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屋里一時間安靜下來,似乎有些尷尬。趙琳芳看了眼書房,又笑說自己是個小書蟲。在福祿院的時候,偶爾鉆進小書房,半天都舍不得出來。 即使她這么說,郭滿依舊淡淡,絲毫沒有讓她進去一觀的意思。 趙琳芳不禁有些惱火,多看了幾眼書柜,心里暗罵郭滿不會看臉色。她不過想看看,看那面墻上是否有她喜愛的詩集。又不是去翻表哥的卷宗,用得著這么嚴防死守?然而不論她如何拐彎抹角地表示,郭滿都是一幅聽不懂人話的模樣。 不能直言的趙琳芳憋半天,臉都憋青了。 郭滿卻只當不知,轉頭進了小書房。就著周公子平日里批復卷宗的筆墨,她落筆飛快,寫了一份梅花制點心的方子拿出來。 遞到趙琳芳手中的時候,她客氣一下,問趙琳芳是不是在西風園做點心。 趙琳芳特地跟上來就是為了能偶遇周博雅一次。小書房里那杯茶水還隱隱冒著熱氣,顯然之前的人走沒多久。趙琳芳便想著多待會兒,或許就等到表哥回來。她于是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淺淺地笑著點頭。 郭滿:“……那表妹便隨我去小廚房看看吧?!惫菲じ嗨?! 雙葉這籃子梅花其實方才已經處置過、此時滿籃子的花鮮艷欲滴,香氣四溢,別提多好看。端著籃子出去的時候,雙葉經過趙琳芳主仆瞄了一眼小楓。小楓一看她的籃子,再低頭看看自己的,這才恍若回過神來。 她于是跟趙琳芳說了一聲,端著籃子跟雙葉一起下去。 郭滿正準備嘗試一個新花樣,怕是要在小廚房待很久,于是進內室換舊衣裳。等她換好了出來,趙琳芳不知何時跟進內室,手里正拿著郭滿的胭脂盒。 見郭滿看著她,她于是闔上蓋子,笑著站起來。 “表嫂用的胭脂是桃扇莊的么?”趙琳芳問道。 郭滿的胭脂都是下人采買的,又哪里知道出處,不確定道:“應該是吧?!?/br> “桃扇莊的胭脂成色好,但最易花妝。若表嫂不嫌棄,”趙琳芳的手伸進了袖子里,染了紅色的指尖不著痕跡地在腰間帕子上擦了擦。而后掏出一盒胭脂遞給郭滿,“可以試試芳兒的。這胭脂是我磨制的,表嫂若覺得好,回去我可以送你一盒?!?/br> 然后當著郭滿的面兒打開,里頭還剩半盒,顯然是她平日里隨身攜帶用的。 郭滿看了眼梳妝臺上自己的胭脂,蓋得倉促,蓋子蓋錯了位子。她什么也沒說,接過趙琳芳的胭脂盒看看,夸了句好,然后婉拒了她的好意。 這日直到午時趙琳芳也沒等到周公子回來,只好帶著新型點心,回了福祿院。 郭滿回屋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梳妝臺前又拿起了胭脂盒。自從知道劇情,郭滿對趙琳芳這朵黑蓮花從原來的單純磁場不和上升到處處警惕。只要她動過的東西,郭滿總疑心是不是搞了小動作在里頭。然而打開來看,除了有手指印子,別的,似乎也沒什么不同。 不知道趙琳芳搞什么鬼!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幾日后,趙琳芳果然派人送了一盒胭脂來。成色香味兒都十分上乘, 郭滿心里存疑, 興許是受了趙琳芳這一舉動的啟發。鬼使神差地將自己在用的那套胭脂水粉送去蘇太醫的住處,請他幫忙查查。 蘇太醫本身就是宮廷婦科圣手, 陰司手段見得多, 不必郭滿多說便熟門熟路地替郭滿查驗了一番。 幾日后, 蘇太醫便將查驗的結果告知了郭滿。這一套胭脂水粉, 胭脂, 口脂, 水粉若單件兒來瞧,均是沒有毒性的。然而每一樣里頭都點特殊成分,一樣用著不顯。合在一起,則會造成女子極難有孕的惡果。長期以往用的話, 對女子的身子損害極大。 這個結論一經傳送到西風園,西風院里上下都嚇著了。 