相處也有多時了,他卻總是無法坦誠以待。 氣氛一時凝滯,正不知如何開口間,南顏忽察一股氣息來了禪房外,來了之后竟也不說話,仃立在門外。 “是那帝子……竟然來了?!蹦项佁а垡豢?,外面天都還沒黑,連忙拉起嵇煬把他推到一側屏風后。 嵇煬輕嘆一聲,道:“早知便看破不說破,才說破,這便忘了舊人?!?/br> 南顏又把他往屏風里推了推,道:“你用銀鮫珠藏好,別說了?!?/br> “為何?” 南顏數度張口,半晌,憋出來一句:“……壞我修行!” 她說完,轉身去開門,不知是不是聽錯了,總覺得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南顏深吸兩口微涼的空氣冷靜了一下,重新掛上一副六根清凈的神態,一開門:“帝子愿意赴約,貧尼不勝榮——” 南顏話沒說完,迎面掃來一道颯颯劍風,定睛一看,那未洲的帝子突然在她院子里練起了劍。 ——果然是劍中癡者,在別人的院子里都能隨時隨地練劍。 南顏默默把門關上,懷疑自己看錯了,聽見外面沒有再舞劍后,重新打開門,這一回,對方總算正常地出現在了門口。 宋逐因為太過緊張,在門外耍了一套劍冷靜了一下,見她開了門,繃著一張臉,道:“真圓師太,宋某赴約來了?!?/br> “……” 真圓師太險些失態:“帝子叫我什么?” 宋逐來之前向廟里的僧人四下打聽,大家都說師太是對女佛修的最高尊稱,看南顏反應好像不太對,忐忑道:“不對嗎?” 南顏眼神復雜地看了看對方,道:“帝子多禮了,請入內?!?/br> 宋逐正襟危坐,余光里看見南顏一身素白禪衣,挽袖斟茶,舉動之間無一不美,心中立時好似浸在溫水里,慢慢有些化了。 而一側的南顏,縱然覺得和這個帝子聊得心臟發梗,但仍試圖掙扎。 “此茶產自凡洲,與其余茶種不同,依荷塘而生,炒制后,茶葉如鴉玉,湯色卻如碧玉,名喚‘荷前墨玉’,不知可還入得帝子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