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也虧得林家家財豐厚,若一般人這么送下去,非得將底子掏空。 日子一晃兒,就快到了郭滿臨產的日子。 周公子是眼睜睜看著郭滿的肚子如鼓了氣似的,一天大過一天。直到八個月多點兒,郭滿甚至連彎腰取物都彎不下來。霧花看著不對,便懷疑是不是雙胎。結果幾回摸了脈都不是,是胎兒太大。她不敢將這話說給郭滿聽,便私下給周公子說了。胎兒太大什么意思,翻過千八百本醫書的周公子自然知道,這下可嚇得周公子整宿整宿睡不著。 眼看著日子越來越近,郭滿的肚子還在漲,周公子rou眼可見地變得暴躁了起來。 他夜里總不敢睡得沉,稍有風吹草動就驚醒。然后小心地摸摸郭滿的臉,再摸摸肚子里的小家伙。見母子都睡得沉,得了小家伙一腳踹,他方才一身冷汗地再閉上眼。這般日復一日的,郭滿看著他日漸消瘦憔悴下去,心疼得不得了。 好言叫他莫多想,婦人都要走這么一道,她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兒,周公子還是放不下心。 見天兒地琢磨醫書,啃下的醫書都要抵人家正經大夫了。霧花瞧著也說了不會有事,可他還是緊張。郭滿怕他再這樣下去會神經衰弱,于是夜里也不叫他跟她同床了,直接把人給趕了出去。周博雅不放心又不敢惹她生氣,老老實實搬出去,可半夜又總是會溜回來。然后不驚動郭滿就蜷縮在床榻的角落里,守她一夜。 郭滿心都軟成一團,但也服了這人。人家夫妻有了孩子,都是孕婦受不了。產前抑郁癥她一個正經懷孕的人沒得呢,做爹的周公子倒是快把自己折騰出毛病來。 素來人模狗樣的孩子爹憔悴如斯,郭滿就在想,做人有時候當真不能太聰明。太聰明的人總想太多,越想得多就容易被自己嚇死。沒辦法,她勸不動孩子爹,只能盼著肚子里的小家伙早點出來。再不出來,她爹就要先猝死了。 不過天天嘀咕,還真被郭滿給嘀咕出來了。 在一個烈日炎炎的下午,郭滿毫無征兆地便發動了。羊水破的時候,她懷里抱著一簸箕的冰鎮葡萄,正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吃得歡。下人們七手八腳地把痛抽了的郭滿扶起來,有條不紊地去燒水,備人參,叫穩婆,叫大夫。 這些早在三個月前,周公子便早已準備妥當。穩婆大夫都是從南下之前,周公子命人搜羅帶來的。藥材、方子都是蘇太醫看過了,備下來。雙葉匆匆去外院跟夫婿石嵐通了氣,石嵐則離玄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周公子彼時正在府衙里,正在與手下之人以及幾個城的府尹商議著蘇杭之地商稅改革之事。聽到動靜,匆匆便從花廳趕過來。 石嵐跌跌撞撞從屋檐飛下來,一臉煞白地就沖他喊話,大喊著說夫人發動了。 石嵐其實也是被周公子給嚇的,跟在周公子身邊這么久,日日看著主子發神經,再正常的石嵐也被周公子給嚇得神經。石嵐這時候都忘了兩人根本就隔了幾十步的路,無需大喊大叫。然而他毫無知覺地,一路往周公子的跟前走就一路在瞎喊話。 周公子毫不知情,見他這般還以為郭滿怎么了。 他如今身上還穿著補服,衣裳都來不及換,臉色煞白地就隨石嵐往回趕。揚州城不大,府衙在東邊,周家府邸在南邊,騎馬一個來回得至少得兩個時辰。周公子提了一口氣,愣是用輕功便飛回了府邸。 回到府邸,府里風平浪靜,郭滿手里抱著一盤雞湯面在吃。 她這一胎是頭胎,想生出來還早得很。有經驗的穩婆怕到郭滿生到一半會沒力氣,叫郭滿清醒的時候多吃些。就聽到緊閉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神祗一般俊美無儔的男子走進來。周公子滿頭冷汗,殷紅的唇上血色全都褪盡了。 且不說頭一回見到周博雅的穩婆們看到他的瞬間全都呆了,連產房不準男子進來這條都沒想起來。然后就發現周公子看著捧著雞湯面吃的郭滿,仿佛活過來一般重新開始喘氣。 ……可嚇死他了! 抬起了長腿,周公子猶如幽魂一般地在床榻便坐下。 