蓋因郭滿用得這一套胭脂水粉,可是府上管家通過正經渠道,從京中最負盛名水粉鋪子的桃扇莊采買回來的。府上大半的女眷都在用,用了三四年也沒見出過什么岔子。怎地郭滿這才一用便查出這么大的事兒? 這事兒一出,不止西風院,芳林苑, 福祿院都驚動了。 大公主即可派了王嬤嬤取走郭滿的胭脂水粉,又親自問了蘇太醫。得到同樣的結果, 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 桃扇莊是近來京城才興起的胭脂水粉鋪子, 因著脂粉種類繁多, 制作技藝精湛,每一樣都很是得人推崇。當初周家就是謝思思帶頭得用,覺得好,央著方氏給落霞院的脂粉供給換了采買渠道,就改用這家的。后來郭滿嫁進來,便也沿用了謝思思的胭脂供給。 大公主尤其震怒,怪不得當初謝氏三年無所出,原來癥狀在這兒。 胭脂水粉采買本身,不過小事一樁。 但無論多小的事兒,一旦連累世家大族的子嗣,便成了不可饒恕的大錯。素來篤信簽文的大公主此時免不了就想多。若這水粉真對謝氏的身子損害頗深,那她金孫這幾年飽受無子的非議,豈不是受了無妄之災? 這般一想,大公主心中更是惱怒。若前頭謝氏無子是被這脂粉給害了,那她當初同意謝氏與雅哥兒和離豈不是和離錯了? 盛怒之中的大公主于是一面吩咐管家徹查,一面直接命人將桃扇莊給抄了。 作為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郭滿整個人全程都有些懵。 她原本不過順從了直覺,把胭脂送去查驗查驗。誰成想隨便一個舉動,就挖出來個大事情。郭滿眼睜睜地看著大公主不查則已,一查起來便越挖越深。將采買這里頭的陰司,藏污納垢的事兒全部抖露了出來。 貪的人,不論哪里都有。就是周家這樣規矩的人家,因著方氏為人寬和,下人們貪起來才肆無忌憚。且不提采買的管事從中昧下了多少銀兩,就說這胭脂之所以出事兒。就是下人圖便宜,用了次品,意外湊出來這么個惡果。 查出來之后,自然是嚴懲。 且不提采買乃至后廚的管事換了一波,打得打,發賣得發賣。就是管家的方氏也被大公主叫去臭罵了一頓。 夜里郭滿跟周公子說起了這事兒,周博雅正在屏風后更衣。 這幾日大理寺窮追不舍,楚河堤壩貪污案終于水落石出。工部尚書一脈全員落馬,膳清吏司全員打入天牢,大理寺卿一紙奏章將案情詳情呈上,終于可以松一口氣。這幾日夜不歸宿歇在府衙的周公子,更是被特準了十日的休假。 郭滿抱著小手爐嘀嘀咕咕的,眉頭皺得打結:“博雅你說,我到底要不要請蘇太醫來一趟?雖說這脂粉平日里用得少,但也用了一個月。該不是我早已中毒了吧?畢竟……” “錢財迷人眼啊,沒想到咱家也有這樣的事兒!” 郭滿說著,很有幾分義憤填膺的意思。 周博雅慢悠悠地系上衣帶,從屏風后頭出來。經過郭滿之時,忽而俯下身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來,而后自然地堵住了她的嘴。郭滿剩下的話全被堵在了喉嚨里,唔了一聲,她不由得驚訝地瞪大了眼。 就見周公子瞇著眼,帶著幾分挑/逗意味地又吮了吮。正當郭滿以為他想干什么。他卻在雙喜等一眾下人進門的瞬間從容地退開,恍若無事地走到了桌邊。 雙喜端著郭滿新搗鼓出來的一壺蜜花茶,垂頭斂目地端過來。 郭滿眨了眨眼,被周公子這突如其來的saocao作給驚著了。抬頭看了眼道貌岸然地倒杯茶輕輕啜飲的某人,目光著重落到了他沾了她口脂的唇上。若非唇齒間濡濕還在,郭滿怕是都要以為方才的一番是她的錯覺。 茶是郭滿用前幾日摘的梅花特制的,甜口的,入口之后滿嘴梅香。 雙喜為周公子斟了一小杯,瞥著軟榻上面色古怪的自家姑娘,心想倆主子這又在鬧什么幺蛾子?