郭滿吸溜了一口面,詫異地看著他:“嗯??” 黑黝黝的目光盯著郭滿鼓鼓的肚子,周公子舔了舔干澀的唇,手伸進懷里。郭滿看著他,就見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張帕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替郭滿額頭的擦汗。 “本官不管到時生產情形如何,記住,夫人絕不能有事!” 周公子的嗓音天生薄涼,此時夾雜著命令,猶如千鈞一般砸在了屋里人心頭。 穩婆們嚇一跳,回過神來,全跪在了地上。 周公子知道不該臨生產前嚇唬穩婆,但郭滿對他來說太重要,他絕不容許她有半點閃失:“屆時若出了什么事,不必管孩子,只管先救下夫人?!?/br> 跪在地上的穩婆下人們都傻了。 這生孩子,哪家都是保子為先,她們還從未聽過周大人這般說辭的。一時間一個個愣愣地跪在地上,都不曉得應聲。 郭滿眨了眨眼睛,把碗筷遞給雙喜,抓起周公子垂放在一邊的手。他這雙手生得當真美極,如玉雕琢。此時因捏得有些緊,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來。郭滿將他手指一根根掰開,放到自己臉上,到底沒忍住撲進了他懷里。 “你說什么傻話呢!” 郭滿心臟跳得有些快,嘴上說他,“我都說了我這個人素來吉人自有天相,別人有事我都不會有事。你這人真是的,怎么不說點兒好,盡給我瞎烏鴉嘴!” 周公子順勢捏了捏她的臉頰,心里還是慌。 “滿滿啊,你要爭氣,”周公子手心冰涼,如畫的眉眼里有著如水般繾綣的溫柔。他聲音因為太緊張而繃得成一條線,話就像從嗓子里磨砂過一般粗糲,“為夫哪怕一輩子不要子嗣都不要緊,你可得把自己這條小命給保好了?!?/br> 如玉的手順著郭滿的臉頰,摸到了郭滿的耳垂,他低聲警告:“你若敢不爭氣,為夫就不寵你了,你撒潑耍賴都沒用!” “是是是,天底下,我的小命最值錢!” 周公子輕輕笑了下,又摸了摸她腦袋:“記住就好!” 郭滿心里甜滋滋,感覺肚子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痛。周公子又筆直地端坐在床沿邊,跟尊大佛似的十分擋事。她趕緊擺手把人給趕出去。穩婆們見狀急急忙忙爬起來,又幾個掀開郭滿的裙子看了眼,就開始大喊著外頭備水。 周公子幫不上忙,猶豫片刻,又警告地瞥了一圈才轉身出去。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郭滿肚子里的小家伙食欲實在太強了。哪怕當初霧花發現的及時, 周公子伙同雙喜雙葉一起看管孩子娘的嘴,隔三差五地牽她出去走動也沒用, 肚子還是越長越大。蘇太醫當時的一句話說郭滿的骨架太小, 往后生產怕是有礙, 如今果不其然生產就很艱難。 郭滿在產房待了一天一夜,叫得撕心裂肺。 周公子從未聽她如此慘烈的聲音,郭滿從來到他身邊, 從來都是堅強的笑嘻嘻的。即便受了委屈,如破廟那回那么大的委屈,也沒歇斯底里過。周公子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外, 聽著屋里郭滿慘叫,聽得心都要碎了。 然而,哪怕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郭滿還是難產了。 天生盆骨太窄,身姿實在太過纖細, 胎兒又比一般胎兒大上一倍,蘇太醫的擔憂全應驗了。霧花等幾個大夫在產房看顧, 以便出事兒隨時救治。只是整整兩天,郭滿還是沒生出來。周公子也陪在門外等了兩天,雙目布滿血絲, 通紅一片。 第三日一早,好消息沒等來, 卻等來里頭婆子們驚慌失措的尖叫。 “夫人, 夫人!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暈??!” 婆子的嗓音跟石破天驚的悶雷一般, 透過緊閉的門扉傳到了院子里。周公子已經兩日兩夜不曾休息過,他再也顧不得什么君子端方什么冷靜自持,上前踹開了死攔著門不叫他進產房的婆子丫頭們,踹開了門便直接闖了進去。 一進門,周公子便問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丫頭婆子們全集中在床榻之前,透過人的縫隙,周公子一眼便看到雙目緊閉滿臉蒼白的郭滿。 霎時間,他整個人如至冰窖。邁著長腿,他大步流星地過來,推開擠在床榻之前的丫頭婆子,彎腰就將郭滿抱緊了懷里。 郭滿此時整個人跟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墨發凌亂地鋪滿了床榻。幾縷濕漉漉的發絲黏在嘴唇上,鮮紅的嘴唇干得起皮破裂,冒出血絲兒。周公子小心地將黏在她嘴上的那縷頭發撩開,嗓音繃成一條細線,輕輕地喚她:“滿滿,滿滿……滿滿你醒醒……” 郭滿卻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周公子只覺得一股寒氣涌上了心頭,手都在抖。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郭滿,他從來都活蹦亂跳的小妻子此時面上都泛著死氣。 周公子慌了,怒道:“都愣著作甚?!快過來!” 素來疏離卻不掩溫雅的周公子,一雙冰涼的眼神刺向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團團轉的穩婆下人們,嗓音結了冰:“這孩子本官不要了,立即救夫人!” 突然被人推開的穩婆們看到周公子的人,當即嚇出一身冷汗。兩日前的警告還歷歷在目,結果還是出了事兒。心里一慌,便呼啦啦就跪了一地。 穩婆們愣愣地看著周博雅,都以為自己耳朵幻聽了:“大,大人……這如何使得?”周夫人生子確實是遭了罪,但旁人家婦人頭胎生三天四天的都有,這才兩日,使使勁兒就能撐住了。畢竟夫人肚子里的小公子可是活生生的啊…… “怎么使不得!”周公子喚不醒郭滿,整個人猶如一只狂怒的雪狼,身上的煞氣不要錢地往外放,冷道,“本官說使得就使得!” 穩婆們抖得跟寒風中的枯葉,只覺得透心的涼。她們接生了幾十年,除了未婚生子羞于見人的人家不愿意要子嗣,她們還從未見過如此心狠的父親。好好兒的大胖小子,怎能說不要就不要?心里這般猶疑,沒人敢上前。 周公子被激怒了,他看著毫無動靜的郭滿,心里有一團烈火在燒。 正要張口叫外頭候著的大夫,他要親自來。一旁正在替郭滿把脈的霧花察覺他的意圖,本就急躁的心情立即就冒火了。她二話不說,上前就給郭滿扎了一針。 她動作極快,周公子都沒反應過來,一針就牢牢扎在了郭滿的身上。 昏迷之中的郭滿立刻就抖了一下,泛著死氣的臉上眉頭輕輕蹙了一下。周公子抱著小妻子,立即就察覺了,刷地抬頭看向了霧花。 霧花卻冷冷瞪了一眼周公子,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所謂醫者父母心,霧花不是傳統的醫者,但也十分厭惡不慈的父母。周公子今日沖進來,眼眨不眨地就說不要孩子,儼然刺痛了無父無母的霧花的眼睛。她轉過身,面上像敷了一層冰,涼著嗓音去喚來了雙喜:“拿著這方子,去煎碗藥來?!?/br> 雙喜已經懵了,臉色刷白地接過方子,前線的木偶一般拿著就立即去辦。 周公子隱隱感覺郭滿有要醒的跡象,崩成一條線的心神終于緩和了些。他小心地替郭滿拭著汗,吐出一口悶氣問霧花:“你什么藥方子?” 霧花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神情頗有些不耐:“保胎藥?!?/br> 周公子眉頭一皺,低頭看了眼郭滿。郭滿眉頭蹙了又蹙,一幅十分難受的模樣。他嗓音里仿佛柔了一層冰渣子,冷冰冰的:“本官只要滿滿活著就好了?!?/br> “還沒到那么嚴重的地步?!膘F花開了藥箱,正飛快地從她那個百寶箱的藥箱里拿出一個個的小瓷瓶。都是差不多大小的瓶子,外觀上分不出差別。霧花是一個個拿起來去了塞子,一個個地嗅味道。她的動作很快,瓶子拿起放下,有條不紊。 