然而在瞥到神情清淡的姑爺嘴上沾的口脂后,臉蹭地一下就燒了起來。 飛快低下頭,她不敢多看,端著托盤便匆匆便告退了。 郭滿:“……” 周公子慢慢將杯中花茶飲盡,等人下去才慢慢開了口:“有毒沒毒,過量了才會顯出危害。滿滿你的話,就不必太過于杞人憂天了?!彼纸o自己斟了一杯,淺啜,“畢竟你沾染的那點兒量,還不如吃你口脂的為夫沾染得多?!?/br> 郭滿突然被噎住,想了想,她覺得有道理。 ……不過,周博雅這廝何時想通了,居然坦然開這種幼兒水平的黃,腔了!郭滿表示震驚。 她于是又瞄了眼周博雅,見他唇角沾得口脂被茶水暈開,化成指甲蓋那么大一塊紅暈。冷不丁瞧著,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郭滿的眼睛不由地直了。 周博雅捏著杯子的手一頓,挑了眉不解:“怎么?” “沒,”郭滿淺淺一笑,“突然發現,今日的夫君格外俊美?!?/br> 周公子愣了一愣,嘴角隱隱有些上揚。他不著痕跡地把嘴角往下壓了壓,轉過身,淡聲斥了句道:“小丫頭片子,盡會說些花言巧語哄人?!?/br> 郭滿:“……” …… 說來周公子翻過年二十有一,他月份大,這年歲也實打實的。雖說他從未對自己的子嗣有過期待,但郭滿若真給他生,周公子心中也是歡喜的。鳳目幽幽地在郭滿的小腹轉了轉,眸色漸漸轉了濃墨之色。 滿滿的去年臘月才來的初潮,子嗣于她的身子骨來說,到底還是太早了些。 桃扇莊純粹遭了無妄之災,然而動手的人是大公主,店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追究。聽說這胭脂鋪子的背后東家還不是平常商戶,是宮里三皇子的母妃,柳妃。柳妃是當初惠明帝潛龍時期的老人,清秀樣貌,無寵多年。若非幸運得了一子,被封了妃位,怕是要蹉跎一生。 不過即使有皇子,她的處境跟盛寵無雙的淑妃是沒法比的。若非三皇子逢年過節能在惠明帝的跟前露露臉,惠明帝怕是都記不起她這個人的存在。 撞在大公主的手里,只能說,自認倒霉。 桃扇莊那么紅火的鋪子,大公主說抄了就抄了。雖說事后大公主有意彌補,但鬧了一場壞了的名聲,怎么也補不回來。慘淡如斯,柳妃從頭到尾連個屁都不敢放。 胭脂之事告一段落,大公主立即又請蘇太醫上門,給郭滿把平安脈。 結果尚算不錯,只是事后蘇太醫將周公子拉到一邊,隱晦地告訴他,若想要子嗣,夜里房事不要太頻。且不說這直白的話鬧得周公子一個大紅臉,就說大公主的心思卻又活了。 這日在佛堂禮佛,大公主念了一遍經文就問起了身邊伺候的王嬤嬤。 “四年前求的一簽,斷定了,謝氏與雅哥兒的婚姻乃天命注定?!庇H眼見著金孫小夫妻倆越來越和睦恩愛,大公主心中也有些動搖,“我怎么瞧著,越看越不像?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懷恩大師斷錯了?” 說著,不等王嬤嬤回答,她自己又搖了搖頭,“不,懷恩大師鐵口直斷,不可能有錯。當年給我斷得兩支簽,如今四十年過去,每一簽都分毫不差?!?/br> 王嬤嬤拿不定自家主子什么意思,于是試探地說:“那主子不若請大師重斷一簽?” 這么說著,她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若懷恩大師那么好遇的話,大公主這般尊貴的人,哪里會幾十年才得三次簽文。王嬤嬤于是有些訕訕:“大師性情高潔,為求佛法,云游四海,行蹤不定。想來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大公主白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么。 