周公子看著她動作,只見她拿到其中一個,拿到郭滿的鼻子下轉了兩圈。 郭滿似乎被氣味給沖住了,眼睫毛微微抖動了起來。 ……這是要醒了。 周公子見狀,不由得心中大喜,眼眨不眨地盯著郭滿瞧。 然而眼睫抖了半天,又復又平靜下去。人沒醒…… 霧花臉色跟著難看起來,郭滿的體質太異于常人了。明明她從發覺胎兒過大便在想辦法,各種法子都試過了,可這孩子就是在野蠻地成長。就跟在肚子里養了個強盜土匪似的,這孩子就是不斷地在汲取,愣是將郭滿后來每日吃得那點兒東西全搶走了。 導致郭滿懷孕,除了肚子高聳,四肢等其余地方都不曾貼上多少rou。 “周大人,”霧花是一個巫蠱師,雖說擅醫術,但并非一個被正統醫德約束的任性的人。但是郭滿的肚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對郭滿的肚子也有種別樣的感情。換句話說,她很不喜歡周公子這種冷血的不要孩子的言辭,她覺得十分刺耳,“夫人如今只是力竭,并未大出血,可見情況并沒有到糟糕的時候。況且,有民女在,民女不會叫她們母子出事?!?/br> “已經三日了,”周公子敏銳地察覺到郭滿不對,完全不想賭。說他冷血也好,無情也罷,他不想拿郭滿去賭,“滿滿耗不起?!?/br> 誰說耗不起!她說耗得起!霧花的暴脾氣被周公子給激起來。 這人的話是什么意思,在質疑她的醫術?她怒了:“大人多慮了,巫霧花不才,斗膽說一句,天底下沒有我巫霧花治不了的??!接生也一樣?!?/br> 說著,雙喜小心地捧著一碗藥進來,霧花看了一眼叫她放旁邊。然后從藥箱里抽出一套銀針,又開始給郭滿施針。 產房里鴉雀無聲,穩婆丫頭們都嚇傻了。跪在地上,一個個仰著腦袋,看這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古怪女大夫,這般膽大包天地直接跟大人對著干。 霧花利眼一掃這群人,呵道:“都愣著做什么?去換水,本姑娘親自接生!” 一針一針地扎下去,昏迷的郭滿忽然一個哆嗦,恍惚地醒過來。 周公子的眼中迅速喜色一閃,他瞥了眼黑著臉的霧花,立即看向地上的人。一個婆子被他眼神刺得頭皮一麻,麻溜地爬起來,大喊著備水便跌跌撞撞跑出去。 郭滿清醒過來,神志還有幾分恍惚。 鼻尖聞到熟悉的清香,她習慣性地將腦袋窩進周公子的頸窩,小小地蹭了蹭。而后肚子一陣抽痛之后,神情瞬間扭曲。她發覺不對,她不是在生產么?周公子不該是在屋外等著么?怎么跑進來了? “……怎么了?”郭滿幾天大喊大叫,嗓音已經啞了,喉嚨里砂砂得疼。 周公子拿著帕子便小心地替她擦汗,正要說話。就聽霧花端來一碗藥叫她喝下去,而后見縫插針地插嘴道:“夫人,您生產的中途體力不支,方才力竭昏過去了。如今過去一刻鐘了,您肚子里的這孩子還生不生?” 郭滿一口干了苦藥,都傻了。 ……生孩子生到一半,還能選擇暫停不生的?這是什么鬼話!郭滿嘴里是苦,身下是痛,痛到她扭曲的痛:“廢話!自然接著生!” 霧花冷笑道:“可是方才大人沖進來,說時不要……” “……為夫方才在門外候著,聽到屋里婆子大喊大叫便立即進來瞧瞧?!敝芄友奂部诳斓卮驍嗔遂F花的話。他冷冷瞥了眼當著他的面兒就敢給他上眼藥的霧花,面不改色地問郭滿道,“滿滿,可還堅持的???” 突然一陣劇痛傳來,郭滿臉瞬間又青了。堅持得住也得堅持,堅持不住也得堅持,誰還管那些! 不過這么一會兒,她差不多猜到發生了何事。周公子這廝,絕對趁著她意識不清醒說了什么聳人聽聞的話。郭滿一面深呼吸,一面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放心,我這么俗氣看臉的人,可舍不得丟下你這大美人一尸兩命?!?/br> 她知道他心里怕,周公子都怕出抑郁癥了,“人間的美人俊美如斯,我還沒霸占夠呢,今兒就是閻王爺親自來勾我,這孩子我也生定了!” 于是身下使力,她手死死摳在床榻上,摳得指甲外翻冒血,用力地往下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