身邊伺候的老人她素來寬容。此時提起了謝思思,她面上一臉的厭煩:“若非大師斷言,我能看得上謝氏那蠢貨?她除了一張狐媚皮子和會投胎,得了個好家世。身上還有哪點能配得上我孫兒?” 這話王嬤嬤可不敢點頭附和,謝思思再怎么不討喜,在大公主心里可還是孫媳。不得不說,胭脂的事兒,為謝思思在大公主心中挽回了不少印象分。 王嬤嬤不好說,大公主則捧著佛經,望著香爐幽幽地嘆氣。 佛堂里香燭幽幽地冒著青眼兒,半晌她才又開了口道,“雅哥兒的生辰也快到了。方氏那性子,太直,怕是不會邀謝家人來?!绷T了,她來安排吧,“你這就去一趟芳林苑,叫方氏不必太過忌諱。去年雅哥兒弱冠禮就沒辦,今年算補一場,生辰便辦得熱鬧些?!?/br> 王嬤嬤點點頭,表示知道。 轉身正要離去,就聽大公主兀自沉吟片刻,又交代了句:“謝家的請帖,你囑咐她莫忘了?!?/br> 且不提福祿院里大公主的打算,就說郭滿數著日子,眼看著就迎來了周博雅的二十一歲生辰。本來說好要她籌辦的生辰宴,如今又回到方氏的手里。不僅沒有依照方氏原先交代她的只需小辦一場,方氏把能請來的人都請了。 生辰宴當天,郭滿心里慌,一早爬起來。跟小和尚念經似的,就這么跟在周公子屁股后頭念。 “不準喝酒不準喝酒不準喝酒不準喝酒不準喝酒,不準靠近水榭不準靠近水榭不準靠近水榭不準靠近水榭不準靠近水榭……你若敢去喂魚,我打斷你手!” 周公子:“……”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既然大公主交代了可大辦, 方氏便順了她的意。不僅親近的世家, 平日里與周家有人情往來的人家,方氏也都命下人送了請帖。 說來, 周家不是一般人家, 沒哪個人家認識得有如今深刻。且不提女眷的身份一個頂一個貴重,當今圣上的嫡親姑母, 就說家主周紹禮周太傅三朝元老, 帝王之師。這般膝下兩子, 無論哪一個拎出來, 也是旁人家羨慕都不羨慕不來的出息。 長子年少從政,不過不惑之年, 已官居三品。次子雖未曾下場科舉,但子承父志,以一己之力創辦舉國有名的山麓書院,囊盡大召各地英才。二十年傳道解惑, 兢兢業業,不說桃李滿天下, 京中一半有識之士都要稱他一聲師長。 若這還不算昌盛,便提起這在下一輩的孫輩子嗣。 周家子嗣不算豐, 但無論哪一個都能夸一句少年俊才。不僅沒辱沒父輩的成就, 反而后來居上, 青出于藍。其中最惹眼的當屬周家長孫周博雅。年僅二十有一, 已然官居四品。年前才破獲一樁震驚朝野的貪污大案。以雷霆之勢拉正二品大員下馬, 擼下大大小小不下十五個朝廷命官。手腕之厲害, 叫人又怕又贊一句厲害。開春后品級往上提,十拿九穩。 不得不說,周家這一個一個的單拎出來都能獨當一面。湊在一起,哪朝哪代都沒有這么出眾的世家。本就是百年望族的一流世家,周家如今的聲望更是被推到尋常人家難以望其項背的高度。京中想攀關系的人能排到城門口。 這不辰時剛過,周家門前已然車馬云集。 府上管家一早便在門口迎客,驗過請帖,再由小廝引進門。 進了門,男客女客要分了兩撥走。周家規矩大,方氏不會在這種小事兒上犯錯。男賓進來之后,自是隨小廝繼續往外院那邊去。女眷則由著丫鬟婆子們引路,從花園穿過,去后院會客花廳歇息。 天兒還沒轉暖的跡象,廊下還有風。然而這刺骨的寒風也擋不住來人的熱情。素來清靜安寧的周家里外都是人,穿著統一服飾的下人們行色匆匆。 方氏天麻麻亮便起了,忙了一個時辰沒歇。 連軸轉地才將前后院兒打點好,難得抓到一個空檔兒坐下歇口氣兒。她邊慢慢拿杯茶潤著唇舌邊招來了小丫鬟,命她去西風園走一趟,請郭滿過來。作為長孫媳婦,郭滿這時候自然是要去花廳陪女客的。 人來之時,郭滿正巧梳妝好,便隨小丫頭去了。